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中语文教材里,有一篇文章想必令许多人印象深刻,那便是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作者在文中详尽地描述了自己艰苦求学的历程,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样,曾被这篇文章深深触动。如果您对所学的语文教材还有印象,或许会记得当年《送东阳马生序》标题旁有个括号,里面写着 “节选” 二字。那您是否曾好奇,那些未被选入教材的内容是什么呢?其实这篇文章的原文并不难寻,在搜索网站上输入 “宋东阳马生序原文”,很快就能找到。
原文共四大段,我们所学的版本大多节选了从 “余幼时即嗜学” 到 “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的内容,剩下约近 300 字未被选入课文。那这部分内容为何被删去呢?我们不妨来一探究竟。这两段文字译成现代文后不难理解,大意是说,马生和其他太学生们如今有着优越的学习条件,吃穿用度都远胜当年的自己,在这样的好环境下,更应好好学习。最后一段则是给序文一个完整的结尾,对马生表达了关怀之情,自然收尾。乍一听,似乎并无特别之处,然而恰恰是这看似平常的内容,隐藏着这篇文章的真正意图。当我们注意到 “承天子之宠光” 这句话时,这篇文章背后另一层隐秘含义便从历史的迷雾中逐渐浮现出来,那便是 “颂圣”。
颂圣背后是宋濂在特殊时代的艰难处境为何一篇劝学之文一定要歌颂皇恩呢?这得从这篇文章诞生的特殊背景说起。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在学习作者背景时,宋濂有一个独特且颇具分量的名号——明代开国文臣之首。这个称号虽然响亮,但背后却蕴含着宋濂隐秘而艰辛的无奈。
明朝开国后,朱元璋在政治上建立了君主独裁体制,对士大夫极为严酷且猜忌。曾有官员因上书字数过多,惹得朱元璋厌烦,竟被当众廷杖;还有人在奏表中使用 “作则垂宪”“遥瞻帝扉” 等词,因 “作则” 被认为近似 “做贼”,“帝扉” 听起来像 “帝非”,便惨遭诛杀。宋濂身为文臣之首,自然也难以逃脱这种压迫。
据《明史》记载,有一次宋濂在家中会客,皇帝派密探暗中监视。次日朱元璋问宋濂:“你昨日饮酒了吗?与何人同饮?饮了什么酒?” 宋濂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如实回答。朱元璋听后,才笑着说:“没错,你没有欺骗我。” 于是,在为官不到十年之时,宋濂为求自保,多次告老还乡,然而回乡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为了安享晚年,他每年都要进京面圣,并在各类文章中表达忠心。《送东阳马生序》便是宋濂告老还乡后第二年进京面见圣上时所作。
在这篇文章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宋濂讲述自己艰苦求学的部分。以往我们熟知的劝学文章,如韩愈的《进学解》,大多是站在讲道理的角度劝人好好学习,而宋濂却以一种平行叙述自身经历的方式来劝学。不过这种叙事方式也被部分学者认为并非完全出自宋濂的本心。因为在他撰写《送东阳马生序》的前一年,朱元璋写了一篇著名的《皇陵碑文》,文中朱元璋回顾了自己早年的穷苦经历,并表示 “如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因此有学者认为宋濂《送东阳马生序》的叙事口吻受到了《皇陵碑文》的影响。而在我们未曾读过的后两段内容中,对皇恩浩荡的歌颂更是溢于言表。
正因如此,即便宋濂早年文采斐然、堪称巨儒,但由于文中的 “颂圣” 之语,他在明朝之后的文章,在后世文学鉴赏中遭到不少批评家的诟病。人们指责他写文章不再用心,为了做官变得拘谨刻板、毫无生气,无论为谁写墓志铭或传记,最后都要将笔锋转到歌颂圣上。然而这种所谓 “江郎才尽” 的表象之下,实则隐藏着他在课本之外更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从明朝开国时的59岁,直至他68岁请辞返乡,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宋濂的大部分精力几乎都耗费在奉命应酬的文章创作上。由于他被誉为 “文章之首臣”“当今文章第一”,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乡里相识或不相识的人,都以能得到宋濂的文章为荣。我们所学的《送东阳马生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倘若有幸翻阅宋濂的年谱,便会发现像《送东阳马生序》这类题材的文章还有很多。那些年,宋濂只要拿起笔,所写的几乎不是赠文就是碑文。甚至出现过有人求宋濂写文,被连续拒绝7次后,仍登门求文的情况。这样的人生,实在让他疲惫不堪、心生厌倦。在一篇文章中,他曾感叹:“我为文章所累,甚至多次想将它们付之一炬。” 所以,当我们后人回首审视他和他的作品时,如果不仔细研读,或许很难发现,这些曾经令他喜爱且得意的文字,后来竟成了他暮年人生的沉重枷锁。
洪武十三年,宋濂因受晚辈牵连,被朱元璋以胡党之祸的罪名流放至四川夔州,四年后病逝,途中葬于莲花山下。《送东阳马生序》这篇短小的文章,从开头的情真意切到后面的颂圣之语,恰好映照了宋濂一生的起伏。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读到的不只是一代文豪的求学故事,更是一位曾经充满才情的文学才子在封建体制的宏大背景下,是如何被消磨生命之光,从辉煌走向死亡的历程。
重新审视:艰苦求学环境下与文章的共鸣至此,我们对这篇文章的背景故事已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那么假如当年我们所学的是完整的《送东阳马生序》,知晓了文章的写作背景和作者生平,大家觉得我们还会像当初那样深受感动吗?又或者会有别样的体悟呢?这个问题兼具文学、语言、历史和教育等多方面的性质,我们或许都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答案。但作为一个曾在小地方求学的学生,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学习这篇文章时的感受。
那时在老家读初高中,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那里冬冷夏热,教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取暖设备。夏天最热的时候,写着写题,汗水就能湿透试卷,去洗手间洗脸降温,水管里流出的水都温热似的。冬天一冷,写作业时要戴露指手套,上课还得准备小毯子盖在腿上。每到冬天,总能看到一些同学手上布满冻疮。所以对于文章中的语句,如 “四肢僵劲不能动”“足肤皲裂而不知”,条件艰苦地区的学生真的深有感触。而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不知在多少个时刻安慰了像我这样出身贫寒之地的学生。
因此当我回顾这篇文章和它的主人时,心情复杂难言,但更多的是感动与感激。在无数个天色未亮的清晨,是这篇文章慰藉了那个孤独年幼的我;在无数个霓虹闪烁的夜晚,是它照亮了那个埋头苦读的灵魂。从2016年开始,部编版语文教材将《送东阳马生序》全文重新纳入,这篇300年前的文章继续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我们期待在不同的时代,它能被赋予新的意义解读,也期待每一个与它相遇的人都能在岁月的磨砺中成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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