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悲鸿客厅与悲情往事

日月来了历史 2024-04-19 07:50:26

京杭大运河无锡段黄埠墩

京杭大运河无锡段黄埠墩(图源网络)

黄昏别过魔都,不想连夜赶路,就打车去高铁站现买票到无锡。此行却闹了乌龙,锡博《江河辉映——中原与江南青铜时代考古文物展》竟是上年旧闻。来都来了,就在京杭运河边走走。梁溪吴桥以南有座不及一亩的小岛,曾为船夫歇脚地,因春申君黄歇疏治芙蓉湖而得名黄埠墩。相传吴王夫差伐齐时曾在此大宴群臣,文天祥在元军押解下曾在此作诗,海瑞任应天巡抚时曾在此题字,康乾二帝下江南亦曾登岛稍憩。墩上楼台始建于唐,清咸丰间毁于战火,现为近年新建。夜幕下货船穿梭往来,隔岸依稀可见岸柳掩映飞檐翘角。禁不住冥想,此墩宜夜宴。半壶女儿红,一碟茴香豆,听琴赏月。

无锡运河艺术公园悲鸿艺术客厅《往来千载:徐悲鸿艺术特展》

无锡运河艺术公园悲鸿艺术客厅《往来千载:徐悲鸿艺术特展》

步行过蓉湖桥,可眺惠山一塔独秀。桥下灯火阑珊,竟是落成未久的运河艺术公园。眼下国内多地热衷于利用工业遗存开发文创,却商业很火爆、文化很空泛。来都来了,不妨打个卡。这里曾是米市和粮油运输、仓储、加工集散地,现建筑多民国和建国初期工业厂房改造而成,比如清光绪间储业公会和1910年九丰面粉厂。绕过原系塑料厂仓库的何振梁奥林匹克馆,讶然有“悲鸿艺术客厅”,且正推出《往来千载——徐悲鸿艺术特展》。门锁着,灯亮着,隔了玻璃可见钱绍武塑徐悲鸿像。徐悲鸿乃宜兴屺亭桥镇人,钱绍武则来自无锡钱穆、钱钟书钱氏家族。这座半岛公园,悲鸿一鸣,值得专程再来。

无锡运河艺术公园

无锡运河艺术公园悲鸿艺术客厅

徐悲鸿因脑溢血骤逝于1953年,年仅58岁。暌违70余年,画家魂归故里,一举推出30余幅真迹。悲鸿在历代诗人中最推崇杜甫,许多作品都与“诗圣”有关。策展人则在尽可能理解悲鸿作品的前提下,煞费苦心地为其每一幅作品配以一句杜甫诗文,让其二人相隔千载而神交、对话。特展将持续到5月5号,虽说误打误撞,亦可谓之幸甚至哉。大概也是商业化运营吧,折扣后的成人票49.9块钱,我则尊享30块钱花甲优待;此外还有古稀免票和情侣票、亲子票不等。坦诚地说,国内各类文化平台适当收费,可以极大地提升观赏体验;比如安阳新开的殷墟博物馆,门票80块钱,那叫一个物超所值。

《往来千载:徐悲鸿艺术特展》展厅一隅

纸本水墨《群奔》(1941年,93.5*177厘米;鸿佑文化捐赠)

半年来有幸在沪、杭观赏林风眠及其弟子赵无极、吴冠中画展。作为林风眠早年留法习画的同窗,今又邂逅徐悲鸿,似乎刚好可以略作比较。同样孤独求变、“学贯中西”,或许出身、境遇和经历阅历不同,“恰同学少年”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徐悲鸿结合了西方古典艺术而写实,林风眠调和了西方现代艺术而写意。徐原名寿康,林原名凤鸣。此名一改,既是艺术理念,也是个人宿命。杜甫也活了58岁,当然李白亦未高寿。林风眠与其弟子则是一个向左两个向右,林风眠写意追光,吴冠中抽象求线;赵无极则笔触自由、肌理偶发而自陷于“无极”。而徐悲鸿最值得点赞的是大胆发掘、聘用了木匠齐白石。

纸本水墨《淮南子》(20世纪40年代,40*33厘米)

