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李隆基对兄弟如何?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
如何对待兄弟?李隆基行三,有兄弟五人。大哥李成器,二哥李成义,三弟李范,四弟李业,幼弟李隆悌十一岁早夭。
登基后,为表示不忘兄弟之谊,玄宗将当年居住的五王宅改为兴庆宫,然后把兄弟们的王府都安排在四围,好日日相望。
又在兴庆宫西、南各建一楼,楼成后,他常凭栏远望,每闻诸王宅中乐起,便召兄弟们登楼,同榻笑闹,一尽手足之情。有时兴起,也不护卫通报,径往兄弟宅中同乐。
《五王醉归图》
为尽兄弟们欢娱,他还特地在寝殿置五王帐,兄弟每人一个,又制作一长枕,以便和兄弟们同枕而寝。
只要有一人病了,他就终日不食,终夜不寝。左右劝他进食,他说:“兄弟,朕手足。手足不理,朕身则废。何暇顾得美食安寝?”
玄宗上朝时,四人候在侧门朝见,以申臣道。退朝后,便一同回宫,听乐观舞、打毯斗鸡,或到郊外狩围打猎、露营野餐,兄弟之间其乐融融,从未有言语未尽之时。
除实封外,玄宗还将丰腴的田产,额外赐于兄弟。太平公主在乐游原建造的观池,亦成为五人专门的游乐园,他们悠哉其中,尽享天伦。
三弟李范博学多才,喜与文士来往,却厌恶结交权贵,辅国大将军王毛仲势倾朝野时,诸王都恭敬有礼,唯他冷眼相对。他年少气盛,又恃拥立之功,有些擅自行事,把诸王不得与外臣交游的禁令,抛诸脑后。
驸马都尉裴虚已和他私宴,进奉谶书,事发后,被发配岭南,和他来往密切的刘庭琦和张谔等亦受牵连,纷纷被贬。
李范因此惶恐不安,玄宗却非但无一丝苛责,反而安慰他说:“吾兄弟友爱至极,毫无猜疑,彼辈趋附之徒,我怎会以纤芥责备兄弟。”
开元十四年,李范病重,玄宗悲痛号哭,减食数十天,亲抄《老子经》,为之祈福。
最幼的李业,亲母早亡,贤妃将其抚养成人。他出藩后,将贤妃迎入宅邸,当作亲母奉养。另外,他还收养了早夭的两个妹妹淮阳、凉国公主子女,视如己出。
幼弟如此孝悌,玄宗愈加宠爱,开元十三年,玄宗生病,李业妻弟内直郎韦宾私下与殿中监皇甫恂妄言吉凶,结果韦宾被杖杀,皇甫恂贬锦州刺史。王妃韦氏恐惧至极,降服待罪,李业亦不敢进谒。
玄宗听闻,召之,李业伏地请罪,玄宗离座执其手曰:“吾猜于兄弟者,天地共咎之!”从此,朝中有关皇弟的议论及奏言,一概置若罔闻。
开元二十二年,李业病入膏肓,玄宗愁得茶饭不思,一日三问病情。然而李业还是走了,玄宗恸哭不已,悲凄不食,赠其惠宣太子,陪葬桥陵。
兄弟相继离去,只剩李成器和玄宗对酒当歌,二人相处得亲密无间。每逢兄长生日,玄宗必亲到其宅主持宴会,为大哥祝寿。平时,尝到鲜美的贡品,也总不忘给兄长拿些去。
史载,李成器偶尔染恙,府前送良医、佳药、珍膳的中官就络绎不绝。沙门崇一用偏方,把他治得稍有起色,立即被玄宗赐以绯袍鱼袋。
李成器游猎于外,巧遇一被劫妙龄女子,出落得动婉含羞,媚态横生。他舍不得自己留下,而是献于玄宗。玄宗也不避讳,册为才人,宠爱有加。
开元二十九年,李成器病逝,玄宗伤感难禁,号哭失色,为纪念兄长让位之功,特册其为“让皇帝”,其已故的元妃也被追册为恭皇后,夫妇二人合葬在桥陵之侧,赐名惠陵。
大殓之日,玄宗更是亲制祭文一道,御衣一套,置于灵前。发柩之时,令长子李潭率众臣相送,会大雨滂沱,道路泥泞,葬队冒雨踏泥几十里。
这些与我们普通百姓相比好似也没什么,但在帝王之家却是极为难得,与历史上绝大多数帝王,防天防地防兄弟相比,已经是极好的了。
如何对待儿子?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隆基对待儿子的严苛,甚至是冷酷。
李隆基制定了堪称史上“最严苛”的皇子制度,包括不得忤旨,不得与外臣交接,不得结党营私等等数十条,皇权之下,无任何亲情可言。
最著名的当属“一日杀三子”。
开元二十五年,由于武惠妃受宠,李林甫支持,寿王李瑁渐有夺嫡之势,备受冷落的太子李瑛因此常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聚在一起叹苦经,发牢骚。
于是武惠妃就跑到玄宗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太子结党,诽谤皇帝,还欲谋害她母子。
玄宗听后,既不察也不问,就把李瑛兄弟的牢骚,当作了事实,一日之内连下三旨,先废太子、后贬庶人,再追赐兄弟三人自裁。他们的舅家赵氏、皇甫氏等数百人亦被流放。
