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做了学生纪文学的下属,不仅领导了苦城县黉学,而且还帮助巴大人开始处理全境内教化风气一事,这东西,别看是个虚活、是个虚职,可谁都知道,他可是个出政绩的活,干好了,赞誉之词可以写得比天都大。李秀生愤怼着,提上一坛老酒,向胡海狸家里走去,在他心中,胡海狸这只老狐狸总会有办法的。
没想到,胡海狸并没有惊讶,和李秀生喝着酒,劝说道:“李训导,以你这个年龄、这个老秀才的功名,还有多少晋升的空间啊?就这样下去吧。训导,说起来是和教谕大人同级,但这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区别是可想而知、不言自明的,但,以你现在的状况,干二把手训导,最合适,这,一是责任小,凡事有他纪文学撑住呢;这二吗,我们已经搭上了他们纪家、田家的车,我们想的是如何利用他们,如何不让他们把我们给甩下车,从中捞点油水,俗话说的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得利小,风险也小。因此,我们自然和他们的人争不得的,否则,恐怕连你这个训导也做不得了。李大人,你可记好了,那位埋在乱坟岗子上、家破人亡的田鸿儒,可是他们的亲姑父啊。”胡海狸翻眼看了李秀生一下,李秀生似乎打了下冷战,脸上也出了一脸冷汗。“因此吗,我们要大大地抬举他纪文学,不要去害他,而是去帮他,我们可要记好了,喝汤的命,是断然不要想着捞肉吃的,否则,田鸿儒就是前车之鉴啊。”胡海狸说出了内心的实情,李秀生举起了杯子,心想,这一次,真来对了,如果依着自己的性子,闷着头干,到最后轻者头破血流,重者……他感到后背发凉,内心默默地查着这些日子,倒在他们面前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
没想到,刚刚上任的教谕大人纪文学并没有按常理出牌,他没有抓先生们的教学,也没有抓生员们的学业,而是抓起了膳夫孙学的伙房,抓伙房,也不是核算孙学的花销、查他的账目,办他的难看,而是蹲到食堂里,抓起了膳食质量,这让先生、学生们大为惊奇,又大为感动。因为孙学带领几个厨子,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就连到黉学里视察的知县巴大人、典史纪大人都盛赞有加。吃好、喝好的先生、学生们却接到了教谕纪大人的一道新指令:正月十五,黉学里所有的先生、学生,一律取消休假,由他带队,全员到苦城大街上,宣扬先圣教化,抵制异端学说。同时师生们还连夜写出了数百张宣扬文告,除在县城张贴外,还在各保公所门口张贴。
“我是大清人,何必信外神,祖宗是孔孟,仁义礼智信。”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三纲并五常,祖宗不能忘。”
“子不语怪力乱神,人不言邪淫假神。”……
苦城的大街上,人们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宣扬文告,还有先生学生的现场讲演,不论来听的是什么贩夫走卒,闲汉乞丐,学生们都给送上一粒糖豆,让元宵节下的苦城大街上充满着教化的空气。走在大街上的巴大人、纪大人连连摆手,让他们免礼,满意地给先生、生员们打着招呼,赞扬着他们为苦城带来的新气象。
就在这时,有个学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道:“张贴在教堂门口的几张文告被信徒们给撕了下来,还和学生们发生了冲突。”纪文学看了二位大人一眼,带领着学生,急忙向教堂赶去。没想到,撕文告的竟然是田老太、田大姑和三个儿媳妇,还有几位街上的信徒,纪文学冷静地走了过去,跟几个人鞠躬施了礼,说道:“老夫人、几位嫂夫人、众乡亲,文学今日带领黉学师生,到街上宣扬孔孟先贤之大道,是衙门里的公干,还望给个方便。”
李香云一撇嘴,极度冷淡地说道:“嫂夫人?纪大人,我们可当不起,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站在身边的田大姑急忙拉了儿媳一把,李香云没有说完,冷眼早已翻了起来。
纪文学再次向李香云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嫂夫人既然喊我为‘纪大人’,那这个‘纪’字可不是文学造的,感谢嫂嫂的厚爱,常言说,‘长嫂比母’,如今文学父丧,母亲又远行了,嫂嫂有何指教,请讲。”纪文学当街不卑不亢地和李香云对讲着,让一向泼辣的李香云无言以对,更何况,这个小四,如今可是衙门里的人了,自己的好多事、包括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还要指靠他呢。那个老三纪文庸,整天铁青着个脸,好像别人都欠他四两豆腐钱似的,而这个小四,说话办事文绉绉的,人模样也好,于是内心里也就后退了几分,身子也向后退了退。田银叶眼尖,远远地看见自己的男人和巴大人向这边走来,急忙拉了拉婆婆的衣裳角,纪文庸前天还给自己和母亲说完,这几天不要到教堂去了,免得引起巴大人猜疑和其他衙门里的人说闲话。婆媳几个也不再说什么了。大嫂懦弱的说道:“四弟,要不,我再给你们贴上。”
自从纪德彪为自己打抱不平,远走南山之后,纪文学感觉到挺对不起这位大嫂的,于是急忙伸手拦住了大嫂,再施一礼,笑道:“想必是大嫂嫌我把文告张贴斜了,要为弟弟正正的,弟弟在此感谢了,这里不必麻烦大嫂了。”说完,回过头去,说道:“杜明远、刁志诚,你们几个,怎么张贴的?还要我家老夫人和几位嫂嫂来给你们更正,快,还不谢过她们,把文告给贴好了。”站在身后的巴大人和纪文庸几乎要鼓起掌来。
就在这时,皮埃尔也满面带笑地走到了教堂大门前,向众信徒说道:“教谕大人所宣扬的,亦是让人行善,与上帝的旨意并无异处,感谢恩主,大伙散了吧。”师生一看,又活跃了起来,满街里传扬着这个年轻纪大人的说话趣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