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我背对着卧室里一人高的衣柜,屏息侧卧在床上。
我知道此刻我身后的衣柜里正藏着一个男人。
我本应该是极度害怕甚至战栗的。
但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时,我突然笑了出来。
今晚一定会有个腥甜的梦。
我的房间令我感到害怕。
相信我,这不是说笑或者夸大其词。
当下班回家,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刻,我警觉地俯下身子,拿起钥匙环上套着的紫外线灯光笔,仔细地检查了门口处的地面。
每天出门前,我都会在这里撒下肉眼难见的薄薄一层细沙。
一旦有人闯入过我的房间,他们都会不可避免地在门口留下痕迹。
这是我从一周前开始养成的习惯。
平时有强迫症的我,对家里任何东西的摆放位置都非常严苛,甚至连床头柜上的每一个小摆件都有着固定的朝向角度。
但从一周前开始,我发现家里的各种东西频繁出现轻微的移位痕迹。
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坚信,我的家被人闯入过,且不止一次。
我为此改过房门的密码,也下单了家用摄像头(但发现是残次品,正在退换中)。
无奈之下,只能通过撒沙子这种原始但好用的方法。
思绪拉回现在。
在紫光灯照射下,我发现门口的细沙被踩乱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剧起来。
有人闯入过我的房间。
甚至……他此刻可能还在我的房间。
有冷汗从我头上渗出来。
我没有开灯,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当作武器,警惕地向屋里走去。
路过卫生间,我按亮灯,确保里面没有藏人。
然而,我一眼就看出我的牙刷摆放方向发生了轻微的改变。
继续向前走。
早上出门时,我故意抹平过沙发的褶皱。
可此刻沙发上却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像是刚刚被人坐过。
我的双腿开始微微打颤。
确认洗手间和客厅安全后,我小心地走向卧室。
我猛地掀开卧室墙角的窗帘,确认里面没有藏人。
窗帘背后的玻璃上,倒映出我极度慌张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打开灯光,卧室一览无余。
能够藏匿人的地方只剩下一处,就是卧室里一人高的衣柜。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走向衣柜前,猛地拉开了柜门。
里面只有衣服。
我松了一口气。
终于卸下防备的我腿一软,坐在了床沿边。
手中的高跟鞋无力地滑落,在地板击打出“咚”的一声。
我摸了摸砰砰直跳的心脏,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但正当我附身打算捡起高跟鞋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立马浑身战栗。
我看到洁白的地板上有隐约的细沙。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细沙是从门口的方向延伸过来,在我坐下的位置戛然而止。
我的大脑顿时“嗡”的一声。
我检查了衣柜和窗帘,却忽略了另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床底。
如果那个人此刻还在这个屋里的话,他只可能在我脚下几厘米的这块地方。
我的牙齿不自觉打颤起来。
缓缓地,我俯下身向床底望去……
但就在此刻,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猛然意识到此刻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鲁莽和危险。
我后怕地冲向放在门口处的手机,随后关上房门跑了出去。
“喂,妈……”
小区的花坛边,我看着身旁有小区居民遛弯,终于感觉到安全。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小可,你最近一切都还好吧?”
我张了张嘴,有关“不好”的话却没能说出来。
我从大学毕业后就在异乡独居打拼。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都挺好的。”我说,“妈,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紧张兮兮的?”
