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面就粟裕未去车桥前线,考证粟裕本人的观点和秦叔瑾日记时,他们能够彼此形成支撑与佐证。而在考证几个老同志回忆粟裕去车桥前线时,三个人说了三个时间点,形不成彼此支撑与佐证。八连连长说的是6日4时首次见到的粟裕。特务团政治处主任说5日2时车桥战役打响后没多久粟裕就进了车桥,甚至指挥所还开在“车桥东街头”。而一营教导员则说在攻坚第二阶段,大概在5日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见到了粟裕。他是这样回忆的:
在攻打伪军的阵地上,大概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我亲自发现看到了粟司令。粟司令简单地问我战斗情况,我给他汇报了。可能在炮还没有来以前,我就说我们这个大队部攻不下来,要求炮增援。粟司令就说,炮很快就来了。因此表示粟司令很关心车桥战斗,很了解下面战斗的情况。以后没有久留,他就“朝东方向走了”。
下面,我们结合第二阶段车桥攻坚作战特点,就一营教导员“亲自发现看到了粟司令”进行考证。
第一,分割围歼,车桥战场分散成若干相对独立的点状,这时粟裕在车桥有视察的空间吗?
前面文章我们已说过,车桥攻坚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偷袭突破土圩占领边沿碉堡开辟前进道路,第二阶段是向纵深发展肃清大圩内伪军,第三阶段是解决敌最后抵抗中心小圩内日军。而根据《车桥战役详报》记载,第二阶段肃清大圩内伪军作战的主要特点是:“灵活地运用了分别包围与各个击破的战术,在突入敌土圩后,首先,将敌伪各碉堡间交通切断,孤立了各个碉堡的敌人,而加以各个击破,进行逐步的解决与肃清”。
七团一营根据作战任务区分,主要负责车桥镇北半部分的攻坚任务。教导员所说的九十点钟见到了粟裕这一时间段,也正是第二阶段作战最紧张最剧烈的时间段。对照《攻占车桥据点经过要图》,此阶段一营三个连从北面和西面向镇中心分别递次攻坚,伪军控制的据点、碉堡被我分割围攻,各碉堡间交通均被切断,战场已分散成若干相对独立的点状,到处都是我攻坚的部队。这种战场态势和现状,决定了粟裕在车桥镇内视察的空间非常有限,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太好找。
还有就是,粟裕毕竟是苏中战略区党政军一把手,他如在车桥激战正酣时视察,即使保障人员再少,怎么也得有七八个人。不仅包括随行参谋人员和警卫人员,至少还得有十八旅的参谋人员陪同。否则,车桥镇的地形敌情都不熟悉,又如何实施战场视察呢?
我们实在不好想象,攻坚拔点激战正酣,枪弹乱飞不长眼睛,战场活动空间几乎没有,粟裕视察的一行人在车桥镇内显眼否?呆得住否?危险否?他们到底怎么走的路线呢?到底能在哪个点位视察呢?
第二,下沉指挥,团级干部分散去加强营一级的指挥,这时粟裕只见到一营教导员一人吗?
在总结车桥攻坚作战的经验和不足时,七团特地把第二阶段团领导下沉到营里加强指挥提上了一笔。《车桥战斗详报》这样写到:
整个战斗指挥上有了集中与统一指挥的精神,但存在着许多缺点。在第二阶段战斗进行中,因指挥加强,上级首长到团的指挥位置,团级干部分散去加强营的指挥,而造成没有一定的指挥位置的现象采取游击的办法。
这段话需要再解释一下。上级首长应是指三旅旅长陶勇或十八旅旅长刘先胜,陶勇本来就负责车桥攻坚指挥,刘先胜作为叶飞的助手兼任整个前线副总指挥。他们在第二阶段作战时曾坐阵车桥指挥,或者说视察指导。而七团的团级领导,此时便加强到营里去指挥了。
本来加强指挥是件好事,但在车桥攻坚作战中效果并不好。因为这种“团级干部分散去加强营的指挥”,反倒对七团整体作战失去了集中统一的指挥控制了。
另据叶飞的回忆,他让陶勇陪同三师参谋长洪学智到车桥镇视察的时间,也是在上午这一时间段。
让我们分析一下,车桥攻坚第二阶段,特别是九十点钟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在车桥镇这个东西千米南北仅七八百米的很小战场空间内,有洪学智在陶勇陪同下的考察,有旅一级领导下沉到团一级的指挥,有团一级干部加强到营里面去指挥,有上千人的部队对敌分割围歼。我们无法考证粟裕视察的时间点与洪学智的考察、旅团领导下沉指挥的时间点是否耦合。但有一点,这么多的指挥活动扎堆,这么多的领导扎堆,这么多的兵力扎堆,难道粟裕就只见到了一营教导员一个人吗?
