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至广州的K933次列车在申阳站还没有发车，餐车已经坐满了旅客。由于硬座超员，车厢里无座票旅客较多，一些旅客看到餐车有空座位，就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坐下。有的旅客坐下来以后，还故意把行李也放在座位上，想自己占一个餐台。

列车开车后，餐车就开始准备晚餐了。看着旅客拎着大包小包来到餐车，不像是来点餐吃饭的人，服务员就有点急了，提醒他们去硬座车厢找座位，这里是旅客就餐的地方，不要影响他们正常营业。有的旅客老实，听服务员一催促，就往硬座那边走。有的旅客只当没有听到，还是继续坐在餐车，动也不动。服务员再去劝阻，他们就梗着脖子与服务员扯白：

“现在又不是吃饭时间，座位空着，我们不能坐吗？”

“人民铁路为人民，我们坐一会儿就撵，什么态度？”

“我就是不走，有本事你把我抬走。”

说话间，从硬卧、软卧车厢到餐车吃饭的旅客也多了起来。看见很多座位都被占了，有的点餐旅客就想离开，还有的嚷嚷着让服务员帮着找座位。餐车长崔保玉这时候也急了，开始连喊带扯地劝说一些占位的旅客离开，不要影响其他旅客正常就餐。

两个打机动的列车员也帮着餐车长开始清理餐车的旅客。不少旅客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陆续都离开餐车，拎着行李往硬座车厢走。但在餐车正中间的一个中年旅客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既不说点餐，也不搭理服务员的劝说，双手抱胸，仰靠在餐椅上，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餐车长老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师傅，晚餐时间到了，请问你点什么餐食？”

那旅客猛一抖身子，睁开眼睛怒目直视餐车长：“把你的油腻脏手拿开。我是旅客，不吃饭就不能坐吗？”

老崔额头顿时青筋直爆，转眼间他又压住了火气，用低沉的声音对这个中年旅客说道：“同志，这里是餐厅，是经营场所，如果你不吃饭就请离开。”

“我凭什么离开，你们卖给我无座票，收的钱和有座票一样多，你们就得让我坐在这里。”那旅客瞪着眼睛和崔保玉吵。

“同志，你是自愿买无座票的，没有人强迫你。再说，你买的是硬座无座票，我们这里是餐车。我们和客运段是两个单位……”

“没有座位你们为什么要卖？你们不卖我能买吗？你们卖了就应该给我找座位。这里有空位凭什么不让坐？搞到中央我也不怕你们！”

老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旅客，他正准备还击，就听到有人在餐车那头喊：“还有位置吗？给我们搞一个台子。”

老崔一扭头，只见餐车靠近软卧方向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位旅客。男的大概有五十多岁，五短身材，锃光瓦亮的大光头，一脸横肉，脖子上栓着一个大金链子，目测足足有半斤重。他穿一身酱红色对襟丝绸大褂，右手腕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食指、无名指上各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在他身边，依偎着一个身材窈窕、年龄大概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整个身子紧紧贴着那个男人。

老崔是什么人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了端倪。他顾不上再和那个中年旅客较劲，转身迎了上去：“老板好，小姐好！欢迎光临！”

老崔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很多人有钱了，在外面闯荡，都喜欢拈花惹草，找个小蜜，搂着情人。他们在车上，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也就习以为常了。这些带着女人的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好爽，特别大方，出手阔绰，以笼络女人心，还显得自己有派头。

老崔最喜欢遇到这样的顾客，知道又来大鱼了。

那老板朝餐车长大声说：“给我包一个台子，把最好最贵的菜全部给我上来，要让我的干女儿吃的开心，吃的满意。”

服务员拿着菜单就递过来，被餐车长一把拦住。他说:“咱们这菜单都是普通菜，两位客人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贵客，我去让大厨师列几个高档时令菜，再请你们过目好吗？”

那老板说了句“最好最贵的就行”，然后一屁股坐在餐台的椅子上，顺势把年轻女孩拉在自己大腿上坐下，那个粗壮的大手不停地在女孩身上搓摸。

餐车长一边拿出放在抽屉里的明前毛尖茶，让服务员给客人上茶，一边急忙走近内台去找大厨商量菜谱。

说起来，老崔干这么多年餐车长，他的烹饪技艺真是提不上台面。老崔过去是列车行李员，天天一个人圈在行李车。他看着餐车这几年效益比较好，就找关系花些钱调到餐车，先干领班，不到半年又干餐车长。过去，不要说餐车长了，就是餐车大厨，也必须是三级以上厨师，通过技能考试拿到铁路局颁发的厨师证才能到餐车工作。现在，市场经济了，一切都那么随意，只要你有关系，什么规定、证书，都是个屁。崔保玉虽然在跑车过程中，也和伙计们在一起切磋学习手艺，但都是学做一些大众菜，什么大菜、硬菜他还不如乘检、乘警做的好。

碰巧这一趟大厨老沈有事请假了，分公司给他派了一个在库房管餐具发放的伙计临时顶岗，也是一个烹饪门外汉。

眼看着有钱赚不到手，崔保玉也是急得抓耳挠腮。他突然看见休班的车辆段乘检郜林正穿着便服，抱着手机趴在角落的餐台打游戏，赶忙过去把他拉进内台，把情况给他说了，让他帮忙，先列几个价格贵的大菜。郜林今年不到三十岁，长得非常精干，他业余时间有两大爱好，一是打游戏，二是喜欢琢磨做菜。车辆段领导上车添乘检查，都喜欢小郜做的菜。连客运段、公安处领导上车，乘警和列车长也都把郜林拉到内台，请他当烹饪指导。