电话那边顿了几秒钟,然后响起抽泣声。
“怎么了,妈妈?该不会……”
“你爸他又找到我了。”
短短一句话,我的心却像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
我很不愿意承认那个该死的男人是我爸。
他身上集齐了这世界上身为“父亲”最不该有的标签:酗酒、赌博、家暴。
身为赌鬼的他欠了一屁股外债。
每次醉醺醺回家后,就会对着我妈妈拳打脚踢,直到她交出家里所有的钱供他继续去赌。
我小时候的记忆,绝大多数都是家里寒酸的样子,以及父亲在狭小房间里,揪着母亲的头拳打脚踢的动作。
我稍稍长大后,更深刻地认识到了他恶魔般的这些举动。
于是这些画面开始日复一日闯进我睡着后的梦里,与它相伴的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也正是从那之后,我开始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只能依靠褪黑素和安眠药度夜。
“他找到你,说了什么?”我问妈妈。
“我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到了我的地址。昨天我下班回来时,他蹲在家门口喝酒,然后……”
“他又打你了吗?”我不由捏紧了拳头。
“没有……但他抢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和卡。”妈妈哭着说。
我的怒火在胸中流淌。
但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
从我十岁那年开始,我妈再也无法忍受我爸的虐待,但又不敢提出离婚,只能带着我四处搬家躲他。
但每在一个地方呆几个月,他总是会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我们的住址,继续来抢钱、殴打……
妈妈也曾报过警,但他在警察面前装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表演,将骇人的罪行描述成被夸大的家庭琐事。
但警察走后,他却锁上门,掏出了皮带……
从那时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再保护和帮助我们母女俩。
我们能做的只有逃,一辈子逃。
妈妈在电话那边哭了一通,逐渐止住了眼泪:“小可,妈妈这次不跑了。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我认命了。”
“妈……”
“你爸他,没有找到你吧?”
有一瞬间,我怀疑闯入我家的可能就是他。
但我很快否认了这个念头。
以他的暴戾性格,如果他找到了我家的地址,肯定也会像面对我妈那样,守在家门口等着我回去。
即使破解了门锁的密码,也一定是破门而入,绝不会如此偷偷摸摸。
但如果真的如此,闯进我家的岂不是另有其人?
我越想越后怕。
妈妈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你还年轻,要好好躲着。他这种烂人不会命长的,等他死了,咱们母女就熬出头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滑落。
电话里妈妈仍苦口婆心地说着些什么。
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没法再回家见妈妈,而我自己独居的家,此刻也陷入莫名的危险之中。
这世界,真的还有容纳我的地方吗?
在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后,我拨通了同事陆明的电话。
他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
陆明是个很开朗的人,在公司经常主动和我聊天,日子久了也就互相熟悉了不少。
我偶尔会将失眠之类的烦恼和他讲,但更私人一点的事情——比如我的父亲,就从未和他讲过。
我知道陆明喜欢我,他曾私下暗示过对我的好感。
其实我对他也有好感。
但如今的我,只想努力打工赚钱,实现阶级跃迁,以后带着妈妈逃到国外,再也不用担心被父亲找到。
我实在没有心思去谈儿女情长。
所以此前面对他的示好时,我几乎都选择了婉拒。
但今天……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可以求助。
陆明说自己正好在附近吃饭,在短短十五分钟后,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将我家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我们应该报警吧?太危险了。”陆明皱着眉头说。
“可是现在报警也没有用。如果床底没有人,那仅凭其他痕迹,警察也无法断定有人闯入过。总不能让他们为了一个可能,全天候在我家蹲点吧?”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陪你上去检查一遍。”
我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在我的带路下,陆明来到了我家。
门锁完全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走进门后,他仔细检查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藏在家里。
我们都舒了一口气。
我再次蹲下检查床边的沙粒。
相比我之前看到的,它的形状更加散乱了。
这证实了我的猜测——在我第一次回家时,真的有人躲在了我的床底。那人是趁我出去接电话的空隙溜走了。
我的心里一阵后怕。
“许可,要不你去朋友家待几天吧?或者,来我家也行,我可以睡沙发。”
面对陆明的好意,我却摇了摇头。
我是为了躲避父亲而来到这个城市的,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为了赚钱而活着,没有交到什么亲密的朋友。
而陆明……他今天能来帮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我没有理由仗着他喜欢我,继续给他带来麻烦。
陆明又劝了我几句。
但见我已经决意继续独居,他只好叹口气,转而帮我提了一些建议。
在他的提议下,我通过外卖软件买了一堆男士的衣帽鞋子。
我还重设了门锁的密码,同时在门外的鞋柜上摆放了几双男人的鞋子。
在走廊时,我和他刻意提高声音交谈,以表现出我们是男女同居的假象。
正当我以为一切妥当,准备送陆明下楼时,隔壁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那个名叫张常的邻居探出头来。
他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我和陆明,然后笑了笑:“我听到走廊有人说话,果然是你回来了。我洗了樱桃,你们要吃点吗?”
