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说钱”应邀在金融时报社《中国金融家》杂志开设专栏
“永生说钱”开栏语：
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多少“钱币”。枚钱币承担了秦统一六国的使命？哪枚钱币斩断了王莽的改革事业？哪枚钱币是为了平定安史之乱而被铸造出来的？哪枚钱币预言了明王朝的失败？哪枚钱币见证了一个被尘封近千年的王朝……一部钱币史，可以说就是一部朝代更替史、一部古代政治经济演变史、一部另类金融史。
钱币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所蕴含的“一诺千金”“兼善天下”“利济苍生”等丰富的思想道德精髓，高度契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爱国、敬业、诚信、平等、公正、法治等要求，在培育和弘扬中国特色金融文化方面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为此，《中国金融家》杂志特邀请中国钱币博物馆研究部原主任、中国钱币学会原副秘书长王永生先生，开辟《永生说钱》栏目，以弘扬钱币文化、普及金融知识、讲述钱币背后的故事为宗旨，每期挑选一枚钱币，从器物、制度、思想三大视角，梳理中华文明发展脉络，解读中国历史与文化。透过一枚枚小小的钱币，带我们重温历史，考察时代的变迁与古代人的日常，分析朝代更迭的兴衰本质，了解戍边将士的家国情怀以及民间传说背后的有趣故事，分享钱币折射出的制度建设和思想传承。
钱币上的历史与文化
钱币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承载物，兼具多重属性，既是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素材，又在培育中国特色金融文化方面能够发挥重要作用。因此我一直认为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简单了解一点中国钱币的历史，通过钱币这一历史进程的实物见证，认识中国历史，解读中国文化。
钱币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一种物品，大家并不陌生。但是，除了购物、买东西时会用到它，平常可能很少会想钱币还能干什么？特别是退出流通的钱币还有什么价值？
实际上，钱币除了购物之外，还能发挥很多别的作用。它虽然看起来很小，但是所见证、承载、记录、包含的内容信息却博大精深。透过钱币，我们将会看到一个不同于传统文字记载的历史和一种更加直观的文化。
下面从两个维度来和大家分享：
一是从人类钱币发展史的视角，谈谈中国古代钱币在其中占据了一个怎样的地位；
二是从中国古代文化承载物的角度，谈谈钱币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一）
钱币可以说是人类最早发明的文明要素之一，是人类由野蛮跨入文明迈出的第一步。因为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是财物的占有与转让，在发明使用钱币（包括实物货币）之前，财物的占有和动物世界一样，不是明目张胆地抢劫就是暗中地偷窃。只有在钱币出现后，人类在实现财物的占有与转让时，除了此前公开的抢或背后的偷外，发明了一种以和平方式实现公平自愿交换的手段，这可以说是人类文明史上一大里程碑式的跨越。
钱币在人类文明史上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中国古代钱币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中国钱币在人类钱币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独创产生，自成体系，影响到周边很多国家和地区，最后发展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东方钱币文化体系。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金属铸币的国家。
希腊著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历史》一书中，谈到古波斯国王居鲁士战胜小亚细亚半岛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时曾说，“吕底亚是最早使用金币和银币的国家，于公元前640年铸造了琥珀金银币”。西方社会一般据此认为吕底亚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金属货币的国家。
吕底亚·琥珀金币
吕底亚·琥珀银币
