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后,侵华日军由于伤亡惨重和后劲不足,在正面战场上停止了大规模的进攻,抗日战争就此彻底转入战略相持阶段。随着外寇的压力骤减,重庆方面的某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华北的政治形势遂急转直下,至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冬,顽固派搞摩擦的行动达到高潮,阎锡山发动“秋林事变”,公开进攻山西新军。
蒋介石还专电河北省主席鹿钟麟,要求他“迅速收复失地”,不过收复的目标可不是日军的占领区,而是八路军控制的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华北其他地区的反动武装也闻风而动,袭击八路军的后方机关和医院,杀害地方抗日干部,比如山东的石友三、秦启荣,河北的张荫梧、朱怀冰、侯如墉等部,手上都沾满了血债。
为了应对局势的突然恶化,党中央在延安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副总司令(内部称为八路军前方指挥部总指挥)彭德怀,也从太行山赶回参加。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11月底,彭老总在一个警卫排的护送下,离开延安返回抗日前线,为了表明我党态度和争取中间力量,彭总此行特地绕道西安和洛阳。
谁知道车队刚刚抵达陕西的三原县境,就遭到军统检查站的无理拦截,而且特务们气焰非常嚣张。
彭总下令抓扣军统特务负责封锁和包围陕甘宁边区的,是“西北王”胡宗南的部队,胡宗南与军统头子戴笠狼狈为奸,在通往陕北的道路上设置了不少检查站,不仅扣留前往延安参加革命的青年学生,也经常无理扣留八路军的辎重车辆和人员。
这帮家伙扣人扣车都习惯了,看见来了两辆大卡车,以为又是八路军的运输车队,伸手示意停车,彭总的副官下车说明,车上坐的是第18集团军中将副总司令彭德怀,有紧急军务赶往西安面见程潜上将,同时出示了证件。
彭清宗
当时的八路军将领基本不挂军衔,跟士兵一样都是粗布军装,向来朴素的彭老总更是如此,所以特务们根本不信车上坐的是中将副总司令,一定要检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彭总急着赶路,便下了车很客气地自报身份,特务们也是有眼不识泰山,一边表示不信一边继续纠缠。
彭德怀终于怒了,一声令下,卡车上的警卫排战士们纷纷跳下车,荷枪实弹逼住特务们,彭总怒斥道:“是谁下的命令,要检查和扣押第18集团军副总司令的座车?是蒋委员长的命令?还是程潜主任的命令?”
彼时的湘军元老程潜正担任西安行营主任一职,理论上是整个陕甘宁青四省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特务们眼见黑洞洞的枪口,知道这回碰上硬茬了,而且检查站也没有多少武装,根本不敢反抗,只好低头认怂含糊其词,反正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彭总随即命令将检查站两个特务头目当场逮捕,五花大绑押上卡车,同时还放出了好几辆之前被扣的八路军车辆,以及司机等人员,然后扬长而去,一路奔向西安。
车队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彭总约见程潜以后,立即要求严惩这两个目无长官的特务头目,程潜兀自苦笑,心知自己无权处置戴笠的人,但还是下令先将两个特务羁押。随后端茶待客,请彭副总司令消火息怒,彭总也没客气,正好借此机会表达一下立场,于是也不端茶对着程潜正色道:“上海的四・一二事变,长沙的马日事变,把第一次大革命,变为反人民的十年内战,反得好吧?送掉一个东北,把日本人接到武汉来了。这些顽固分子,是秘密的汪精卫,比汪精卫还坏,今天谁要打八路军,他先放第一枪,我们立即放第二枪,这就叫做礼尚往来,还要放第三枪”!