他手里端着一盘樱桃,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笑里不怀好意,有一种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我和他只有过几面之缘,大多都是同乘电梯或碰巧共同出门时,会礼貌打个招呼聊几句。
他之前闲谈时,说过自己是做家具生意的小老板,工作不需要早九晚六,在家清闲的时间很多。
我礼貌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寒暄几句后,张常就关上了门。
我送陆明到楼下。
“你和那个邻居,熟悉吗?”陆明突然问我。
我摇头否认。
“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但他给我的感觉,怪怪的。”陆明皱了皱眉头,“你一个女孩子独居,还是要小心身边的陌生人,例如邻居。”
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张常也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他有意在关注着我。
甚至他手里端着的樱桃,都是我最喜欢(但舍不得吃),且从未对外人说过的水果。
送走陆明后,我又陆陆续续下单了一些外卖,包括防狼喷雾、折叠刀具等,放在家里显眼的位置以便防备。
此外我还根据网上的独居女性经验贴,下单了一小桶特制的无色荧光颜料。
这种颜料的使用原理和沙粒类似,可以在每天上班出门时,倒一点在门口处。
它无色无味,很难用肉眼分辨,但被紫外线照射时会非常明显。
如果有人进过我房间,我可以清晰看出他的脚印。
一切布置就绪后,我疲惫地爬上了床。
一夜无眠。
本就患有失眠的我,加上对房间的恐惧,更难以安稳地合上双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是周末,我不需要顶着如此疲惫的身体再去面对糟心的工作。
整晚我的神经都紧绷着,竖起耳朵听着房间内外一切可疑的声音——楼上突然传来的弹珠滚动声、洗手间水龙头滴水声、窗外时不时怪异的风声……
其中最让我恐惧的,是半夜两点多时,我隐约听到了隔壁张常家开门的声音——仅仅只是开门声,没有关门声。
我不知道他大半夜开门做什么。
下楼丢垃圾?拿外卖?又或者……
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可怕的画面——漆黑的楼道里,张常站在我的房门口,盯着我房门的猫眼一动不动……
足足两分钟后,我才听到关门声响起。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到可怕。
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我的疲惫感也越来越深。
在下床吞了一粒安眠药后,我终于在凌晨五点多昏昏沉沉睡着。
在梦里,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变成了曾经懵懂的小女孩。
我被剧烈的敲门声吓到,妈妈走去开门,却被来人扯着头发拽到门外。
我听到妈妈发出刺耳凌厉的尖叫声……
我远远望着门口,知道那里发生着什么,但我不敢过去救妈妈,任凭妈妈的哭喊声逐渐嘶哑、消失。
门开了。
一个帽子遮脸、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他解下皮带走向我。
在我面前两步的地方,他俯身蹲下,笑吟吟地摘掉了帽子。
那不是我父亲的脸,而是张常。
那笑容开始变得扭曲和狰狞……
临近中午,我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吓醒,猛地从梦中逃离,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她知道我患有严重失眠的问题,以前从来不会在周末的大早上,来打扰我的休息。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我心里升起。
我按下接通键。
传入我耳中的,是妈妈凄厉的惨叫声,和棍棒击中肉体的闷响。
妈妈是因为死都不肯说出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所以遭到父亲毒打的。
我咬着牙,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电话里,他恶狠狠地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自己交代我的住处,等他来找我;
要么凑出10万块钱,在今天之内交到某地下赌场,替他还债。
妈妈哭喊着让我拒绝,但紧接着就是更惨的挨打声。
我无法坐视不管,由于害怕直面父亲,我选择了后者。
父亲给我发来一个地址和电话,让我带着现金去替他还债。
挂掉电话后,我无力地倒在地板上,眼泪委屈地流下来。
我总认为,只要我拼命努力赚钱,总有一天能带着妈妈远走海外,逃离他的魔掌。
但现实却告诉我,我赚钱的速度,永远追赶不上他找到妈妈的速度。
哭累了,我强撑坚强地起身,查看了我所有的银行和信用卡账户。
仅仅半年前,父亲找上过门,将我的积蓄洗劫一空。
如今想要凑够10万元,不仅要拿出我所有存款,还需要加上信用卡的透支,甚至再去找人借钱。
而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就是陆明。
我编了个家人生病的蹩脚借口,但陆明人很好,立马拿出两万元转账给我。
我来不及对他表示过多的感激之情,急匆匆地背了个登山包,出发去银行提款。
在即将打开房门时,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特制油漆。
出于安全感,我掏出了紫光灯。
按亮开关的那一刻,我惊恐地瘫坐在门前。
