❤️01
明明隔着万千人海，涂山璟还是清清楚楚从皓月的口型中辨别出了他的话。
他应该很心痛。
毕竟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但他却仿佛隔绝了所有的情感，开心或者痛苦或者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都成了浮于表面的表演。
惑人者先惑己，伤人者终伤己。
真正的涂山璟一共死了三次。
第一次，是他被涂山篌扔在大街上，他发现，抛除掉身份，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所有人看中的，都只是青丘公子而已。
是的，第一次心死，从来不是被涂山篌暗算囚禁。
自小被作为世家大族的继承人培养，外貌、修为、心机、能力，哪一项他都出类拔萃。
被涂山篌暗算成功，不是因为他对涂山篌的所谓兄弟之情，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把涂山篌放在眼里过。
氏族的亲情，从来都放在能力之后。
所以所谓的不能让奶奶伤心，左右为难的不能退婚，都只是幌子。
第二次，是龙骨狱外，他苦等小夭一个晚上，直到海水漫过脖颈也不愿后退一步。
他终于确信，自己就是想要小夭在身边，哪怕她不够爱他。
于是那晚，在他躲开小夭的吻时，他给小夭种了迷惑之术。
就此，小夭对他的心软、同情……等等类似的情绪都会被对方理解为是心动和喜欢。
所以，他更加收敛起所有的锋芒，用绝对下位者的姿态去迎合小夭。
其实小夭就算拿他挡挡箭牌转移注意力又如何，总归小夭也是想努力跟他培养感情的。可是，他不敢赌，怕赌输了，便一无所有。
于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辨清小夭对他心意的机会。
第三次，就是小夭“死去”那37年。
在最开始晕倒的时候，他并不是意识全无。
他知道小夭被相柳带走了，他也从不怀疑相柳的本事。
所以他直接祭出了神识，动用了家族的禁术，将可以影响控制小夭情感的阀门开到了最大。
风光霁月的涂山公子其实是放下了他所有的尊严。
他不可能只做叶十七，因为没有涂山氏的祠堂，他支撑不了禁术的反噬。
小夭主动亲吻他时忽闪悸动的睫毛；
小夭嫁他时满心满眼的爱慕和欣喜；
小夭拉着他的手说要跟他长长久久时的笃定……
可是，再厉害的术法在感情一事上终究抵不过人心。
在九黎时，巫王脱口而出的解释，说明小夭和相柳对彼此的心意，未变分毫。
在相柳战死的当晚，小夭莫名惊醒。
明明拜堂的时候她还满脸笑容，可晚上时她又抱着烈阳哭的昏天黑地……
涂山璟看着割裂的小夭，就像看着自己割裂的人生一样毫无真实感。
直到他的身体逐渐衰弱，对小夭的控制越来越弱，海岛上的小夭开始一日日展露真实的情绪。
巨大而磅礴的悲伤，湮没了小夭，也湮没了他。
他有时候亦会恍惚：这样心如死灰的小夭，自己要来做什么？
可是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把她视为唯一的灯塔，放掉她，又要怎么活？
涂山璟回神看向一片狼藉的战场，看向无声质问他的皓月，再看向远处奔来的灰扑扑的小夭的身影，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卷入这漫天尘沙，再无踪迹。
❤️02
皓月抱起小狼妖。
环视四周。
目之所及，全部都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大妖小妖们的尸体。
他的眼珠越来越赤红，越来越赤红，以他为中心，周围已经毙命的妖们的精血突然开始缓慢向他聚拢。
丝丝缕缕，有如实质。
“皓月，够了。你做的够了~”一声有如叹息般的声音在皓月脑海响起。
皓月一下子清醒过来。
涂山璟的目光移开，精准锁定了斜后方三十丈许的地方，旋即又若无其事移开。
小夭也一路拿着弓箭，赶到了皓月身边。
作为母亲，她想把皓月护在怀里。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皓月现在不光是她的儿子，更是妖族的领袖。
一声号角响起，涂山璟示意神族暂退。
传令官传讯，声音在整个战场响起：“皓月，再打下去，你们所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又如何？那你便把我们都杀了就是！我们宁做亡魂，不做奴隶。”皓月的声音嘶哑无比，他亦是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宁做亡魂，不做奴隶！”
“宁做亡魂，不做奴隶！”
“宁做亡魂，不做奴隶！”
还存活的妖族，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都齐声高喝起来。
涂山璟眉头微皱、目光哀悯：“我们的初衷，从来不是赶尽杀绝。左耳、皓月，你们还是再商议一下吧！三日后，我再来找你们要答案。”
皓月和左耳带着一众残兵退回死斗场。
神族这边的其他氏族直接冲涂山璟发难：“涂山族长，你这是何意？难不成面对老相好和便宜儿子，心软了？”
涂山璟面色未动；“那你们的意思是把妖族都杀光，我们各氏族的兵力一样损耗，并且它们都死了，以后的银钱和利润从哪里来？别跟我说，你们来参加这讨伐是为了争谁杀的人头多的。”
一向温婉的涂山族长，鲜少在众人面前厉声。
此次一发作，却也是叫所有人都闭了嘴。
其实所有人包括玱玹的共识都是：打服妖族，继续让它们甘心被奴役。
甚至玱玹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人神妖都是在他的管辖之下，虽说墨守成规的一步步成了如今的局面，但总归说起来不是让人那么舒适。
今日这一战，实实在在让所有人心里都凉了一凉。
妖族心眼直、不会转弯，他们天生地养，在外飘荡的妖族在刚刚能独立时父母便大都会离开，而从小被豢养的妖族，更是告诉他们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就像左耳，一直的信念，也就是按照死斗场的规定，打赢多少场获得自由。
而从未想过这个规定是不是合理。
如今阴差阳错，因为压迫太过，反而让它们生了别的心思，实在是失控且出乎预料了。
背后不是没有人非议，说要不是离戎昶太过贪心，也不会闹到如今地步。
但是让离戎昶听到了一次，直接贴脸开大：
怎么？搂着那鲛人姑娘快活到流连忘返的不是你家的小少爷？
还有你那酷爱收养刚刚化形小妖的老太爷，几乎每个月都要换一批，不是你们找我订货的时候了？
……
总之就是，谁也别说谁，谁也别嫌弃谁。
出了篓子触及到了切身利益，也别窝里反，先解决事情再谈怎么分利的事吧！
❤️03
死斗场内，皓月默默推开小夭，示意小夭先去照看其他受伤的人。
他不顾自己受伤的身体，跟左耳一起安顿大家。
一切妥当之后，他一个人抱着小狼妖的尸体去了后山。
直到那个小小的土堆堆起，他的眼泪才一颗一颗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
“皓月。”毛球在后面不知道站了多久。
“毛球大哥，懋懋死了。”皓月没敢回头，只是一耸一耸的肩膀透露着他此时的崩溃和自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
这是战场上那个唤醒自己的声音。
这是他的父亲，九命相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