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师宁

单枪匹马赴“曹营”

国民党西安市长王友直，在1934年是我在上海大学的同 学，后来分道扬镳，互不往来。

1941年，周恩来同志来西安时， 国民党天水行营政治部主任谷正鼎设宴招待周恩来，王友直 作陪，席间周恩来告王，他在苏联的夫人和女儿从苏联捎来家 信，可派人送给他。然后，周恩来让我把信给王友直送去。

王 早年在苏联中山大学学习时，和苏联一女子结婚，并生有一 女。王回国时，夫人和女儿仍留在苏。周恩来指示我，信不必 亲自送，可通过关系转交。

我叫人把信送去时，故意给他附上 一信，说自己有事路过西安，大约住一星期，如果有空，可一 叙。王没有给我回信。

不过他知我在西安，不但没有加害于我， 而且曾拐弯抹角地关照过我。1948年底，我从侧面了解到，他 思想斗争很激烈。经中央同意，我决定做争取王友直的工作。

我约王友直在一位既是我的朋友、又是他的朋友的友人 家中见面。事前，我到这位朋友家的附近看看动静，并让李茂 堂带几个人在外面隐蔽着，一旦有事，就把我“劫走”。当然，这 样仍然是有风险的。因为王友直毕竟还是西安市长，西安还是 国民党的天下。

准备好后，我长袍马褂，一副绅士的打扮，“单枪匹马”,昂 然大步跨进“曹营”。

见面后，开门见山地向他说明当前的形 势，现在你们已经是兵临城下，四面楚歌，识时务者为俊杰。并 指出，他过去走了错误的道路，今天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把 《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给他看 ，并交代了党的政策。希望他当 机立断，立功自赎。

王友直认真看了《解放军宣言》,即说：“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知道吗?当今形势我也很清 楚，国民党眼看要完蛋了，胡宗南现在既不能攻，也不敢守，而 是准备退。我愿接受共产党的指示，共产党叫我干什么就干什 么,我愿意使西安市完整地交给解放军。”

我说，好，现在正是 你立功自赎的大好机会。

我向他提出四点要求：

1.保护西安城市的完整，保护好档案文件材料；

2.解除警察局长肖焰文职务，推荐李茂堂继任；

3. 推荐闵继骞任西安市自卫总队副总队长；

4.做好准备，等候指示，接应解放军入城。

这些他都答应了。最后我又重复了一遍，时不我待，机不 可失，切莫错过立功的大好时机；否则悔之莫及，请多多保重。 然后握手告别。

出了朋友的家门，看见李茂堂正在对面茶馆里焦急地等 着，彼此交换了眼色，会心地一笑，一块石头落了地!

争取警察局长之事，后来因胡宗南不准肖焰文辞职，这事 就告吹了。但在争取西安市民众自卫总队副总队长的问题上， 王友直确实出了力。这点，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争得副总队 长之职，就等于夺得了自卫队这支武装的领导权。在这个问题 上，可以看出，王友直曾经想向党、向人民靠拢。

但是，王友直毕竟是国民党的行政院直辖市市长，受国民 党的影响比较深，包袱比较重，顾虑比较多，加上胡宗南的威 逼，因此，在西安解放前夕，他跟胡宗南跑了。后来，经过错综 曲折的过程，于1950年2月，又回到西安。现在是西安市政协 委员。

不久前，他在回忆录中，对自己追随胡宗南，表示深感内疚。他说：“在当时曲折复杂的情况下，幸而和地下党取得了联 系。在地下党的领导下，也同胡宗南进行了一定的斗争。最后 未做国民党反动派的殉葬品。”

是的，我的这位老朋友，由于在解放前夕和地下党组织有 过联系，曾替党做过一些工作，对党有一定的认识，因此，最终 没有做国民党反动派的殉葬品而起义回来，这是值得为之庆 幸的。

搅乱胡宗南的神经

我们密切注意胡宗南的思想动态。

据李茂堂讲：辽沈、平 津、淮海三大战役后，蒋介石全线崩溃，面对这种局势，胡宗南 坐立不安，极度烦恼，恐慌。他告诉李茂堂，每天要给他打几次 电话，向他通消息。当时李茂堂的公开身份是陕西省环境电话 局局长。胡宗南感到思想空虚，孤独，经常找李茂堂去闲聊。在 谈话中，他既表示要顽抗，又透露出害怕，要逃，犹豫不决。

针对胡宗南顽固，怕死，多疑的思想状况，李茂堂故意讲 些历史故事，使之思想更加紊乱。

李说，要战，必须考虑好退 路。入川，是否可能?切忌做石达开第二。

李还说，先生对于 那些受重任的非常人物，要记住古代重臣把军权骗走，而致大 权旁落的故事。再说，如果从子午镇斜谷撤退，要经过秦岭和 终南山，那就要考虑到大将犯地名之忌。

三国时刘备的副军师 庞统，号凤雏，很有军事才能，他随刘备出兵，攻刘璋，军队进 到雒城一个地方。庞统问：“此处何地名?”