我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串走向房间内部的脚印。
我报了警。
警察勘察了现场的脚印。
闯入我房间的人非常小心,是穿着袜子进入的,没有留下鞋子底部的花纹,也没有留下脚掌的指纹。
脚印显示,他在我房间逛了几圈,像是房子的主人一样,最后在床边坐下。
不久后,那人起身离开。
我浑身发着抖,无法想象在我服用安眠药沉沉睡去、做着噩梦的同时,房间里正有一个男人坐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注视着我。
而我毫无察觉。
房门的密码锁,被人刻意擦去了所有指纹。
凡此种种,都让追踪和筛查变得困难重重。
几番盘查后,警方也无法立刻得出结果,只能先将证据收录,回去进一步调查。
临走时,年轻的女警官给出了和陆明一样的建议,让我先到朋友家暂住几天。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已经向陆明借那么多钱的我,难道还能继续不知羞耻地让他帮助我吗?
自尊心告诉我,答案肯定是不能的。
重新布置了颜料、更改了房门密码后,我咬咬牙,决定还是先去解决父亲的问题。
我去附近的银行,将所有存款提了出来,装在背包里。
随后我打车去到了父亲发来的赌场地址。
赌场开在一个破旧的巷子里。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片老城区。
看样子,像是已经无人居住、等待拆迁的旧民房。
在按照父亲给的地址,绕过几个转角后,我看到了一个指示牌,跟着走进了赌场的房子。
相比巷子里的空旷和死寂,赌场里人声鼎沸。
浓烈到让人作呕的烟味和酒味充斥整个房子。
光着膀子纹着可怕纹身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打牌,各种我从未见过的赌博桌具和用品摆满房子。
我上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还是六七岁的时候。
那时,父亲勒令我去给他送钱,不然回家就打死我和妈妈。
此刻的我小心翼翼地低头穿过人群,来到一个看似前台的地方。
一个彪形大汉正在数钱,看到我,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哟,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也来这种地方?”
“我是来替我爸还债的。”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我把我爸的名字和情况告诉了他。
他翻出一个类似账本的厚重册子,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我爸的名字。
接过我包里的钱,他仔仔细细地数了一番,然后大手一挥,收进了抽屉。
“我可以走了吧?”我没底气地问。
“急什么?”那人露出猥琐的笑容,“去那边把手印按了,拿回欠条,这样才能销账。”
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走进那扇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小桌和一张床,像个值班室。
“在哪按手印?”我问。
那人跟在我身后走进房间,却突然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他淫笑着看向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在这里。”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我发疯般冲向门口,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由于力气的悬殊,我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控制。
他把我压在身下,开始脱自己油腻的T恤。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歇斯底里。
但外面嘈杂的声音之下,恐怕难有人听到。
“你喊个屁!”他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
“你这是犯罪!”我哭喊着。
“犯罪?哈哈。”他突然从我身上起来,从身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甩在我脸上。
我拿起它,发现是父亲签名和按手印的一张欠条,还款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
“他可不止欠了十万啊。”那人坏笑着再次走向我,“这里写得一清二楚,如果还不上,就换个方式来偿还。”
我逐字看着欠条上面的字句,终于明白了父亲让我来送钱的目的。
他把我卖了,让我用身体来抵债。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彻底崩塌了。
我看着欠条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我再也无法称它一句父亲,它是恶魔,是毁掉我整个过去,还将继续毁掉我的现在、未来的恶魔。
那个大汉淫笑着扑向我。
我失控地大喊一声,闪身扑向我的背包。
他大骂一句,再次向我扑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扑倒在腥臭的床上,他开始撕我的衣服。
我的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折叠刀,发狠地插进了他按住我肩膀的手臂上。
