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钟声悠然响起,不紧不慢,如同一只无形的巨锤破空而出,将山寺上方的浮云劈开,雾气四散。
那声音如同一股清流,将人的烦恼冲刷得无影无踪。慧能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颤,他情不自禁地对着寺庙的方向跪下,整个身体匍匐在大地上,放声大哭。
他像是对着亲人倾诉一般,自言自语道:“回家了,我终于回家了!我已经寻找了一千年,才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东山寺山门殿内,一位五十多岁的僧人从寺中悠然走出,他的面容清瘦,气质高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不沾染凡俗尘埃。
他走出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遗世独立,宛如一棵挺拔的苍松,在猎猎山风的吹拂下,他的僧衣飘荡,恍若仙人一般。
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的面孔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当他出现在院子里时,影隐师立刻向他跑去,恭敬地施礼后问道:
“尊敬的神秀上座,您怎么会来到这里呢?看您的样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如果您在等的是贵客,请您先回寺庙休息吧。这里风大,以免您被吹坏了。”
神秀没有回头,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影隐师吧,谢谢你,你总是这么热心。”
那个名叫影隐的僧人赶紧说道:“上座,您别这么客气,我是寺庙的知客,这是我的职责。”
神秀上座依旧说道:“我听师父他老人家念叨过,这几日,或许会有一位具有上上根器之人来到寺庙。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到来。”
知客影隐言道:“即便是再优秀的弟子,又怎能超越您呢?我曾亲耳听到师父对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大师提及,东山之法,尽在神秀。”
神秀谦逊道:“万万不可如此说。我只是凭借着努力不懈,以水滴石,以绳锯木,才勉强得到师父大道的少许真传罢了。”
可以看出,他的谦虚真诚流露,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您是我们的领路人,全寺近千僧人,大多都得益于您的精心教导和培育,您……”神秀没有去理会那如潺潺流水般的溢美之词,因为此时,山门外108级台阶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疾步向寺门走近,身影逐渐清晰,是慧能。他如同一位离乡多年的游子终于重归故里,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迫切、忐忑、激动和胆怯。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衣着破旧、面容憔悴的慧能映入眼帘,知客影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啊,竟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神秀回头问他:“他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
影隐支支吾吾地说:“他……他既然是第一次来东山寺,我又怎么可能认识他呢!”然而,影隐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补充道:“真让我惊讶,这个人不就是师父所预言的上上根器之人吗?”
神秀正色道:“影隐,人不能以貌取人,海水不能用斗衡量。你怎么能仅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呢?你的脸因烧伤而变得吓人,但师父不照样力排众议,让你当了知客吗!”
或许是慑于神秀的正义凛然,或许是想掩盖什么,影隐垂下了头,向后退了一步。
慧能踏上最后几级石阶,向神秀、影隐两人鞠躬行礼并询问:“师父,请问,这儿就是东山寺吧?”
知客影隐小声嘀咕:“人都到了,还问什么!”
慧能的心情十分激动,没有品出知客影隐的冷漠,他非常欣喜地叫了一声:“你,你是……”
神秀说道:“他是东山寺的知客,法名影隐。”
“对,你若是来我们这里挂单,准与不准,留你不留,由我说了算!”影隐的口吻有些发狠。
慧能“噢噢”了两声,说:“我以为……哦,不管怎么说,我总算走到了,走到了!”
神秀问道:“请问檀越,你是来进香,还是还愿?”
慧能摇摇头,说:“我是来拜弘忍大师为师,学习佛法的。”
知客影隐抢先说:“弘忍大师是禅宗第五代祖师,岂会随便收徒?若非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如何能进入他老人家的门庭?想学佛法,你先跟神秀上座学个二三十年再说吧!”
神秀脸色微沉,威严喝道:“影隐,你能代师做主?”
影隐赶紧低头垂目,又退后半步。
神秀转而对慧能说:“来吧,我引荐你去拜见师父。”
慧能千恩万谢地跟着神秀进入寺门。
神秀大师引领着慧能穿梭于殿堂之间,犹如两颗星辰在佛教的宇宙中游走。
沿途,所有的和尚、沙弥都如行星向太阳般,恭敬地朝拜神秀,而香客中则有许多人向这佛法高人虔诚地磕头跪拜,神秀大师总是以他那谦逊的神态回礼示意。
慧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被尊称为“教授师”的上座师兄,他气宇轩昂,散发着一股令人敬仰的魅力。
他们终于走进了方丈,那是一个神圣而庄重的地方,犹如宇宙的中心。在那个中心,弘忍大师安然端坐,他宛如一颗明亮的星星,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不知何时,知客影隐已经先到了,他像一片影子般静立在大师身后。一群僧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他们中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但每个人都肃然起敬,弘忍大师的双目微阖,犹如闭合的门扇,等待着慧能的进入。
慧能行礼之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他犹如一颗新星在佛法的宇宙中悄然升起,虽然尚未绽放出璀璨的光芒,但已经引起了这个宇宙的瞩目。
片刻之后,弘忍大师的双眸睁开,其目光如同闪电一般锐利,直射向慧能,使得慧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未等神秀引见,也未等慧能开口,五祖便问道:“你到这里来所为何事?是求福?还是求寿?抑或是求财?”
慧能双手合十,从容不迫地说:“弟子慧能,来自岭南之地,祖籍范阳,俗姓卢,不辞劳苦而来,不求福,不求寿,不求财,只求成佛。”
弘忍大师略一沉吟,不客气地说:“你是岭南人,那地方尚未开化,民风野蛮。你一个南蛮子,其貌不扬,有何资格成佛?”
此言一出,几个僧人听后窃笑不已,知客影隐更是面露得意之色。
然而,慧能并未被弘忍大师的这番话所吓倒,反而挺直了腰杆,镇定自若地说:“虽然人有南北之分,但佛性并无南北之别。人人都有佛性,一切众生皆可成佛。”
弘忍大师半闭着眼睛说道:“是吗?”
慧能肯定地回答:“当然是。佛法面前,众生平等。弟子虽是岭南人,属未开化的南蛮子,且目不识丁,相貌丑陋,的确无法与大师您那高贵的法体相比。然而,请问您,南蛮子的佛性难道就与大师的佛性有何差别吗?”
慧能说完后,向大师深深地鞠躬,然后退到一旁,静候大师的发落。
周围的禅僧们对慧能的表现怒目而视,他们从未想到,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有如此的勇气和智慧。
弘忍大师的目光却变得极为慈祥,像温暖的手一样一遍又一遍爱抚着慧能,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