内有新降的军士指 道：“此处名落凤坡!”

庞统心中一惊，暗想，吾道号凤雏，此处 落凤坡，不利于吾，急令后军疾退，只听山坡前一声炮响，箭如飞蝗。庞统死于乱箭之中。

先生千万要回避终南山。胡宗南 很忌讳终南山这个地名。终南山，胡宗南寿终正寝之山也。他 在抗日时，即提出把终南山改为宗南山。所以，当他听到李茂 堂谈到这里时，顿时变了脸色，沉默不语。

胡宗南虽然日暮途穷，但他仍不死心。他叫亲信赵龙文和 周士冕起草“救国锄奸团章程”。企图用法西斯手段镇压群众， 并命李茂堂组织绝对秘密的特情组织“格伯鳥”,以监视周围 的人。

顽固派顽而不固，这是普遍真理。胡宗南眼看顽不下去 了，5月17日下午7时，他在六谷庄绥署招待所，召开紧急疏 散会议，准备逃跑。

约请参加的有张翔初、寇胜浮、马彦肿、王 宗山、杨尔瑛、王克平、赵和亭、董钊、陈建中、张坤生、王友直、 罗列、赵龙文等。

会上，胡宗南要大家“疏散”到四川成都去，陕 西省府和西安市府各包一架飞机。会上有人提出种种困难，不 愿走。保安副司令张坤生就威胁说：“大家要明白些，这是非走 不可的!”

正在议论时，胡宗南忽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回来，神 色很难看。他说：“我有事，同罗参谋长(列)先走，会议由赵秘 书长(龙文)主持。”

当晚11时，胡电话通知董钊、王友直，火速 到绥署(小雁塔)去。胡对二人说：“敌已到三原，现在我们要 立即转移阵地，离开西安。明晨三时，齐集飞机场，准备起飞。 18日凌晨五时，胡宗南和他的死党，带着姨太太和搜刮来的 金条，扔下部队逃离西安。

骑在陕西人民头上的西北王——胡宗南跑了，消息传出， 群情振奋。我高兴地走到大街上，感到阳光是那样明亮，空气 是那样清新。

最后的三份电报

18日凌晨三时，董钊带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慌忙乘吉 普车去机场。

在逃走之前，董钊还对李茂堂说：“城北草滩已紧 张，咸阳今晨即撤退。由杨德亮率领三个师坚守西安一个礼 拜，省西有重兵，西安短期可收复，你不必离开西安。”这种骗 人的鬼话，恐怕他自己也不相信。

说省西有重兵，自己却溜之大吉。一骗二溜。

胡、董逃跑的情报，我们早已知道。他们登上飞机后，我们立刻就向中央发电：

胡、董和王友直，均于今晨五时飞逃汉中，杨德亮，肖 焰文尚未逃走。城防治安，已由自卫队接收，商店十之七 八停止营业。城内散兵游勇已将第七补给区和下马陵胡 宗南住宅抢劫一空。现在人心浮动，唯盼解放军速来。我 们正尽力维持各公共机构的完整和市民的安全。

前面说过，我们已经控制了西安自卫队的核心领导，正秘 密地注意监视敌人的行动，并通过自卫队去维持社会秩序。

5月19日，是我们最紧张的时刻。

下午，我们向中央发电，报告胡宗南等逃走后西安市的状况：

王友直被胁走，西安城防秩序已由自卫总队控制，我 处闵醒亚(闵继骞)等率领的自卫总队2000人，1000支 枪，现在实际上在维持秩序。两天来颇有成绩。

杨德亮虽 未走，但城内只驻有第七二师的一个连。其他部队均开往三桥。肖焰文暂代市长职务，所带之警察千余人，仍未走。 公共汽车今早已恢复行驶，秩序亦不如昨日之乱。但商号 仍停止营业。现在我们正不断与开明人士保持密切接触， 以稳定情绪，尽力使西安市不遭受破坏。

杨德亮虽然饮下了胡宗南要他坚守西安的那杯苦酒，但 他根本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他心里清楚，成功是毫无 希望的。实际上只有“成仁”一条死路。因此，当胡宗南乘坐的 飞机马达刚启动，杨德亮就琢磨着脱身之计了。

怎样脱身呢?杨德亮用的也是胡宗南、董钊的故技：一骗 二溜。

请看杨德亮的拙劣表演：

19日下午六时，杨德亮在警备司令部召开各单位负 责人会议上宣布，将于今夜和今后使用新式武器，其战果 一定比昨天还要好。希望大家保守秘密。人谓西安无兵， 好像是演空城计，其实西安配有重兵而为人所不能看见。 并云，我是最能表演空城计的。

以上是西情处给中央的最后一份电报。

杨德亮所说的“秘密”、“新式武器”,究竟是什么呢?