一声粗重的痛叫,他从我身上离开。
我一狠心抽出刀,又是一声哀嚎。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打开房门,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
房门外的赌场里没有人注意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拥挤又无知的人群还在玩着那些让他们倾家荡产的游戏。
有不怀好意的男人看到了我,趁机挤过来揩一把油。
但我恶狠狠地推开他们,直奔门外冲去。
“别跑!”大汉追了出来,随后赌场里几个同伙也应声开始追我。
我夺门而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陌生的小巷里乱跑,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因为过于慌乱,我完全忘记了来时的路,在巷子里越绕越深。
眼看快被追上,却突然有一只手用力拉住了我。
我来不及尖叫,就被那只手拽进了一个昏暗的拐角,随后被捂上了嘴巴。
赌场的人直直跑了过去,没有发现我。
待他们走远后,我正想感激是谁救了我,眼前的面孔却让我不寒而栗。
他是张常。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坐上出租车前,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缓缓开口:“说起来很复杂。”
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却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简直像极了编不出合适借口时的一句拖延之话。
他的面孔让我越发害怕。
他刚刚救了我,但我却仿佛陷入另一个虎口之中,没有丝毫的安心。
在逃出巷子到安全地带后,我提出打车先离开,避免和他同行独处。
他一个家具生意的老板,生活看起来富足无忧,怎么看都不是赌博的人,不可能在周末无缘无故来到赌场。
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跟踪我来到了这里。
是啊,那个闯入我家的人,没准就是他。
家具生意的老板,或许最清楚密码锁的破解门道了吧。
而就住在我对门的他,也最方便窥探我的日常出入。
不需要朝九晚六的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和机会闯入我的房间。
而刚刚,也许是出于某种变态的占有欲,又或者是为了继续长期窥视我,他选择出手相救。
想着这种可怕的推测,我害怕地关上车门准备离开。
他却敲了下车窗。
“最近要注意安全。”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话语虽是关心,听上去却像一种可怕的威胁,仿佛在说:“我马上要对你动手了”。
我慌张地关上车窗,车子启动。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
独自回家。
家门口放着快递员送来的快递,我抱起它走进房间。
我近乎神经质地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里的摆设和颜料的情况,无人进入过。
是啊,张常今天跟踪我去赌场了,当然不会有时间再潜入我房间了。
确认暂时的安全后,我崩溃地瘫倒在房间,头埋进膝盖里大声痛哭。
我只是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安全的房子,这么简单的要求,为什么看来却是如此遥不可及?
为什么我非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遭受这么多的苦难?
为什么我无法像个正常的女生一样读书、工作、成家、衰老,度过普通安稳的一生?
我痛苦地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吹落了上面残留的泪珠。
有一瞬间,我很想跳进这微风的拥抱之中,跟着它极速坠落,结束这可怕的噩梦。
但我想到此时此刻,我的妈妈还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为了我而忍受一切痛苦和折磨。
我无法就这样扼杀她活着唯一的指望。
我捂着脸,眼泪哭干。
电话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喂……”我努力镇静地挤出声音。
“你他妈的,是想死是不是!?”电话那边传来的不是妈妈温和的声音,而是那个恶魔父亲暴戾的破音嘶吼。
紧接着的,又是妈妈惨叫的声音。
我实在不忍听下去,哭着求他停下。
“告诉我你在哪!”他恶狠狠地要挟我。
几番威胁下,尽管妈妈撕心裂肺喊着让我不要说出地址,但我还是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
“明天一早,我在家等你。求你给我最后一晚的时间,我再去凑凑钱。”我平静地说。
此时的我不是妥协和认输,而是想到了另一种解决一切的方式。
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式。
他同意了,妈妈的哭喊声慢慢停止。
几秒钟后,妈妈的声音出现在那一边,似乎是抢过了电话:“女儿,你快跑,你不要管我,求你了……”
听到这令人心痛的声音,我的眼泪再次决堤。
“妈,明天一切就会结束了。”
那边传来一句骂声,电话被抢过去挂断了。
手机里还有很多条陆明的微信消息,我下午借完钱后,说我会去医院。
因此他问我家人的情况有没有好转,我一直没有回复。
此刻的我,无力地继续撒了个谎,说一切都好。
“回家了吗?”他秒回。
“嗯。”我回复。
“那就好。家里还安全吧?”