程潜
程潜对三湘名将彭德怀的威名和脾气当然门清,他也很是厌恶顽固派和特务们的胡作非为,只好尴尬地说:“放第三枪就不对了”,说罢意味深长地一笑。
彭总掌掴陕北保安司令其实彭德怀对程潜还是比较尊重的,但既然是代表延安在表明态度,所以有些话就必须要说:“干净消灭他,他就不再来摩擦了”!程潜表示一定严办拦路的特务,同时也会将彭总的态度转呈重庆最高当局,两个人又聊了会客套话,彭德怀起身告辞,程潜当然相送,就在几人踱到门厅时,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个人。
来人叫何绍南,保定军校毕业生,时任陕西省绥德地区行政专员兼少将陕北保安司令,是个非常反动的旧式军人,在他任职陕北的两年中,制造了大量的摩擦事件。半年前的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5月,何绍南指使安定县县长田杰生,带领保安队袭击八路军驻地杨家园子,当场打死打伤我方官兵数十人。
两个月前,何绍南又指使吴堡县县长黄若霖组织暗杀队,杀害了八路军第718团三营副营长尹才生,他还串通土匪在陕甘宁边区到处抢劫制造混乱,可谓是罪行累累。
何绍南这次来西安述职之前,曾经途经延安,为了争取更多的人团结抗日,毛泽东还是决定接见了他,谈话间要何绍南看清形势,不要搞摩擦,并且重申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临别时毛泽东还特别指出:“我们根本反对抗日党派之间那种互相抵消力量的摩擦,但是任何方面的横逆一定要来,如果欺人太甚,如果实行压迫,那么,我们就必须用严正的态度对待之”。何绍南当时只能不停点头应允,但其实是死性不改,早已引发陕北军民的众怒。
彭清宗
彭德怀看见何绍南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咆哮道:“你就是这样的汪精卫,在陕北做尽了坏事,破坏八路军的抗日后方”!
何绍南不服,歪着脖子还在那狡辩,突然彭德怀上去就是两个耳光,不但把何绍南给打懵了,连一旁的程潜都看呆了,过了好一会才上来相劝。彭总余怒未息,历数何绍南之罪行,最后警告说:“再去绥德当专员,老百姓抓了你公审”!
彭德怀打完骂完,冲着程潜一拱手就走了,揍得何绍南呆立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彭大将军的背影,程潜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劝劝何专员、何司令忍忍了事。但是这两巴掌却很有效果,何绍南因此大受刺激,又听说359旅王震将军已经率兵进驻绥德,就任绥米葭吴清警备司令,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去了。
再后来何绍南到重庆活动一番,改任了四川自贡市长等职务,解放战争后期被俘,1954年经人民政府公审后予以枪决,果然是没有好下场。
彭总自称为“政治侦察”陪同彭德怀去见程潜的,其实还有时任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主任的林伯渠,林老对彭总当天的举动也颇感诧异,回到办事处后问道:彭总今天为什么这么大火?彭德怀说道:“这把火是要烧的,不烧打不退搞摩擦的高潮,也阻拦不了何绍南再去绥德”,他继续解释说:他们实在太可恶了,要闹一下,这也是一次“政治侦察”。“政治侦察的中心目的,是老蒋究竟敢不敢打内战,如果他要打内战,就要踢开英美投降日本,这步棋他是不好下的,所以这次侦察是有价值的。程潜是国民党元老派,也是典型的中间派,他说放第三枪就不对了,这就等于中间派默许了反摩擦斗争,而且是武装斗争,但是不要过分”。
林祖涵
林伯渠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彭德怀确实是“粗中有细”,一番大闹行营,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数日后彭德怀离开西安驱车前往洛阳,专程拜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一年前曾经访问过延安的卫立煌,彼时抗日态度非常坚决,对八路军的态度也比较友好,因此对彭德怀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欢迎,前后多次做东,宴请彭德怀及其随员,席间彭总再次表明了对“摩擦专家”们的不满。
彭总回忆说:“卫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中间派,我向他说了一些情况,他不置可否,只劝我要相忍为国,我说,我忍,顽固分子不忍怎办?有打内战的危险”,卫立煌急忙说:“内战是打不成的啊,再打内战就完了”!
