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户李福蹲在潮湿的苔藓地上,手指轻轻拨开带露的蕨草。铁夹子上的锈迹蹭得他掌心发红,却只夹着半截灰兔尾巴——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七回放走猎物了。
"福伯!山鸡三文钱一斤嘞!"村头王麻子晃着秤砣喊。李福摆摆手,背起空竹篓往深林走去。当年那件事后,他再没让铁夹沾过血。

暮色漫过老松林时,他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循声拨开荆棘,火红的皮毛刺得他眼眶发酸——母狐的左腿卡在生锈的捕兽夹里,三只幼崽正哆嗦着舔舐伤口。血珠滴在腐叶上,竟开出星星点点的白花。
"造孽啊..."李福哆嗦着摸出撬棍。母狐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映着霞光,额间火焰纹亮得惊人。咔嚓一声,铁齿松开,那畜牲却不动弹,只是把幼崽往他跟前拱了拱。

自那日后,李福的茅草屋总飘着药香。清晨门楣挂着还带露的灵芝,窗台上码着品相极好的天麻。最奇的是大雪封山那夜,他咳得撕心裂肺时,枕下突然滚出个毛茸茸的护身符,贴在心口暖得像揣着个小太阳。
村里渐渐起了闲话。"准是狐仙报恩!"药铺张掌柜举着百年老参嚷嚷,"你们闻闻,这参须子都带着檀香味儿!"正在抓药的妇人却缩回手:"听说狐妖报恩要收利息的..."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晚,李福被狼嚎惊醒。从门缝往外瞧,十几双绿眼在篱笆外打转。忽见一道红光掠过,领头的灰狼惨叫后退,地上赫然留着焦黑的爪印。

"出来吧。"苍老的女声惊得他打翻油灯。门外站着个拄拐老妪,发间别着红玉簪,"陪老婆子下盘棋可好?"
第三章 黑藤劫开春时瘟疫席卷山村。张掌柜照方煎药,锅里的金银花突然疯长,藤蔓缠住院里枣树,结出的果子个个裹着金箔似的。喝过药的人退了烧,胳膊上却浮出狐毛状的红疹。
王麻子就是这时找上门的。"老哥,带大伙进山请狐仙吧?"他搓着手,腰间的猎刀叮当响,"治病要治根呐!"
李福攥紧门闩的手直发颤。后山石壁上不知何时爬满带刺的黑藤,前日还见着被藤蔓绞死的野猪。更怪的是,阿黄最近总冲着月亮学狼叫。
"山里没有狐仙。"他砰地关上门,却见棋盘上多了颗染血的围棋子。

王麻子带人闯山那夜,整片松林都在呜咽。李福追着火光跑到断崖边,只见八条浸血的铁链锁着火狐,崖壁上用朱砂画着镇妖符。阿灵额间的火焰纹黯淡如将熄的炭,尾巴却燃着青白的火。
"接着!"火团中飞出一物,正是当年包扎用的布条。李福下意识去接,布条突然绷直成弓弦。他摸出腰间猎刀搭弦,刀身沾了狐血竟浮现出蝌蚪文。
"破!"利箭离弦的瞬间,铁链应声而断。阿灵长啸震落山石,断尾化作火凤扑向人群。王麻子的地图在烈焰中蜷曲成灰,露出背面的生辰八字——竟是二十年前被他害死的采药女的。

李福背着奄奄一息的阿灵找到圣地时,启明星正落进祭坛的凹槽。石缝里钻出的青藤缠住他手腕,将两人裹成茧。再睁眼时,晨露正顺着并蒂雪莲滴在他唇上。
现在的李福仍住在村口,却说不出话。要上山的后生都得在他门前停一停,若是听见画眉鸟突然学猫叫,便知今日不宜进林。张掌柜改行种起了草药,田边立着块木牌:"问诊先看手心纹,带黑线的去崖边采青藤须。"

至于月圆夜的松涛声里,总掺着铃铛似的轻笑。有晚归的樵夫赌咒发誓,说看见火红的身影在林间跳跃,九条尾巴晃得像风中烛火。李福听见这话,只是摸着心口的疤笑——那儿新长了颗朱砂痣,形状像极了小狐狸的爪印。
后记村学堂的童谣换了新词:"狐火照夜路哎,青藤牵善缘~" 当年母狐留下的三只幼崽,如今成了巡山使者。倒是王麻子家的胖孙子最爱往林子里钻,裤兜总揣着松子糖,说是要请红毛叔叔吃甜嘴儿。
这世间的因果,原比猎户的绳结更精巧。只是李福始终没告诉旁人,那夜在茧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恩公你看,人心若是干净了,连我的尾巴尖都能映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