“嗯。”
“好好休息吧。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联系我。”
或许他是这世界上除了妈妈,唯一一个还会记得关心我的人了吧。
我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看向静静躺在一旁的快递箱,我知道里面装着的,是我网购退换回来的两个微型家用摄像头。
正是它的到来,让我突然想到了结束这一切的办法。
我拆掉包装,按照说明书引导,将它们分别安装在了卧室空调出风口和客厅的吊灯旁。
既然有人频繁闯入过我的房间,他一定对我房间里的一切非常了解,一般的摄像头太过明显。
因此我没有通过外卖软件购买普通的摄像头,硬撑着等这个微型针孔摄像头送到。
本来将它视作自我保护工具的我,此刻却想将它们变作武器。
我擦掉了门口的颜料,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午夜来临,我早早熄灯,和衣躺在床上。
我将安眠药打开,和半杯水一起摆在床头柜上,甚至仔细地取出了一粒,塞进了我的枕头下。
我的精神异常清醒,今晚注定无眠。
我要等待的,是危险的闯入。
怪异的风声、楼上的异响、窗外的鸟叫……各种微弱的声音响起。
直到凌晨五点,我房间的门锁突然传来输入密码的声响。门被人打开了。
我屏住了呼吸。
尽管有些紧张,但我尽可能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在我房间里停下。
我感觉到他就在我几步远的地方。
他也许正在注视着我,确认我是否在药效下睡死。
我一动不动。他也是。
漫长的一分钟后,他轻微的脚步声重新响起。
他在我房间四处转悠了一圈,一会在沙发坐下,一会又走向客厅。
最后,他蹑手蹑脚走向我。
我感觉到床面被压低了几分,他躺在了我身边。
我的内心紧张到了极点。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在即将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时,我强装镇定地向另一侧轻轻翻了个身。
他敏捷又小心地躲开。
也许是担心我突然醒来,我听到身后的衣柜传来小心的开合声——他躲进了衣柜。
我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只是个变态,而不像一个凶狠的杀人犯。
就这样想着,我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一些。
想到我接下来的计划,我背对着藏匿着可怕危险的衣柜,轻轻勾起了嘴角。
计划开始。
我和父亲约定的是早上八点钟在家里见面。
躺在床上熬到七点半时,我假意睡醒,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闯入者正在客厅里,听到我的声音,他藏了起来。
客厅里唯一适合藏匿的地方就是长长的遮光窗帘后面。
由于遮光窗帘的存在,房间里仍然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任何光亮。
我没有开灯,故意踢着拖鞋弄出声响。
我穿过客厅走向厨房的冰箱,打开翻找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地合上。
“连牛奶都没有了。”我失望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往常的周末,是绝不会这么早醒来的。
今天对于那个人来说,或许也是一场惊险的意外。
他是会像我一样感到害怕?还是感到更加刺激呢?
我这样想着,拿起手机和垃圾箱里的垃圾袋,穿着拖鞋走向房门。
没错,我装作下楼买早餐的样子。
房门正对着客厅的窗帘,如果他在看着我,一定能看到我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门关上后,我立马拿出备用钥匙,从外反锁了房门。
我猜里面的人一定想不到,为防止故障,我家的密码锁还有备用的实体钥匙。
只是我从来没有用过。
我将钥匙随手放在门外的鞋柜上,径直下楼走向便利店的方向。
离开房间窗户所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后,我立马掏出了手机,上面连着我房间内的针孔摄像头。
摄像头的画面里,房间中一片漆黑。
过了大概一分钟,窗帘微微抖动了一下。一张带着口罩的脸探出来。
黑暗的房间中,我根本无法分辨他是谁。
在确认房间无人后,他猫着身子走向门口,在扭动几下房门都无法打开后,他明显有一丝惊慌。
或许是楼道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出现,他慌张地碎步走回卧室,犹豫一下后,躲进了床底。
很好。如我预料的那样。
我躲进隔壁单元的楼梯间里,平常人们都坐电梯,没有人会来到这个幽闭安静的楼梯间。
我继续通过手机监控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很快八点钟就快到了。监控里传来敲门声。我知道那是恶魔来了。
暴躁的敲门声或许让床底的人非常困惑和害怕吧?
