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死后,他的遗腹子谁来养

每读故事 2024-09-07 09:05:04

安家的幸福牛肉汤在当地屹立几十年不倒,是三代人的奋斗打下了金字招牌,无论再大的年节也从不歇业。

可这一天,店门前的招牌不亮了。

桥镇的空气永远稠热得叫人喘不过气,偶有风吹过,市场街两侧贴着的“吉铺出租”纸张便在风里发出哗哗的脆响。

时值盛夏苍蝇多得出奇,远远看去几乎和地上的黑红污渍融为一体,一股淡淡的腥气直往安心鼻子里冲,她再也控制不住,弓着身子剧烈呕吐起来。

哥哥死了。

三天前他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音讯,她在惶惶不安中过了两日,还是回了阔别七年的老家桥镇打听消息。

五分钟前,她终于从老街坊陈伯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他被人当街捅得肚破肠流,淋漓的鲜血一路从市场街外蜿蜒到了牛肉汤的店门前,最后他在那口永不熄火的大铁锅前永远停止了呼吸……

巨大的悲痛袭来,幸福牛肉汤的招牌近在眼前,她却失去了抬脚的力气,直到身后响了两声刺耳的喇叭她才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一辆电瓶车擦身而过,停在了店门口。

“老板,取外卖!”

“哎!”

里面响起了闷闷的应答,安建国嘴边叼着截烟屁股,头也不抬地往锅里烫切好的干丝和芫荽,又熟练地打包装袋。

升腾的白汽后他的面目模糊又漫不经心,半点瞧不出悲伤的影子。

安心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脑子里那根弦啪地断了——

怪不得,怪不得陈伯送她出来时脸上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儿子才刚死,他倒若无其事地开门做起生意来了!

一股汹涌的怒意在胸口横冲直撞,安心再顾不得骑手惊异的眼神,她突然发了疯似地冲了进去,抓起桌上打包好的几个外卖一起狠狠掼在地上。

塑料盒破裂,乳白色的牛肉汤瞬间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滚烫的汁水溅在脚背上她也浑然不觉。

“你他妈的找不痛快是不是!”

安建国还没认出她,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善。

他扔了锅铲、扯下围裙,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一旁的骑手原本还要发火,一见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拉架:“老板,不能打人啊!”

男人却充耳不闻,一言不发,抡圆了胳膊就要一巴掌打过来。

“你打!你冲这儿打!”

安心站着不躲不闪,墨镜被狠狠地打飞出去,和五个鲜红的掌印一起浮现的是墨镜下那双与安建国相似的眼睛。

男人眼里闪过错愕,片刻的慌张过后又换上恼怒的神色。

被她那么一闹,店里一片狼藉,到底是没法做生意了。

趁着安建国拉上铁门,安心快速打量了眼面前的一切。

这里还是老样子,芫荽、胡椒和牛骨的香气几乎沁入了每一寸墙砖地缝,闻着这气味她心情有些复杂。

听陈伯说市场街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差了,县里入驻了一家大型商超,城东的新菜市场启用后这里就会彻底荒凉下来。

“你回来到底什么事?”

回忆被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安心回过头就见他皱着眉,顿时那股怒火又被点燃了。

“我哥死了你还有心情开店?”

她讲话很不客气,安建国听得刺耳,冷冷反问道:“他死了我这个做老子的还没死,不开门做生意等着喝西北风吗?”

还是这副样子,他眼里永远只有他的牛肉汤和生意,没心没肺的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安心不自觉冷笑一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哥人呢?他到底怎么死的?你不可能一点也不清楚吧?”

连珠炮似的发问打得安建国一下子措手不及。

他脖子涨得通红,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过一会他缓过神来,闷声闷气地挥手就把她往外赶:

“不知道!不知道!他主意正得很,我也管不着!

“警察反正把人拉走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又不会破案,你自己去找警察问,赶紧走,别再来打扰我开门做生意!”

“也是,你就光顾着压榨我哥了,哪有空关心他的死活,你算个当爹的吗?”

悲痛过后,只剩下无尽的恼怒,安心静静盯着男人的眼睛,话语里都是毫不留情的嘲弄。

这话一出,安建国眼下的肌肉紧缩了一下,脸上强撑的平静也不见了,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暴跳如雷地嘶吼起来:

“什么压榨?我那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家店以后不也是他的吗?