简单 得很，两上字：逃跑。空城计，就是弃城逃跑。西安警备司令率 部逃出西安，这意味着胡宗南对西安的长期黑暗统治的结束， 西安古城新生的开始。

上述这份电报发出的时间，是1949年5月19日晚8时。

我们最后发出的三份电报，实际上，是向中央报告，胡宗 南反动集团的丧钟已经敲响了，西安古城黎明的曙光正在东 方闪烁，西情处秘密电台光荣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

5月20日，凌晨一时，伪西安警备司令杨德亮正式命令 民众自卫总队接守城防，自己脱身逃跑。我们就乘机暗中指挥 自卫总队，担负起西安市的治安工作。

我叫沈仲谋同志，由秦 岭守备区带来群众武装三十多人，编入西安市民众自卫总队， 以加强自卫队的力量。我西情处全力以赴，紧张地投入维护西 安市治安工作。

我们对公共机关和财经单位，如原国民党省市 政府、仓库、银行、工厂等等，派部队保卫，夜间派雷振山、章经 纬等同志率队加强街道的巡逻和检查岗哨。依靠工人和西安 市人民，制止敌人炸毁渭河大桥和西安电厂、车站的破坏阴 谋。

我叫闵继骞向自卫总队下了一道命令：如果有人不听劝 告，擅自进行炸毁锅炉、引擎等，就地正法!

古城新生

5月19日，东柳巷一号上空的喜鹊叫个不停，12时，我们 收到了中央来电：“我军南下，明日可到西安。”

我和李茂堂立 即向情报处的工作人员，高秀芳、杨碧桃、李江波、陈子敬、王 惠今、王心源、赵和民和我爱人李天筠等，传达中央电文。大家 无不欢欣鼓舞，人人喜上眉梢，个个乐在心头。我们日夜盼望 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

庆祝解放的红布，李天筠早就准备 好。大家连夜赶做红袖章，制作红旗，等待天明，迎接解放大军 入城。李天筠精心绣了一面红旗，挂在东柳巷一号的大门上。

5月20日凌晨，清脆的枪声打破了西安古城上空的晨雾，曙 光，多么明亮的曙光!顷刻，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朝霞照 亮了西安。

城外的枪炮声，由小而大，由远而近，由疏而密。来了，来了，毛泽东、朱德统率的子弟兵来了，彭德怀、贺龙、习仲勋领 导的英雄队伍来了。

罗元发同志指挥下的人民解放军第六军，在咸阳附近强 渡渭河，经过数十分钟战斗，胜利登上南岸。团长聂风炎和政 委于春山指挥的前锋部队迅速进抵西安。

“一唱雄鸡天下白”,古老的西安新生了。火红的太阳高照 西安古城，和暖的春风沁人心脾。上午11时许，远处响起了嘹 亮的军号声。

赵和民穿上一身新衣，我派他前去打开西城门， 代表西安市地下组织，出城迎接。伟大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 军，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歌，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雄 纠纠、气昂昂地进入西安城。骊山起舞，渭河奏凯。

西安市人 民挥着彩旗纷纷走上街头，笑逐颜开，跳跃欢呼，热烈欢迎自 己的亲人——解放军；热烈欢呼：我们胜利了!

第六军入城后，军部设在被称作杨公馆的“止园”。我立即 和李茂堂、闵继骞等赶赴“止园”,迎接罗元发同志。西安市工 委负责人唐磊、杨荫东等同志也赶赴“止园”迎接。我们分别向 罗元发同志介绍西安市地下党组织——陕西省西安市工委和 西情处及市内治安情况，两条战线的战友相遇，异常兴奋。欢 腾热烈的空气，充满了“止园”。

当天，我去见了一野前委书记张德生同志。他向我传达了 西北的军事形势。25日，我在“止园”见到了贺龙、习仲勋同 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西北地区的二位最高领导。贺龙、习仲 勋亲切热情的态度，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英雄人物数今朝。我的心如黄河水奔腾澎湃。

我想起了 王昌龄的著名诗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今天，我们的龙城飞将——彭德怀、贺龙、习仲勋等统率的当年 万里长征的英雄军队，胜利到了西安。

乃步王昌龄《出塞》诗原 韵，作《祝彭、贺、习解放西安》:

周秦明月汉唐关，迎得英雄凯旋还，

百战将军喜健在，横刀立马终南山。

人民解放军英雄战士，把胜利红旗插上了终南山，迎风招 展。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两千年的古城新生了。西安的历 史揭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