也该让他感受一下我每天晚上的恐惧了。
愤怒的几阵敲门声后,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开门?”他愤怒地质问我。
“在洗澡,没听到。”我编了个可笑的借口,“你直接进来吧,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架子上。”
电话那边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监控画面里,房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房间里的人不仅仅是父亲,还有那个赌场的大汉,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
父亲摸索着按亮了客厅的灯,四处看了看,走向卫生间。
“你在哪?”
我笑了笑,没有出声。
“你他妈放屁,卫生间里哪有人?你是不是跑了!那你妈可就……”
我打断了他,换上了一种孩童般的音调,就像小女孩向爸爸撒娇般说道:“爸爸,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在耍什么花样?!”
“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我三四岁的时候吧。当时你还没有赌博成性,也没有酗酒。每天下班后,你都会陪我玩捉迷藏。”我说着说着,笑容和眼泪一起涌上脸颊。
“但是,我们很久都没有再一起玩过了呢。”
我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但我通过他的身影,也看出了他的迷茫。
“你到底在搞什么?”他吼道。身旁的大汉也开始发飙,给了他一巴掌。
“人呢?你骗老子!”
我幽幽地说:“我就在家里哦,快来找我吧,爸爸。”
随后我挂断了电话,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房间里的两人明显大怒。
他们分头行动开始暴躁地四处翻找。
大汉负责客厅和厨房,父亲负责卧室内。
我死死盯着卧室里愤怒的父亲。
门后、窗帘后、衣柜里……
最后是……床底。
父亲俯身后,立马大喊着跳了起来。与此同时床底钻出一袭黑影。
距离他们都只有几米远的床头柜上,除了安眠药和水杯外,还摆放着我买来的防狼喷雾,还有一把折叠刀,一把水果刀。
大汉此刻所在的厨房里,还有更锋利的菜刀。
多么称手的工具啊。我心想。
卧室的画面里,我看到父亲和黑衣男人都不由分说冲向了床头柜。
我释怀地笑了笑,不想再看接下来的血腥场景,于是退出了监控画面。
紧接着,我拨打了110。
黑暗的楼梯间里,我斜靠在扶手上,睡意沉沉袭来。
“妈妈,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不用再躲了。”
小憩一会醒来后,我给妈妈发了这条消息。
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推开了楼道的门。
户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不由地眯起了眼。
或许是在黑暗里呆久了吧,都有些不适应了。
楼下警笛声大作,刚刚我也是被这种充满安全感的声音吵醒的。
我家所在的单元楼已经围上了警戒线,有好奇的大妈大爷在叽叽喳喳地围观。
居委会阿姨认出了我,连忙拉我过去,说我家里出了命案。
“谁死了?”我镇定地问。
“一个年轻小伙子。还有俩人受了重伤,可吓人了!”大妈抢先回答。
看来张常还是没打过父亲和壮汉。
我无力地笑笑。一定程度上来说,我甚至更希望打赢的是张常。
警察走过来问询,我需要配合他们去警局做进一步调查。
走向警车时,我路过了旁边的救护车,车旁的地板上用白布盖着一个人。
远远看上去,却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停下脚步,然后在警察的注视下,走向那具尸体。
我掀开了遮着头的白布。
那张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本已有心理建设的我,却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张常,而是……
陆明。
漫长的笔录中,我交代了过往家中疑似被潜入的经过,交代了父亲的真实过往,还将家中的监控视频发送给了警方。
我被排除了所有嫌疑,可以离开。
警察帮我大概串联起了一切的真相。
在公司持续关注我的陆明,在和我偶然的聊天中得知我的失眠问题。
还有意套话,了解我每天服用安眠药,凌晨四五点才能睡着的习惯。
而或许是通过下班后的跟踪,他得知了我家的具体住址。
在我家门外走廊的壁灯旁,警方发现了一个超高清的针孔摄像头,它连接着陆明的手机。
他就是通过这样简单但隐蔽的方式知晓着我每一次新密码的输入,监视着我每天的进出。