“可是偏偏他要跑出去,又不知道惹了什么仇家!现在弄得生意也没法好好做,安家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嘭——”地一声。

铁门在她身后狠狠甩上,安建国隐在栅栏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他身影一闪就匆匆消失在昏暗中。

安心脸气得发麻,没多想就出了市场街,直到夜里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才想起了奇怪之处——

店里闹出那么大声响,母亲姚慧却一直没有露面。

这事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在桥镇的这几日,安心过得兵荒马乱。

当街捅人的凶手在那天行凶过后就上了停在路边的灰色面包车,可那车是租来的,就连登记的身份证也是用的假证。

调查仍然没有进展,她自然吃不下也睡不着,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每日两眼一睁便去警局报道。

在那里出入了几回后,接待的女警也渐渐面露无奈: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调查也有一个过程对不对?你这样耗下去,案件还没有水落石出,自己的身体就先垮了……”

确实,再死磕下去也是徒劳。

安心苦笑了下,留了个电话就浑浑噩噩出了警局。

外面天色渐渐昏暗起来,身边的路人载着小孩匆匆往往家赶。

“妈妈,妈妈,下雨了……”

雨点果然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听着电瓶车后座那孩子的声音,安心忽然想起了这些天来未曾谋面的母亲。

疑云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还是打算回去看看。

回到市场街时,阵雨差不多停了。

湿漉漉的街道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安心个子不高,视线被攒动的人头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正奋力往里挤,肩膀被人拍了下:“安心,你怎么才回来,你家出事了!”

陈伯叹了口气,边说话边抓着安心的胳膊往里面挤:

“你爸妈中午去医院了,店里门关着,过一会我就看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过来一直敲门,说是肚子里怀了安诚的孩子。

“我劝她进来避避雨也不听,非要站在屋檐下面等,结果你爸妈一见她就吵起来了……”

医院?

安心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发问,却听得前面的人群发出了惊叫。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一时之间四下里闹哄哄的,吵得她耳朵疼。

等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幸福牛肉汤店门口的水泥地上已是一片惨然——

面容青白的女人捂着隆起的肚子不断发出痛叫,她身下的水洼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场面十分吓人。

而在那女人身后,面容枯槁的姚慧神情呆滞,她伸出去的手微微发着抖,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直到进了医院,姚慧嘴唇还在哆嗦,抓着安建国说个不停:

“她看着不像个老实本分的,第一次见我就不喜欢,一个女人家在店里被人追着打,能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她,阿诚怎么会和我们闹翻了,非要偷了户口本跑出去和她领证?

“结果现在可好,连尸体都在警察局里摆着,那个捅了他的人当时就逃了,到现在还没抓着……她偏偏这时候上门是什么意思?

“可我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老安,就一下……”

安心满腹都是疑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等到手术室的灯亮起,她才看向父亲:“这人你们认识?”

安建国垂着头,过了半晌才瓮声瓮气地敷衍:

“你别问,这事用不着你跑过来管东管西的。当初你怎么静悄悄地出去的,现在就怎么走,我安建国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永远是自家人最知道怎么戳你痛处。

安心被气得得胸口剧烈起伏,安建国见她这样嘴上还不肯相让,姚慧哀求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别说了,这举动反而火上浇油了:

“你当家里是什么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我和你妈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白眼狼!”

安心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当年为什么走,你当真心里没数?

“你们就没打算让我再读高中,却还要哄着我卖命,你们算什么爸妈,家又算什么家啊!”

安建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眼底神色变来变去却还要嘴硬,可他话还没出口,边上的姚慧忽然浑身一颤,竟直愣愣栽倒在地。

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安建国也顾不上和女儿争辩,对准妻子的人中死死地掐了下去。

女人额角冷汗涔涔,掐了几分钟后才渐渐有了转醒的迹象,安心松了口气:“妈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去医院?”

安建国铁青着脸就是不吭声,可经不住安心一再追问,到底是红了眼。

“反正用不着你管,我们老两口自有办法互相照顾,我安建国就是累死苦死也绝不要你伸手帮忙!滚!你给我滚!”

安心生性倔强,怎么受得了这委屈,当即拿起包、脚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可她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很快浸湿了衣袖。

时间过去七年,可痛苦鲜明得如同昨日。

那十五年她过得和老鼠没什么分别,住在背阴的卧室里,连窗户都被幸福牛肉汤的招牌遮挡了一半。

衣柜里永远装满了灰扑扑的衣服,因为耐脏,因为便宜,穿坏了也不会心疼。

别人放假出去玩,她和哥哥永远在店里干活,像困在跑轮上的两只小鼠,等着他们的只有洗不完的碗盘、擦不完的桌子……

唯独在学校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和同龄人一样开开心心地讨论那些牛肉汤以外的东西。

可她连这个机会也失去了。

那晚她鼓起勇气来到父母卧室外,可满腔期待只换来了兜头盖脸的一盆冷水——

“安心择校费不用出了,她的成绩反正就那样,店里的生意还要周转,哪里还掏的出一万块钱给她上高中?”