如此,彭总在第一战区的“政治侦察”也大有效果,基本摸清了卫立煌和长官部的态度。
卫立煌
在洛阳期间,卫立煌多次明确表示,凡是抗日的部队他都一视同仁,并允许八路军在洛阳开设办事处。而对于彭总的劝说和阐明立场,卫立煌更是心里有数,在不久以后的反顽战役中,第97军朱怀冰遭八路军猛烈打击后,曾急电向卫立煌求援,然而卫司令长官却拒绝下达驰援令,坐视朱怀冰所部被歼。
可以发现,在八路军发起自卫反击战役之前,彭总专程前往西安和洛阳的活动卓有成效,取得了程潜、卫立煌等中间派的支持,在政治上完全掌握了主动。
彭总敲打土匪孙殿英在洛阳期间,彭德怀还抽空拜访了一些有名望的民主人士,说明华北的紧张局势并阐述我方立场,以求得社会各界更广泛的支持。其中就包括同盟会元老、华北著名民主人士李锡九,李老先生对八路军和顽固派军队的剑拔弩张甚为焦虑,表示在日寇的虎视眈眈之下,如国共军队再发生冲突,将是非常危险的。
在李府,彭总还偶遇了有名的混世魔王、新编第五军军长孙殿英,出于统战需要,彭德怀把相关情况也做了通报,他回忆说“孙殿英是土匪出身的,极狡猾,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八路军会有办法对付的,弦外之音,就是你们打你们的”。
彭总笑着说也要请你帮帮忙,孙殿英被言辞逼到无法闪躲,终于说:照你们的方针办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孙殿英
果然,在后来的反顽战役中,八路军追击朱怀冰残部时,近在咫尺的新五军却充耳不闻,孙殿英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出动。所以解放战争初期孙殿英被刘邓大军俘虏后,没有被公审判决,甚至还受到些优待,跟这一次的表态和举动是很有关系的。
在洛阳盘桓一些时日后,彭德怀决定返回太行山的八路军“前指”,筹划反顽战役的实施。卫立煌在送行时,特地告诉彭总,渡过黄河到达垣曲后,一定要到第十军军部吃个便饭,他已通知陈铁(黄埔一期)军长专程迎候。
彭总心里明白,这也是卫立煌在婉转地表达态度,那就是支持国共合作而反对摩擦,就在彭总登车准备出发时,有一个30多岁的年轻军官过来小声说:“他们准备分三路进攻八路军总部”,然后就匆匆走开了。
彭总并不认识这个军官,他后来猜测应该是“卫部下对八路军的同情分子”。
彭德怀过河后依约前往第十军军部,中将军长陈铁携夫人设宴接风,这个黄埔一期生跟彭总也是湖南老乡,醴陵人氏(陈铁是贵州人,这一段彭总的回忆应该有误),陈夫人则是湖南湘潭人,原来的职业是一名中学教师。
席间,陈铁只是不停地夹菜劝酒,言谈之间无涉军政,然而就在饭局快结束时,陈妻看似轻描淡写地对彭总说道:“现在空气不好,彭先生个人走路要小心些”。
彭清宗
战争年代,像彭总这样的高级将领,无时无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性,听到陈夫人看似无心的提醒,彭德怀马上警觉起来,感觉到顽固派有可能在途中对他下毒手,不可不防。
回到住处,彭总认真查看地图研究返回路线,发现从今属山西运城的垣曲,再到晋城市的阳城,中间有一段30多里的隘路,两侧均为峭壁,地势极险,是一个打伏击的绝佳位置,如果顽固派要下手,必选这里。
于是彭总带着警卫排、电台和译电班人员,在到达隘路前即弃车登山,寻小路翻山而行,当夜就在山上露宿,同时发电给八路军总部,调集部队准备发起反摩擦战役。关于顽固派是否有谋害彭总的计划,史料未见记载,但是一个中央军军长的夫人特别相告,绝非空穴来风。
当彭总一行安全赶回八路军前方指挥部时,顽军动手箭在弦上,而八路军调集的反击部队已经就位,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也奉命率领两个旅左右的兵力进至武乡待命。
反顽战役取得重大胜利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2月初,第97军军长兼豫北自卫军总指挥朱怀冰,在蒋介石的授意下,统一指挥庞炳勋第40军、张荫梧的“河北民军”、侯如墉第四纵队等部,分三路围攻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总部和129师各部队,实际情况与卫立煌部下的提醒完全一致。
朱荫冕
保定军校四期的朱怀冰,思想一贯反动,仅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就在冀中制造多起惨案,杀害八路军干部战士400余人,人称“摩擦专家”。由于之前八路军一直忍让,所以这厮骄狂得不行,以为能够一举将八路军逐出太行山东麓,其主力第97军更是一马当先,向武(安)涉(县)公路以南、漳河以北地区杀奔而来。
第97军首先袭击了八路军第129师的先遣支队和青年纵队,制造挑衅打响了摩擦的第一枪。为反击顽军的进攻,根据八路军总部和彭德怀的命令,第129师和晋察冀军区决定集中七个旅规模共十三个团的兵力,发起自卫反击战役,首要目标就是要消灭孤立突出的第97军朱怀冰所部。