纸本水墨《论语一章》(1939年,23.5*15.5厘米)

徐悲鸿出身贫寒。父亲徐达章是个私塾先生,母亲鲁氏足不出户忙于家务。父亲大概是少年寿康的启蒙老师了,他能诗文、善书法,自习绘画,常应乡人之邀作画以谋取薄利补贴家用。所以寿康十几岁就可以协助老爸填色、写春联,辗转乡里卖画谋生了。他17岁那年甚至独自跑到上海滩想学西方绘画,却因老爸病重而不得不中断回家。他的艺术起步要到20岁了,起点依旧是“十里洋场”。或许正是这种人生磨砺,让他与出身于同样贫寒的石匠家庭,却凭高中彩票而骤然改命的林风眠,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从艺之路。他爱国爱民与时俱进,故画作接地气。他执着而坚毅,却浪漫多情但不解风情。

纸本水墨《受天柏鹿》(1932年,107*53厘米)

纸本水墨《杜甫诗意》(1936年,110*109厘米;与张大千合作,后者绘茅屋、芦苇)

纸本水墨《故园之猫》(1937年,109*62厘米)

纸本水墨《牧童与牛》(1938年,84.5*56.5厘米)

纸本水墨《钟进士》(1935年,104*55厘米)

纸本水墨《象鼻山》(1938年,108*75厘米)

纸本水墨《大士像》(1942年,112*41厘米)

悲鸿早年的习画经历,不是周游列国,就是在列国办画展的路上。并在此基础上,一面批判塞尚、马蒂斯等欧洲现代形式主义艺术流派及其对中国的影响,倡导写实与创新,说“古法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另方面也融合南齐谢赫“六法”论和西洋绘画艺术法则,提出素描创作应遵循“七法”,即位置得宜、比例准确、黑白分明、动作或姿态天然、轻重和谐、性格毕现和传神阿堵。有鉴于他在中国美术教育上的地位和影响,北京东城、宜兴亦园各有纪念馆,中国人民大学和上海海事大学各设艺术学院,全国书画系统最高美术奖即“徐悲鸿美术奖”。

唐韩幹绢本设色《木马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唐韩幹《照夜白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唐韦偃《放牧图》(李公麟摹本,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故宫博物院

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宋摹本,局部,图源网络),现藏辽宁博物院

五代后梁赵嵒《调马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上海博物馆

北宋李公麟《五马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北宋李公麟《五马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金赵霖《昭陵六骏图卷》(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故宫博物院

元龚开《骏骨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元赵孟頫《浴马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故宫博物院

元任仁发《五王醉归图》(局部,图源网络),现藏苏宁艺术馆

徐悲鸿善画马。马作为中国古代重要的战骑和运力,从汉武帝的焦虑到唐玄宗的舞马,不可不谓备极殊荣。而且战马嘶鸣、骏马奔腾,的确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画匠们自然也要“合为时而作”,故中国历代善画马者不乏其人。唐有曹霸、韩幹、张萱、韦偃,五代后梁有赵嵒,北宋有李公麟,金有赵霖,元有龚开、赵孟頫和任仁发等等。韩幹“画肉不画骨”;龚开遭逢王朝兴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尽得其骨。李公麟线刻勾勒,廓其质感,时谓之画到骨子里,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余则张萱彰其华丽,赵孟頫炫其精致;赵霖追其动势,任仁发求其生气。然多宫廷御马,膘肥体壮,观之生动有余。

册页《踏花归去马蹄香》(年份不详,22*21厘米)

纸本水墨《饮马》(1948年,25*17厘米)

纸本水墨《扇面奔马》(1940年,41*21厘米)

纸本水墨《扇面群奔》(1938年,57*28厘米)

纸本水墨《六朝人诗意画稿》(1935年,167*140厘米)