门那边响起打火机清脆的啪嗒声,父亲的回应极冷淡,像是在说厨房里那些要丢的烂菜叶:

“就让她和她哥一样,以后在店里帮忙吧,你先别告诉她,这些天我看她这么勤勤恳恳的,你要是这会儿说了,她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瞬间,她浑身发冷,无声无息回了房间,同时她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她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第二日,安心再来医院探望时,那女人已经苏醒了。

孩子保住了,她的精神却不太好。

安心又无法放着她不管,便主动留了下来。

两人渐渐相熟,安心也知道了她和哥哥安诚的故事。

她叫文雨,是为了躲避纠缠不清的前夫才来了桥镇,又因为喜欢牛肉汤成了安诚的熟客,一来二去便越来越投契。

直到那一日,那人找到了店里,借着家事为由对着她拳打脚踢。

安诚看不过去,出手相助。

他是个极赤诚的人,虽有些力气,受伤不轻,可在她面前却从不叫疼。

这之后,两人走到了一起。

后来的事安心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孩子的去留怎么办?

看着文雨憔悴的脸色她也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也许是察觉了她的几次欲言又止,某个早晨,安心从食堂打饭回来就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床铺。

留在床头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封信和压在下面的一把钥匙——

文雨向她道了歉,但离开的意思很坚决,这生下来就注定苦楚的孩子她想自己决定去留。

除此之外,她给安心留了联系方式,还说了安诚在县里新开了一家牛肉汤铺子的消息。

原本他是打算叫安心回来一同庆祝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

如今留下的只有这刚装修好的店面和楼上一同租下的二居室了,文雨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没有安诚,她自己无力打理……

唯一出乎安心意料的是,据文雨说安建国那日离开前竟留了一张十万块的银行卡,这抠门惯了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不过安心也没空多想了,很快,她跟着地址摸到了那处——

阳台挂着的牛肉汤制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从窗口望出去就是县城最繁华的夜景,可房间最显眼的地方却放着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幼年时的安诚和她在那口大铁锅里洗着澡,男孩顽皮地把水往她脸上泼,孩子气的她在一旁哇哇大哭。

旁边是祖父去世后他们一家在店门口的合照。

那时安建国还是个腰背挺直的硬朗汉子,手里抱着八岁的她,姚慧和少年安诚的脸上都是柔和的表情……

最后一张和文雨在新店前的合照旁,青年英气沉默的面孔上带着少见的微笑,他手里捧着一本证书和奖杯,时间定格在2018年夏天的地标美食大赛。

从始至终,唯独牛肉汤贯穿了他的生命。

望着那双永远明亮、腼腆又坚定的眼睛,安心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她想起那个离家出走的清晨,哥哥明明看见了她,却还是帮她打了掩护。

那时候她只顾着逃离关于牛肉汤的一切,却忘了看一看当时他的表情。

午夜梦回时,她总能听到那年在市场街和哥哥捉迷藏、嬉笑打闹的声音,那笑声在每个角落萦绕不散,勾得她的心中的愧疚蠢蠢欲动。

而如今,隔着手机才能视频的哥哥也只能在照片上相见了。

这次,该换她留下来了。

新店开张并不如安心预料的那么顺利。

这一晚,她看着桌前的一溜账单犯起了愁,好评返现的卡片倒是放了不少,却没见太大成效。

这些天也常有线下光顾的客人反映牛肉汤的味道比起旧市场街那家差了点。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这店就得黄。

汤按照安诚留下的配方做的,照理来说应该差不了太多,可偏偏还是出了问题。

当初父母只让她做些配菜上菜、擦桌扫地的杂活,而安诚才是过世的爷爷把着手一点点教会的。

那时,母亲总会在人前提起哥哥的趣事:“这小子当时抓周就抓了他爷爷那把大勺……”

可安家那么骄傲的传人偏偏这样惨烈地死去了。

安心总觉得,他拖着那么一口气拼了命赶回家是有话要说,他不甘,恐惧,心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牵挂。

也许,那一刻他只想回到父母跟前……

午后新店里无人,安心打车回了市场街。

这个点格外冷清,湿滑的路面上不时有雨点落下,拐进路口,就见那口一直滚着牛肉汤的大锅歇着火。

安心深深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涌上一丝怪异。

店面半掩着,她往里看了看,幽暗的店内只有几只苍蝇嗡嗡地闹个不停。

安建国垂着头坐在最里头,灰白色的烟圈往上飘着,他的背佝偻着一动不动。

这实在有些不对劲。

安家祖上是逃荒过来的,靠着家传的手艺才站住了脚跟。

从前他总会用骄傲的语气教育他们,只要店还在,手艺还在,人勤快些就饿不死。这样的人又怎会大白天的坐着发呆?