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铸造货币的公元前640年，相当于我国春秋中期。实际上，我国早在4个世纪之前的商代中晚期（公元前11世纪），就已经开始铸造铜贝，进入了金属铸币时代，1971年在山西省保德县商代晚期墓葬中，与车马器同时又出土铜贝109枚，因此，保德铜贝应该是目前已知世界上最早的金属铸币。当时除了铜贝之外，青铜材质的空首布也已经是很成熟的货币。与西方所不同的只是当时中国铸造的是青铜币，而吕底亚铸造的是金银币。这虽然是东西方两大钱币文化体系的不同，却证明了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金属铸币的国家。
商代·保德铜贝
保德铜贝虽然是最早的金属铸币，但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金属铸币还是一种来源于青铜铲形农具的“布币”。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我国央行即中国人民银行的行徽，就是用三枚铲形的布币组成的一个“人”字形。这足以说明这种源自青铜铲的布币，在我国钱币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秦·半两
汉·五铢
唐·开元通宝
第二，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纸币的国家。
宋代的交子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元朝在宋金的基础上实行纯纸币制度，贵金属金银以及铜钱都不许流通使用，替代金属货币流通的是国家强力推行的纸币。这种纸币统一由户部发行，流通使用不限年月，不分地域，是一种具有无限法偿能力的不兑换纸币，与之配套的还有计划周详并富有创意的管理措施。如国内专用纸币、禁用金属货币、集中金银并禁止出口、设置纸币发行准备金、平准钞价、统制物价等等。这种近代社会才通行的纸币政策，在七百多年前元代的钞法中大致上都已经具备。因此可以说元代的纸币基本上已经具备了近代纸币的雏形。
蒙古西征伊朗后建立的伊利汗国曾仿造元朝发行使用过纸币，虽失败了，但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影响深远。
一方面使当时的波斯、阿拉伯人最早认识了中国的纸币制度，并进而传入了欧洲。纸虽然在十世纪中叶就已经传入欧洲，但是欧洲人根本想不到能用它作为交易媒介进行商品买卖。直到《马可波罗游记》问世后，才听说“中国人用棉纸制成通用货币进行商业贸易”“用最便宜的材料能交换最贵重的东西”。因难以置信而被视为天方夜谭。这种背景下，伊朗仿效元朝实行纸币制度，使当时的波斯、阿拉伯人因此而认识了世界上最早实行的中国纸币制度，并进而传入欧洲，不仅使之大开眼界，学会了使用纸币，同时更为其后来进行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带来了便利。波斯语中至今仍将纸币称作“钞”（Chao），影响之深可以想见。
另一方面是推动了我国古代雕版印刷技术的西传。印刷术是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早在8世纪初，唐朝已经开始使用雕版印刷技术大量印刷佛经、书籍传播知识了，而同时期的波斯、阿拉伯以及欧洲基督教的寺院里，还停留在依靠手抄古代传本的古老方式上，有可能接触书籍的仅限于宗教人士及贵族。这种背景下1294年伊朗仿照元朝“钞印用木为版”的技术印刷纸币，是雕版印刷技术西传的最早记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打破了教会对知识的垄断，扩大了受教育的范围，为文化知识的传播和普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直接影响了欧洲后来文艺复兴的发生。
第三，中国古代钱币文化对周边国家和地区曾产生重要影响，并发展形成了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钱币文化体系。
中国古代钱币文化对周边的朝鲜、日本、琉球、越南、泰国、伊朗以及中亚地区的粟特城邦曾经产生过重要影响。
朝鲜自新罗尊用唐永徽年号开始，历代皆行中国年号，延续达一千三四百年。最初铸造的钱币就是使用唐朝的年号“乾元”，铸造了乾元重宝，背面标注“东国”，是朝鲜的自称。
朝鲜·乾元重宝（东国）
日本最初使用的是遣唐使从唐朝带来的开元通宝，后来模仿铸造了日本最早的钱币和同开珎，此后一直到明治维新引入西式机器铸造机制币为止，日本古代铸造使用钱币的历史有一千二百年，其中整整六百年，即一半的时间，几乎不造钱，使用的完全是中国钱币。
日本·和同开珎
琉球就是现在日本冲绳，明清两朝曾经是中国的属国，最初流通使用中国钱，天顺元年（1457年）在明朝技术人员指导下，仿照永乐通宝钱开始铸造钱币，都是圆形方孔钱。
琉球·大世通宝
越南从北宋开始铸造货币，几乎使用的都是中国的年号，如太平、治平、天福、大定、正隆、明道、建中、元丰、保大等，以致经常被误认为是中国钱而流入两广，乾隆年间就因为大量流入而酿成社会问题。
越南·太平兴宝