按彭总的部署,八路军反击部队以第129师青年纵队、晋察冀挺进支队、冀中警备旅共7个团组成中央纵队,利用顽军第94和第24师之间的接合部由北向南突破,消灭其第一线部队后,再转而向东突击,消灭朱怀冰之军部及第94师。同时以独立支队、第129师特务团、第386旅新编第1团一部组成右翼纵队,由西南向东北进攻,首先占领并扼守南王庄、齐家岭等要点,尔后分兵向北,兜击可能向西撤逃之顽军;再以129师先遣支队为左翼纵队,从东南向西北袭击顽军右侧背,防止其南撤。另以独立游击支队两个大队,在漳河以南地区选择隘路设伏,拟歼击逃窜之敌;彭总还下令第115师第344旅,第129师第385旅和决死第3纵队等部,在壶关、陵川地区监视和牵制长治以南顽军,阻其可能的增援。
在彭总的精心部署下,八路军张开大网严阵以待,只等朱怀冰的顽军钻进网中。
战斗打响后,八路军在磁县、武安、涉县、林县等地区对顽军奋勇作战,仅用三天时间就消灭朱怀冰第97军的两个师、侯如墉纵队大部和张荫梧的一个纵队,共计歼敌十多个团15000余人,历史上称为“磁武涉林战役”。
罪魁祸首朱怀冰仅率2000余残部经横水南逃,期间没有得到任何部队的增援,他的一个军基本报销了,途径临淇以北又被独立游击支队截歼一部,几乎成为了光杆军长。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3月9日,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遂出面致电双方,要求通过谈判来议定两军分界线。
磁武涉林战役形势图
朱总司令、彭副总司令复电表示同意,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3月11日,磁武涉林战役胜利结束。在谈判期间,八路军还作出一定让步,最终决定以临屯公路和长治、平顺、磁县一线为界,该线以南为国军驻区,以北为八路军驻区,非特殊情况双方不得轻易越界。
反摩擦的“有理有据有节”在这次反顽战役中,根据彭总的指示,八路军争取了鹿钟麟和孙殿英等部的中立,并且在战役最后阶段,还有意放走了鹿钟麟和他的警卫部队1000余人。包括对朱怀冰的残部,八路军也没有赶尽杀绝。
而彭总在实施自卫反击战役之前,对程潜、卫立煌、孙殿英等人,以及中央军和晋绥军各部的统战工作,也收到奇效,在八路军痛打朱怀冰的整个战斗中,附近的中央军和晋绥军都作壁上观,使孤军冒进的朱怀冰被群殴,狼狈而逃以后,从此没有了基本部队。
彭总后来回忆说:“中条山有蒋嫡系五个军未动、晋城滇军曾万钟军、林县新五军均未动,阳城有孙楚军也未动”。
在全面抗日战争的八年时间里,重庆当局总共掀起过三次“摩擦高潮”,从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底到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初这是第一次;民国三十年(1941年)以“皖南事变”为标志,是为第二次;到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胡宗南阴谋偷袭延安,是为第三次,当然,三次摩擦高潮均被我方粉碎。
沈鸿烈
彭总率部在太行山痛击顽军的期间,山东的顽固派沈鸿烈伙同东北军缪徵流等人,也对山东地区的八路军不断挑起摩擦。据统计,从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6月到12月,顽固派仅向山东纵队所属部队就进攻90多次,杀害抗日军民1350多人,还无理扣押抗日干部战士近1000人。
所以在太行山反顽战役开始的同时,根据八路军总部的电令,第115师和山东军区也组织部队进行自卫还击,大败顽军,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发展从此进入快车道。而对于阎锡山,八路军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军事反击后,再遣留守兵团司令员萧劲光,持毛泽东亲笔信前往太原谈判。其实就是给了阎锡山一个台阶下,被打疼了的阎锡山不敢不从,晋绥军从此也消停了。
作为八路军在华北前线的最高指挥员(朱老总已回延安),彭德怀在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局下,认真贯彻党中央的指示。本着“有理、有据、有节”的指导思想,以武装反摩擦的方式沉重打击了顽固派的势力,团结和震慑了中间派,使重庆当局不得不很快偃旗息鼓,第一次摩擦高潮戛然而止。
多年以后,彭总对此总结道:“不给顽固分子以坚决打击,太行山的抗日民主根据地是建立不起来的,整个华北抗日根据地都会受影响,所以第一次反摩擦战役是必需的。只团结不斗争,是不能坚持统一战线的,团结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共同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