安心犹豫着走到近前,轻声唤他:“爸……”

听到声音,他慌乱地把手机塞进裤兜,背对着她胡乱抹了两把脸,这才回过身看她:“你回来干嘛?”

被不软不硬顶了下换谁也不太痛快,可定睛一看,他发红的眼圈还肿着,顿时安心胸口的那口气就散了:

“爸,我不想和你吵。从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对,你心里有个结我也能理解。但说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哥哥也不想看见我们弄成这样……”

听到这,一直不作声的安建国突然变了脸。

他手里亮着火星的烟头被猛地掼到了地上,又被一脚碾得粉碎,男人眼睛红得吓人:

“你别提他!死都死了,我和你妈怎样要他这个没良心的批准吗?他高不高兴有什么用!他不是能耐得狠,翅膀硬了吗!”

他越说越气急败坏,在昏暗的屋子里焦灼地转着圈,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爸,当时是你们拦着哥哥……”

“你他娘的放屁!”

男人咬紧了牙关,瘦削的脸显出几分穷凶极恶,可不断抽噎的喉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安心愕然地看着他脸上痛苦扭曲到极点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做什么反应,只能呆呆听他嘴里恶毒的字眼泉涌般地喷射出来:

“拦着?我拦着什么了?我不允许有用吗?

“我允许他死了吗!老子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到他那么大,把牛肉汤的手艺都交给了他,就指望着他了,可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死了!

“没用的东西啊,没用的东西!小王八蛋!小畜生!没福气的东西……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啊!”

怒骂一声比一声激动,几乎要冲破满是油烟的门窗,安建国再压抑不住胸腔里来回冲撞的悲痛,捂住脸颓然栽倒在椅子上。

这个坚强了大半生的男人像个不顾形象的孩童,奋力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只想和命运较劲,仿佛只要他不认错不服软,他的阿诚就能回来……

安建国的泪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了会儿就只有发红的眼圈看得出哭过的痕迹了。

“这次回来了就别走了,你房间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安心跟着他上了二楼,一听这话竟有些受宠若惊。

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尘封的霉灰一道齐齐涌了出来,她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眼前的屋子杂物几乎堆得和天花板齐平,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孔,安心竭力平复了一下呼吸,一番话在心里斟酌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说了:

“我不是要回来。爸,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做牛肉汤?哥哥的新店还等着我撑起来,虽然有配方,但做出的味道就是不太对……”

安建国愣住了,他定定看了她好几秒,等回过味来那双眼睛又重新被怒火点燃了。

“好好好!我说你怎么突然跑回来说一大堆,原来有话在这里等着呢。老子告诉你,这手艺我不会教你的,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赶起人来气势汹汹,安心张嘴想要解释,可他不听,捂着胸口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要打。

“怎么了这是?”

姚慧急得连鞋也没穿便出来了,她头发散乱,跑一步都要喘三下。

安建国忙劝她回去躺着,可她不听,只焦急地大喊:

“心心,你爸爸只是心情不好,今天是他生日,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安心脚步微顿,可愣神的工夫头顶忽而一凉,竟是被安建国啐了一口。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顾不得擦去头上的唾沫便摔门跑了出去,等姚慧从二楼追下来时,就只看见了楼下的狼藉。

“老安,这,这怎么回事?”

安建国肃着脸不做声,姚慧更急了,忙去拉他:“店里的事你没和她说吗?都到这地步上了,你还倔什么啊?!”

“你别说了,这店倒了我也不求她!还有生日不生日的你和她说什么!”

男人瞪起眼却不忍发火,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就登登登上了楼,重重的脚步几乎要踏破陈旧的楼梯。

眼看着外面雨越来越大,姚慧只得摇摇头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这手艺安建国一向看得极重,祖上又传男不传女,女儿离家出走这事本就在他心里留了刺,偏偏这会儿才提起学手艺,他自然不可能松口。

这头安心走得风风火火,可一出来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可店还等着她去开,她没那么多时间委屈。

这一忙便到了傍晚,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那天的女警。

对方发了张素描照片来,说是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的嫌疑人画像,安建国那头电话打不通便只能来问她有没有印象。

文雨那头倒很快给了答复,说没见过这人,这下安心便只能打车回牛肉汤店碰喷运气。

店门口的铁皮门这回是关着的,可门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

安心强忍疑惑上了二楼,昏暗之中只隐约听得里头压抑的哭声,她刚想要敲门,一道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安建国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疲惫:“小兄弟,叔暂时真的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最近生意不好。”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里面的床头柜被猛地砸了一声,男人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一万块!你怎么不去抢?删个东西你就要一万块?