或许在很多个我加班而他无需加班的日子里,他都曾不留痕迹地造访过我家。
我在警局门口遇到了曾来我家调查过的女警官,她有些抱歉地安慰了我。
我问起父亲的情况,她说父亲昏迷不醒,还在抢救。
而来自赌场的大汉,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全部罪行。
他的被捕,也帮助警方掌握了本市最大的赌博团伙的信息。警方已经前去窝点追查。
“我父亲他,会被判很久吗?”我问。
女警察犹豫了下,说:“监控里看得很清楚,是他亲手杀了陆明。故意杀人罪,再加上过往的赌博、抢劫、私闯民宅、家暴,甚至对你的陷害……数罪并罚,很难逃过死刑了。”
不加掩饰地,我在女警官面前笑了笑。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问我。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安稳地活着。”
在女警察无言的叹气中,我转身走出警局,走入阳光明媚的街道。
穿过人来人往的巷弄,路过人潮汹涌的闹市和摊贩。
不知走了多久,我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口。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先敲响了隔壁张常家的房门。
“对不起,一直以来,误会你了。”我向他道歉。
他笑了笑:“没事就好。”
因为是我的邻居,同时也是我的怀疑对象,张常也配合警方去警局做了一个简单的笔录。
在那里,他也解释了一切。
他对我格外的关注,是出于邻里间的关心。
因为不用朝九晚五的原因,张常的精力比较旺盛,有在家早起做无氧晨练的习惯。
此前他曾在凌晨多次听到我房门的异响,出于好奇,他透过自家房门的猫眼看了几次,发现某个黑衣男子在凌晨多次到访我家。
但平时的我,总是独来独往,明显是个孤僻性格的人。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次罕见地看到我和别人(也就是陆明)同时在家门口出现时,他也是为了求证而打开房门,和我们攀谈。
但无论怎么看,我和陆明之间的关系都不像是亲密的男女朋友。
那天半夜打开房门,则是他听到了走廊异响,故意出来装作收拾鞋柜,看黑衣男子会不会继续出入我家。
果然如他所料,在听到张常出门后,黑衣男子就径直下楼离开了。
从那之后,张常和我一样,也在想办法守株待兔,抓住潜入我家的人。
只是……他为了避免自己被误会成偷窥狂,从未向我解释。
至于他出现在赌场……是因为他公司里有人偷偷给赌博团伙定制赌博的专用桌具,他听到消息后,偷偷去暗访搜集证据,恰巧目睹了我的遭遇。
“吃点水果吗?”张常笑了笑,端了一盘樱桃出来,“我之前在楼下水果店碰到你几次,总是见你在樱桃的摊位前站着,但很少买下来。”
“还别说,这破玩意挺贵的。”他打趣道。
我感激地笑笑,这次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又聊了几句后,我和张常告别,我输入密码,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换下鞋子,我还是下意识跨过门口的地板,避免踩到荧光颜料(其实早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将剩下的半盘樱桃轻轻放在客厅的桌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卧室里,床上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躺在了床的另一侧。
妈妈翻了个身,看到是我,无言地抱住了我。
妈妈联系了我,知晓了一切的经过。
她提前来到家里,等着我回来。
我看到满脸伤痕的她,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不哭,以后啊,咱们有家了。”妈妈轻声说。
十岁时,妈妈带着我第一次逃出父亲的魔掌,在新的城市定居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十五年后,这句话终于成真了。
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后,我以后的人生该做点什么呢?
我不知道。
也许可以为了自己赚钱,也许可以带妈妈回家乡,也许可以去谈个恋爱。
也许……以后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安全又温暖的家。
至少,从今天起,我能睡个好觉了。
“晚安,妈妈。”
我在阳光明媚的早上,对妈妈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