少时意外习画,无师未能自通。彼时资讯匮乏,曾以为徐悲鸿只会画马。如此逻辑还有齐白石的虾、李可染的牛、黄胄的驴、吴作人的鱼、李苦禅的鹰、娄师白的鸭、刘继卣的虎、黄永玉的猫头鹰……悲鸿这辈子画马无数,极少备鞍勒缰,写实与写意并不违和,浓淡和干湿浑然一体,墨色单一却又不失层次,且兼具西方光影效果,看似寥寥数笔,实则突出了弹性与动感,观之有极强的透视美、矫健美和肌肉感、力量感。尤其奔马,似乎有一种就要冲破画卷的视觉冲击力,令观者欲躲而不及。多年以来,他笔下的马丰神俊逸、血满气足、蓬勃奔放、昂扬不屈,似乎代表了一种催人奋发的时代精神。

纸本水墨《立马图》(1943年,边款“静文爱之即归保存癸未春尽悲鸿”,109*62厘米)

悲鸿20岁在魔都追求同乡兼老师蒋梅笙教授之女碧薇。自古美人爱英雄,小女子已订婚姑苏查家,却毅然决然与悲鸿私奔法兰西,并自甘清贫成为其艺术灵感的缪斯女神。生活却是柴米油盐,争吵、分居一地鸡毛。于是悲鸿有了新女神孙多慈,且登报与碧薇“脱离非法同居关系”。他却未能得到女弟子,想再挽回,碧薇已崩溃绝望,忍痛割舍28年情缘,转而接受倾慕自己久矣的党国要员、已婚男张道藩。悲鸿则转年迎娶小自己28岁的图书馆员廖静文,并再次登报“脱离”云云。碧薇忍无可忍,索赔“一百幅画,四十幅古画,一百万元”。悲鸿不得不彻夜赶画,非因才思,只为偿债,婚后七年累死。

悲鸿艺术客厅文创空间《徐悲鸿全集》(六卷)

悲鸿艺术客厅文创空间徐冀主编《徐悲鸿经典素描》

翻拍徐悲鸿布面油画《田横五百士》(1928-1930,现藏北京徐悲鸿纪念馆)

翻拍徐悲鸿纸本设色《九方皋》(1931,现藏清华艺术博物馆)和《愚公移山》(1940,现藏北京徐悲鸿纪念馆)

翻拍徐悲鸿纸本设色《泰戈尔像》(1940,现藏北京徐悲鸿纪念馆)

唐吴道子(传)绢本水墨白描手卷《八十七神仙卷》(292*30厘米,现藏北京徐悲鸿纪念馆,图源网络)

绢本水墨白描手卷《八十七神仙卷》(局部,图源网络)

特展未见悲鸿最具影响力的杰作,不免意犹未尽。我的“悲鸿记忆”是其早期油画《田横五百士》和国画《九方皋》《愚公移山》《泰戈尔像》,那种肌肉张力与诗人气质,无不充溢了现实主义的绘画理想和浪漫主义的绘画语言。悲鸿还有一段吴道子白描《八十七神仙卷》传奇。他1937年斥资购于德国外交官夫人处,随后意外失窃,1944年寻回的代价近乎破产。绢面无任何色彩,惟见遒劲而富有韵律的笔法、明快又有生命力的线条,观之满卷风动,盛世之风,超凡脱俗。在南京看戏时剧院大堂有其摹本极拙劣。古人讲究“笔断意连”,摹本却是“笔连意断”。想想永乐宫的两米长线,岂不愧煞?

悲鸿艺术客厅的小画家们

悲鸿艺术客厅的小画家们

特展附有悲鸿弟子齐振杞、张安治油画,其名不彰。尤其度娘悲鸿词条,并未提及他有学生,亦未依惯例罗列业界评价,耐人寻味。倒是有机构召集几个学生仔,在其文创一隅画马。或许,那是他们心目中的马,已与悲鸿无关。忽又想起那些女人。碧薇原名棠珍,多慈原名韵君,包括静文,悲鸿似乎乐为女友改名。碧薇遇见真爱,累死悲鸿又熬死道藩,1978年以79岁卒。静文再婚又离,犹号悲鸿遗孀,2015年以92岁终。二人斗了半辈子,好在生前把藏品都捐了。还有多慈,被迫另嫁时灵魂已死,躯壳延至1975年,63岁而已。悲鸿生前爆名,似乎完胜杜甫,却是民国时离婚最窝囊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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