泰国曼谷王朝四世王于1860年铸造了“郑明通宝”金银币，不但名称用通宝，银币上面也打印一个方框，表示方孔。另外泰国至今仍然采用“铢”作为货币的名称和主币单位，称“泰铢”，影响之深由此亦可略见一斑。
泰国·郑明通宝
中亚粟特城邦诸国在唐朝不但流通使用开元通宝钱，还大量铸造开元通宝钱，在钱币的背面铸有城市徽纪。
安国·开元通宝
康国·开元通宝
上述事例充分说明我国古代钱币文化不但是独创产生自成体系，而且是一脉相承未曾间断，对周边的国家、地区产生了重要影响，并进而发展形成了与西方钱币文化相对应的东方钱币文化。实际上，这正是我们文化自信的重要基础和信心来源！
（二）
钱币是中国古代文化最重要的承载物，是了解中国历史、认识中国文化最好的窗口。
钱币不仅贯穿了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整个历史，而且还表现出了文化在发展中所具有的时代性、传承性及传播性等特征。所谓文化，是指人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一般认为是由物质、制度和思想三个层面构成。其中物质文化是文化体系中最活跃的因素，积淀凝聚着制度文化和思想文化的因素。制度文化是文化体系中最具权威性的因素，规定着文化的整体性质。思想文化则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及鲜明的民族特点。而钱币作为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承载物，非常典型地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化的三个层面。
首先是物质层面，钱币圆形方孔的外形，源自文明初始时礼器玉琮的形制，虽然将“外方内圆”改成了“圆形方孔”，但是依然代表了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和哲学思想。“故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钱之为体，有乾有坤”（《钱神论》）；“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天下”（《吕氏春秋·圜道篇》）。外圆象征天命，内方代表皇权，把钱做成外圆内方的形制，象征君临天下，皇权至上。其所倡导的“外圆内方”“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是中国古代文化最重要的基础元素。
其次是制度层面，从秦代的《金布律》、汉代的《史记·平准书》开始，到历朝的《食货志》，贯穿于整部二十四史的各个朝代，关于钱币的尺寸、重量、文字、材质、铸造数量以及流通区域等方面都制定有详细的规定和要求。同时对私铸、造假也都制定了预防和惩治的措施。这些规定以及措施构成了我国古代有关钱币设计、铸造、发行、流通以及销毁等方面的一整套系统、完备的制度。这些制度成为我国古代制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是思想层面，从战国时期的齐国宰相管仲，一直延续到当今，各个时代的思想家、政治家以及仁人志士，针对当时出现的社会矛盾，他们定会从钱币视角提出解决的办法，通过对货币政策的调整，实现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从而解决或缓解社会矛盾。他们从钱币视角所提出的一些观点、主张被称为货币思想或货币理论。这些货币理论以及思想，成为我国古代思想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钱币不同于一般的物品，它是社会产生重大变革或发生重要事件的产物和象征。任何一枚钱币的铸造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原因，也对社会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诸多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每一枚钱币总是在继承原有钱币的基础上而有所发展，既有历史的延续性又具有鲜明的时代性；使用的既是当时最先进、最成熟的技术，反映的更是当时最时尚的艺术思想和表现手法，可以说钱币就是科学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因此钱币不仅是交换的媒介，它还是国家主权的象征、历史进程的实物见证、文化艺术传承的物质载体。可以说钱币是中国古代文化最重要的物质载体，是了解中国历史、认识中国文化最好的窗口。
要想了解、认识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一个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了解、认识中国的钱币开始。因此，从下期我们就通过一枚枚具体的钱币，来弘扬货币文化，普及金融知识，讲述钱币背后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