诸子幼时,玄宗尚能弄子为乐,但随着皇子们年龄渐长,在朝中的影响与日俱增,他的管束也愈发严格。
开元十四年,他见庄、忠、棣、鄂等十王长大成人,便在安国寺东建造了“十王宅”,让他们分居其内。十王的活动,仅限于夹城之内,无令不得外出,由中官负责起居,由无职的文士负责教导。
虽然玄宗依惯例让皇子们封王受职,但从不授予实权。比如开元三年,长子李琮任安北大都护、三子李亨任安西大都护,职位虽重,但二人均不出阁,只是在京中遥领。
再比如,开元二十三年,玄宗任命四子李琰为太原诸军节度大使;五子李瑶为河北道节度大使;六子李琬为陇右节度大使;八子李琚为五府经略大使,共十二子为大都督或节度使,但他们都没有走马上任,依然只是在京中遥领。
玄宗以此来控制战略重地及地方军队,提高中央集权,同时避免儿子们尾大不掉,可谓一箭双雕。
在这样的情况下,玄宗的儿子们自然畏父如畏虎,听任摆布,即使有怨恨不平,也从不敢溢于言表。
李亨成为新太子,是在高力士的暗中援手下,跃出的一匹政治黑马。然而尊贵的太子地位,只是罩在表面的外衣,蒙了寻常官民。他实际的人身自由,连常人都不如,尤其是兄长的前车之鉴,更是让他刻骨铭心,因而在东宫中不得不加倍小心,甚至到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地步。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摆脱来自于李林甫的陷害,以及玄宗的猜忌。李林甫在朝中屡兴大狱,意在将他除去。他忧心忡忡,致使鬓发生霜,容色憔悴。
入朝时,玄宗看了不忍,让他先回住所,随后亲去看望。当见到太子寝处无乐器摆设,也没有宫妓使唤时,却大发雷霆:太子欲沽名乎?
多亏高力士在旁劝诱,玄宗才消了雷霆之怒。
四子李琰最是命运不济,他的正室是太子少师之女,因感情不睦,受到冷落,而他宠爱的两个偏房,却是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为求得欢心,密唤巫师制了书符,藏在他靴中。监守十王院的中官,将此事奏于玄宗,说棣王居心叵测。玄宗验实靴中确有书符,将他召来问责。李琰顿首谢罪,称不知此事,求请太子查明真相。
李亨查明其所说属实,但玄宗依然怒气不消,在群臣求情下,李琰虽免了死罪,却被囚入鹰狗坊中难见天日。经不住打击的李琰,没多久便忧惧而死。
玄宗深谙宫廷争斗,对于骨肉相残,有深切的体会,为防范儿子们有异心,他处处留意,时时鞭策。
有一天,玄宗带皇子们到太液畔散步,谈论间,指着竹丛道:“父子兄弟,尚有离心离德,而此竹却不相疏。若有心怀二意者,当诛灭之,望以此为鉴。”
儿子们唯唯称是,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太宗文皇帝、父皇您哪一个不是通过骨肉相残上位?
李隆基兄友弟恭,却对儿子们严厉无情,所为何来?难道儿子比兄弟威胁更大?当然不是,虽然皇子比皇兄弟们在继承权上更有优势,但限于年龄、威望,做起乱来是比不得树大根深的皇兄弟们的。这也是历朝历代,新皇登基,杀兄弟比比皆是的原因之一。
那么,究竟为何?小编以为,原因有四:
第一、兄弟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李隆基的二兄二弟都在他上位过程中立有大功。
李成器就不用说了,身为嫡长子,又做过皇太子,皇太孙,拥有天然的继承权,而李隆基非嫡非长,在父皇属意他,姑母支持他的情况,却坚决出让太子之位,后来面对太平公主的挑动、诱惑——“废太子,以尔代之”,又转头将原话向兄弟讲明……
至于申王、岐王、薛王,虽然没有争太子的资格,但当时他们为左、右羽林大将军,执掌禁军,如果一旦倒向姑母,后果也不堪设想。但他们却坚决站到了兄弟一边,患难与共,在诛灭太平公主的先天之变中更是亲自上阵,诛杀太平党羽常元楷、李慈、李猷、萧至忠等人,立下大功。
李隆基对待他们也是毫不避讳,让两个弟弟担任东宫卫率,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兄弟手中,还让他们参与诛灭太平公主的谋划。
可以说,李隆基和他的几个兄弟在与姑母的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而他们也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这种感情无疑是稳固的。
第二、兄弟们比儿子们更懂得君臣之道。