我怀疑这些东西是不是你们先故意刷的!我清清白白做生意问心无愧,怎么可能一下子这么多差评?”

安建国不甘心的话语在空气里激烈地响着,电话似乎挂了,他又喂喂了两声,随即屋子里可怕地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只听得咚的一声,什么重物似乎砸倒下来,女人的惊叫声透着不可抑制的慌张:

“建国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安心顾不上别的,推门跑了进去,到了光底下她才突然发现父亲瘦了一大圈,他此时唇色发绀,无知无觉仰面倒在地上。

那被他小心收起的手机摔在地板上,亮着荧光的屏幕切回去便是一条凌晨十二点送达的短信:

“爸爸,生日快乐!中午我会带蛋糕回来。

“谢谢你让我用幸福牛肉汤的店名揽客,等开业了我会好好努力证明给你看,一定不给你丢人,到那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发件人:安诚。

死去的安诚无法再带着蛋糕进门,可他定时发送的短信还是如约送达。

他想回家,可他永远不能再回家了。

急救室外的姚慧早就成了软脚虾,只顾着哭泣,所有事只能靠安心一个人跑前跑后。

好不容易缓过劲,她才讲起了那天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阿诚他帮家里弄的外卖店最近多了很多差评,那些人一看都不愿意下单了。

“本来生意就不好做,我们老两个又哪里会弄那些,前两天突然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可以帮我们删差评,就是要收费。”

姚慧一边抹着泪一边哭诉道:

“你也知道你爸爸那个脾气,他怎么可能花冤枉钱,平时都舍不得喊人送外卖,一直都是你哥中午晚上在帮忙。

“可他也不愿意求你,我又说不动他,你们安家人都是这气性……”

安心一点开外卖app,立刻皱起了眉头——幸福牛肉汤的状态显示为打烊,店铺评分低得出奇。

跳转到评价那页,眼前的差评简直不堪入目:

要么就是说不看备注,要么就是说味道不好,更有甚者说是汤里吃出了蟑螂,附上了好几张模糊恶心的图片……

光是看看便知道,那所谓的删差评团队多半有猫腻。

牛肉汤店上线外卖平台不过大半年,平时都好好的,短短几天内多了那么多差评实在不合常理。

而且,不只是幸福牛肉汤一家,本地几户新商家也是如此。

安心联系上几人后一起去派出所报了警,很快这事情便圆满解决了,但另外一件事却彻底成了谜——警察发来的画像姚慧也认不出,那人三角眼,额角有一道很深的旧伤疤,并不是安家熟悉的人。

安心想了一整天,终于琢磨出了个笨办法,姚慧劝阻不得,只能放手让她去做了。

两天后,安建国终于醒了,姚慧在病床前便絮叨开了:

“老头子,这次多亏了安心。你不知道那天你多吓人,还是安心给叫的救护车。

她白天在店里忙,晚上还要搞什么直播,我说不用她过来,她就是非要过来陪床。我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这孩子……要不你就……”

安建国听到这赶紧咳嗽着假装没听到,过了几秒反应过来:“直播,什么直播?我瞧瞧?”

“诺,就是这个。”

安建国架好鼻梁上的老花镜,画面瞬间清晰了些,红彤彤的横幅上赫然是几个大字:“三十万为兄缉凶,提供线索者均有重谢”。

安心满脸遮盖不住的疲惫,唯独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此时,她穿着厨师服在锅灶前忙活着,眼睛不时看向飘屏的问题,嘴里回答也不耽误她的动作。

反而是安建国盯着弹幕,皱起了眉。

什么叫“为了带货下限都没有了”,“搁这编故事”?一个昵称叫阿雨的人帮着辩解了几句,还被追着骂了好几条。

安建国厚厚的心防不知被什么重重撞了下,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嘴里忍不住训斥:

“胡闹,真是胡闹!”

他的手都在发抖。

姚慧怕再刺激到他,劈手去夺手机,这时安建国却注意到了女儿身后张贴的画像,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一张安建国从没见过的面孔,一瞬间仿佛有子弹击穿了他的眉心。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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