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去了广州。
到广州,住在东山区的农林下路。从宾馆向北行不到一公里,便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
上小学时,就曾见到父亲在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的一张照片。后来,也断断续续得知,黄花岗安葬了七十二具广州辛亥起义烈士,但具体细节,一无所知。
此次到广州,自然要前去膜拜。
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大门前,先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才息声屏气地进入镌刻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的墓园。
往里走,一条宽宽的甬道直通主墓地。甬道中间有一个半月形池塘,叫“默池”,为“默哀”之意。默池上有一座单孔石拱桥,上桥下桥的阶梯很是细密。由于下桥是斜坡,人走在上面,就会自然而然地低头缓行,就像是低头向72位烈士默悼致哀。
过拱桥,就是七十二烈士墓冢。墓冢用麻石砌成方形墓基,四周是铸铁栏杆环绕。墓顶中心建有石砌钟形顶四柱方亭,亭内立着一方石质方尖碑,上面刻有方声涛将军题写的“七十二烈士之墓”七个楷体大字。方声涛为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方声洞的兄长,曾任孙中山大元帅府卫戍总司令、福建省代理主席。墓中,便安放着七十二位烈士的遗骸,让人不由肃然起敬。
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
烈士墓后,矗立着一座由72块方石砌叠成的崇山形记功坊,每块方石上都镌刻着一位烈士的姓名和籍贯,象征着烈士有如巍巍高山般浩气长存。
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后的记功坊
记功坊顶上,立着一座自由女神像。1946年,国民政府将自由女神像拆毁改为“青天白日”徽。新中国成立后,又重立自由女神像。惊人指点,发现这座重塑的女神像的相貌也已改成东方人模样。这座女神像气势宏伟,庄严肃穆,象征着革命者的追求,象征烈士们为自由解放的献身精神。
向烈士墓鞠躬默哀后,便在树木郁郁苍苍的园内缓行,在充满先烈长存浩气的氤氲中缅怀先烈敬仰先烈。
1905年由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成立后,曾在各地先后九次发动推翻清朝统治的武装起义,却均遭失败。1910年11月,孙中山等人又在马来半岛的槟榔屿召开会议,决定再次在广州发动第十次武装起义。会后,孙中山到各地募款采购枪支,由赵声、黄兴等负责筹划起义。
同时,一大批革命党人聚集到香港,准备前去广州参加起义。只可惜,在起义之前的4月8日,同盟会成员温生才刺杀清军将军孚琦后被捕,15日在红花岗遇难。也由于此事,清军开始在全城戒严,搜捕革命党人,致使赵声和多数前来参加起义的革命者未能进入广州。黄兴被迫临时决定于4月27日下午5时半,提前发动起义,计划由原定的十路并进改为四路突击。但实际上,只有黄兴带领的160余人攻打两广总督衙门,没有见到广州总督,便焚毁总督署后撤出,途中遭遇清军,展开激战。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经过一夜激战,最终失败。黄兴负伤后化装逃脱,喻培伦、方声洞、陈更新、林觉民等近百名革命者罹难。
起义失败后,大批革命党人的遗体陈尸在咨议局前的旷地上,惨不忍睹。满清广州督署还将遇难烈士的头颅割下,悬挂在城门上。五天后,在市民的强烈要求下才同意由民间慈善组织广仁善堂收敛烈士遗骸。
最初,南海、番禺两知县要求广仁善堂将亡者草葬在广州城东门外掩埋犯人的臭岗。当时没有暴露身份的革命党人潘达微得知后,便以《平民报》记者的身份找到广仁善堂说:“义士为国捐躯,葬于臭岗,心何能安?”
5月2日,潘达微出面,带领广仁善堂的义工为身首异处的烈士遗体逐一整合复原,分别入棺,并以个人房契作抵押,购得东郊白云山南麓的红花岗安葬烈士。其后,潘达微又将安葬烈士的情况在报纸上作了报道。由于潘达微认为“红花”不及“黄花”更能表达烈士不屈的品格,便在报道中将原“红花岗”易名为“黄花岗”,此后,人们便称此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
最初的黄花岗还是一片荒僻之地。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后掌握广东政权的革命军政府拨款10万元在黄花岗修建烈士墓园,并于当年5月15日举行了七十二烈士墓祭典。仪式由孙中山主持,并宣读祭文,还为墓园手书“浩然正气”四字。但由于政局动荡,10万元的建墓款迟迟没有到位。直到1918年,滇军师长方生涛(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方声洞之兄)募款修墓。到1921年,黄花岗烈士墓园内的纪功坊、墓亭相继落成。后经复查,除了七十二烈士外,尚有十四名烈士也牺牲于广州起义,总共为86人,他们的姓名全部刻于墓园内《广州辛亥三月二十九日革命记》石碑的背面。
福建籍烈士林觉民就是其中之一。4月27日下午,林觉民跟随黄兴冲入广州总督衙门,纵火焚烧督署后,又转攻广州督练所。途中与清军遭遇,在激烈的巷战中,林觉民受伤被俘。
1911年5月3日,林觉民在广州天字码头遇难,年仅24岁。值得一提的是,现代建筑学家林徽因就是林觉民的侄女。
广州起义虽然失败了,但这次起义的影响十分深远,直接动摇了清王朝的统治,加速了中华民主革命发展的进程,促成了当年十月在武昌爆发的辛亥起义。
记得,我还曾见到过林觉民写给他妻子的《与妻书》。其情之真切,笔调之委婉,令人读后令人感受强烈。
林觉民在信中写到: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 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我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体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林觉民的这封家书其实就代表当时所有参加起义者的心声。
谁不愿安享天伦之乐?谁不眷恋与爱人在一起的温馨旖旎?可陵墓中安眠的这些人本可以躲在富贵的屋檐下过着优裕的生活,但他们却有着更伟大的理想,他们甘心抛弃了自己的幸福,他们甘心为国为民抛头颅,撒热血,他们情愿以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代价,伸大义于天下,他们的精神又怎能不“浩气长存”!
黄花岗烈士墓地北侧还有潘达微先生墓。当年,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收殓了七十二烈士的遗骸。1929年潘达微先生在香港病逝后,他的家属曾上书国民政府,提出将潘达微附葬在黄花岗墓园内。不料,这一请求却被广东当局以“嗣后无论何项有功之人,其遗骨概不得附葬”为由所拒绝。1951年8月,广东省人民政府才将潘达微的遗骸迁葬于黄黄冈墓园内,实现了他希望朝夕与昔日战友相伴的夙愿。
墓园内,还有不少明贤志士的墓葬,如中国首位飞机制造家和飞行家冯如、陆军上将邓仲元、近代民主革命家梁国一、援闽粤军飞行员叶少毅,以及杨逸仙、谢铁良、苏从山等。
刚走出陵园大门,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许是苍天刻意让我铭记这次谒墓之行,以满天的泪水祭祀这些曾惊天地泣鬼神的英灵。
愿烈士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