李隆基有兄弟四个(不算夭亡的幼弟),儿子却有三十多个(有史记载的有二十三个),虽然大多数儿子都过得战战兢兢,但因为基数的原因,比之他们的叔伯在为臣方面还是差了许多。
饱受时局动荡艰难困苦的玄宗兄弟,都有着成熟的社会经验,对君臣相处都深知三昧。
老大李成器老成持重,断绝与外臣往来,行为恭敬谨慎,从不干涉政事,有时无关痛痒却又恰到好处地提出一些规讽,赢得玄宗特别的尊敬。
某日,君臣在万岁楼观看演出,一卫士将吃剩的食物弃入沟中,被玄宗看到,便欲将其杖杀。
众臣屏息无言,唯有李成器从容谏道:“陛下偶窥人过即处死,臣恐人人不安。陛下痛恶弃食,因食可养人,现以剩食而杀人,当是舍本求末。”
玄宗当即认错:“若非我兄,险些滥用刑法。”
二兄李成义更是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为消除三弟猜忌,他以酒色自娱,不闻天下事,每每饮得烂醉,便由宫妓拿大段锦绣作兜子,把他抬入寝室,称为“醉舆”。在数九寒天,他更是命宫妓在身边围成一圈以御寒,自称“妓围”。
三弟李范在经过“纬书惊变”后,便再不敢弄事招风,精力全用在女色之中。他别出心裁地玩弄宫妓,逢严寒酷冬,弃炭火不顾,将手伸到貌美宫妓怀中,抚摸肌肤,美其名曰“暖手”。
四弟李业亦是如此,在经过“休咎事件”之后愈发谨慎,避朝事如避瘟疫,只求逍遥度日。
玄宗对四位兄弟的“检点”,也感到由衷的满意,除了相赠三公职位外,还相邀一起炼丹求道,以求长生不老。
李成器好音律,一炎炎夏日,他挥汗击鼓,津津乐道地读龟兹乐谱。
玄宗闻知,喜色盈盈地对左右说:“天子兄弟,当极醉乐。”
不管李隆基是不是发自真心,总之他很享受兄弟们的不务正业和无所事事。他有能力给兄弟们奢靡的生活,有能力让他们纨绔着一直到老,这才是他与兄弟们的相处之道。
不是玄宗不猜忌兄弟,而是他的兄弟们太会“为臣”了。
第三,兄弟们赶上了好时候。
众所周知,玄宗一生差别极大,前期勇武果决,英明的一塌糊涂,后期腐败享乐,昏庸的一败涂地,而五王均在开元年间都已去世。
幼弟李隆悌十一岁早夭,三弟李范病卒于开元十四年,四弟李业死于开元二十二年,即便最长寿的李成器也于开元二十九年病逝。
至天宝年间,他们已没有一个活在世上了。恰好与开元盛世、李隆基的英明时期相交,他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
第四、兄友弟恭比父慈子孝更容易向世人展示亲情。
对父称“孝”,对兄曰“悌”,对子只是“慈”。
历代王朝首倡孝道,再次悌道,却从来没有什么“慈道”。
在家族残酷厮杀中成长起来的玄宗,非常明白这一点,对兄弟们的宽宏关爱,不仅能增添自己的羽翼,还可和先祖们兄弟阅于墙形成鲜明对比,让自己树立仁慈天子的形象,所以他注重兄弟们的情义,却不太看重对子女的亲善慈爱。
其实,李隆基对待兄弟和儿子之所以形成如此大的反差,归根结底还是政治上的考量。
对于兄弟们来说,只要选择了远离,只负责享受生活,皇帝就不妨展现一下兄友弟恭——只要别碰那根红线,怎么都好说。
但对皇子们就不一样了,如果以享乐自污,有家法、国法等着,皇帝不惮于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公无私,如果积极上进,怕是又捅到了皇帝的痛处,以为你有夺嫡或早上位之心,怎么都是一个难。
这从李隆基对待女儿们的态度就能看出。
皇女们的处境,比她们的兄弟们要好得多得多。
公主们几乎都得了玄宗的慈爱,她们撒娇弄痴,掀起各种名目的进食之风,她们彼此间仿效攀比,越搞越丰,越搞越奢。玄宗却全盘接受,以中官袁思艺为检校进食使,任由公主们胡作非为。
史载,每次进食,数千种水陆珍羞,琳琅满目,一盘的价值,就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资产。用餐如同盛会,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王公大臣都要避让,中书舍人窦华退朝经过,宫苑小儿持械开路,他回避不及,竟差点殒命。
公主们个个富甲天下,除食邑和赏赐外,还巧取豪夺百姓田地、房产、钱物。这一切,她们做得无拘无束,畅行无阻,而玄宗非但不加以限制,反而在朝堂上每每夸赞公主孝顺,赏赐日厚。
只因是女性的缘故,玄宗紧绷着的政治防范之弦,就在她们那里得到了松弛。
归根结底,李隆基对待兄弟和子女的态度还是以能否威胁到那张椅子为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