郜林对老崔说：“行啊，我做几个菜，保证让他们满意。到时候给我发奖金啊！”

老崔说：“回去一定请你吃烧烤！”

郜林把大厨的白大褂套上，戴上高高的厨师帽，又把打机动的列车员小余喊过来给他打下手。

一会功夫，郜林就把菜单列好了：清炖蓝湾水库鱼头、腰果虾仁、红焖大虾、胡萝卜烧羊肉、清炒千张豆腐、糖醋排骨、宫保鸡丁、肉沫蒸鸡蛋，还列了两个时令蔬菜。

崔保玉看了看，伸出大拇指：“还是你厉害，我带上车的食材你咋都知道？”

郜林有点得意：“咱是干啥的，瞟一眼橱柜就知道了。”

老崔拿着菜单，和郜林一起来到那位老板跟前，把菜单递给他：“您好，我们把菜单列好了，请您过目。”

老板接过菜单看着，又抬头看看餐车长和站在身边的郜林，目光里透着疑问。

崔保玉赶忙说：“我们这位大厨别看年轻，但烹饪技艺十分了得，他是我们铁路局唯一的二级厨师，明年就要升一级厨师了。他大叔是咱们市委第一招待所的厨师长。”

“哦！”老板看着郜林，有点吃惊，“看来你们这趟车还真是藏龙卧虎啊。那你就把这个菜单的菜全部上来，我品尝品尝。我的口味可刁啊！”

郜林含着笑意看着老板：“你请放心，包你满意！”

郜林进到内台，首先开始做清炖鱼头。这蓝湾鱼头可是申阳的一道名菜。必须用正宗的蓝湾水库胖鱼头，洗净，剖开、改刀。锅里倒入小半锅清油，开大火油温至八成时，放入姜片，半分钟后将鱼头放入锅中，煎制两面金黄后倒入料酒少许翻炒入味，然后倒入白开水淹没鱼头，加盖大火熬制五分钟，再放入水豆腐继续熬制。然后放少许精盐，少许白糖，少许胡椒粉。一锅味美汤浓的蓝湾鱼头汤就算做好了。

就因为这一锅清炖鱼头汤，车班里好几个年轻女列车员都嚷着要和郜林过日子、生孩子。

不到半个小时，一桌子菜肴陆续端上去，品尝着“二级厨师”郜林的手艺，老板吃的赞不绝口，他那位小蜜在美味面前也没有了矜持，吃的香汗淋漓。老板一手拿着茅台酒瓶，一手拿着两个酒杯，走到餐车内台一定要和郜林碰两杯酒。

夜晚21点以后，餐车点餐的旅客没有了，崔保玉就让服务员开始清点旅客，准备卖夜宵茶座。按照铁路局规定，餐车在非就餐时间，可以对旅客开展夜宵茶座服务，每位旅客收取30元费用，由餐车送上各种小点心和饮料，直至第二天早餐时间。实际上就是旅客掏30元买个座位坐一宿。等服务员清点到一开始和崔宝玉争吵的那位中年旅客，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即不掏钱，也不离开。

对于这种旅客，崔保玉还真是没有办法，他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给他讲道理。但这个旅客就是犟精头，他认为你们铁路卖无座票，现在这里有空位就得让我免费坐。什么餐车和硬座车厢不是一家他不管，因为火车都是铁路的，都是一家的。不少已经交了钱的旅客也开始跟着嚷嚷，说餐车收钱卖座位违反规定，属于强买强卖。

正在僵持时，旅服公司推售货车卖货的小伙子推着售货车走进餐车。只见他推到那位旅客跟前时，摇晃了一下车子，车子前部狠狠撞在那位旅客腿上。

那旅客疼的高叫一声：“你怎么推车的？眼睛瞎了？”

小伙子虽然是餐饮公司的售货员，但他和老崔他们不一样，是一个临时工。因为他平时眼里有活，卖货的空挡还经常帮着老崔他们摘菜、洗菜、切菜，老崔也让他免费在餐车吃饭。刚刚，他看到这位旅客如此蛮横不讲理，看着老崔拿他没有办法，心中来气，推着车子直接撞上来。他见旅客骂他，就怼道：“你骂谁？把腿伸那么长谁看得见。”

那旅客继续叫道：“老子骂你，老子还要打你！”说着照小伙子胸口就捅了一拳。

小伙子立即双手捂胸，嘴里“哎呦！哎哟！我有冠心病......”地叫着，然后慢慢地倒在过道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周围的旅客纷纷站起来，大声高喊“打死人了！”

打人的旅客脸色也被吓到卡白，看着到在地上的小伙子，嘴里不停地说：“你装死，你装死！”

列车长、乘警长、餐车长他们全部围了上来，打机动的列车员小余跪在地上把小伙子抱起来，用手摸摸他的鼻孔。列车长喊道：“赶紧抬到软卧包厢，通知广播员紧急寻找医生！”

那旅客一看出了事情，拎起行李就想离开，被乘警长一把拽住，顺手给他戴上了手铐。

通过列车寻找的医生对小伙子进行检查，经过诊断没有什么大问题。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是小伙子故意装着昏迷倒地。

那个打人的中年旅客也是申阳人，听说还是郊区一个乡的副乡长。他通过不停地打电话，拐弯抹角找关系与乘警长打了招呼，恳请予以从轻发落。乘警长看看小伙子挨一拳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对这起打人事件进行了调解处理，打人旅客给小伙子赔偿一千元。

打人旅客又主动掏30元钱买了茶座，小伙子推着售货车继续卖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