我们前面文章曾说过,在车桥镇上哪怕是有一个人碰到粟裕,势必会迅速在车桥镇内传开,势必会报告给在车桥镇内指挥的彭德清团长,势必会报告给陶勇旅长和刘先胜旅长,及至最终反馈给离车桥只有两三公里的叶飞。
第三,险象丛生,连团长彭德清的指挥所都差点不保,这时粟裕还敢朝东方向走去视察吗?
教导员在回忆时特别称粟裕和他简单交谈之后,便“朝东方向走了”。上一篇文章我们考证了粟裕从东往西走不太可能,那么从西往东视察可能吗?
通过察看《攻占车桥据点经过要图》,我们看北半部分往东走是敌补充大队占据的地方,不要说到这里视察,连我攻坚部队都曾因日军大碉堡的封锁,致使饭都送不上去而不得不挨饿战斗;南半部分往东走,更不可能,此时连伪公安局都未拿下,更何况东南面还有那个日军菱形据点。所以,粟裕在这个时间“朝东方向去”是根本走不通的。
既不能由东向西视察,也不能由西向东走,这是由车桥战场特殊的态势环境所决定的,这是由敌火力封锁严密对我造成相当的杀伤所决定的。侦察科长严振衡曾对车桥战场环境做过这样的描述:
“我们的部队要想接近碉堡群,必须经过几座桥。可是碉堡群周围是一百多米的开阔地,敌人在碉堡里就能用火力把街上的几个桥头都封锁了。我攻城部队用门板和沙袋堆放在桥头的一侧,挡住敌人的视线,我军将鬼子围困在碉堡中”。
战斗实际印证了严振衡所说的话,敌人的火力封锁确实给我造成了相当大的险情和伤亡。
险情方面:仅七团指挥所便遇到了两次。彭德清团长在《车桥战斗的检讨》中对这两次险情都有描述。一次是在第二阶段的攻坚作战中:“伪营部离我们的指挥位置,不过三、四十米远,而连一个哨兵都没有放,如果敌人大胆的话,只出来一个班,即可以把我们的指挥位置打垮”。还有一次是在第三阶段的总攻作战中:“一方面以掷弹筒向我八连阵地,预备队及指挥位置轰击,以致未能完成任务,迫使我不得不再进行第二次总攻”。
伤亡方面:至少有三个鲜明的例子。第一个是反战同盟战士松野觉牺牲。彭德清团长曾特意要求“一定要选好安全位置,再叫他去喊话”。结果松野觉还是光荣地牺牲在喊话前线。第二个是师部侦察参谋王建行被打伤。上午陶勇陪同洪学智到车桥镇视察的时候,严振衡让他的手下参谋王建行与十八旅的几位参谋一块陪同前往。结果“敌人的狙击手打中了王建行的胳膊”。第三个是冷枪伤亡我多人。“在战场上跑来跑去的人,被敌人冷枪伤亡了9个”,“我在桥上就被打倒六七个”。
我们在对老同志回忆的考证中,反复提到了粟裕亲临车桥前线的风险问题。老同志可以这样回忆:粟裕把指挥所开设在“街东头”日军大碉堡眼皮子底下,粟裕又是“从东向西视察”,又是“向东方向走去”,又是“距日军大碉堡20米处观察”。但实际上,粟裕作为一个战略区党政军的一把手、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把他置身于车桥极小的战场活动空间内,把他置身于枪林弹雨乱飞之中,把他置身于“掷弹筒每发必中”的虎视耽耽下,这既不符合车桥战场实际,也不符合指挥本身要求,还不符合起码的军事常识。
以上对七团八连连长、特务团政治处主任、七团一营教导员三个人回忆粟裕亲临车桥前线情况进行了考证。这三位老同志的回忆,既有文字材料,又有采访录像,说得比较详细具体,故进行重点考证。
另外,一师通讯科副科长回忆称,他也在车桥见到了粟裕。他这样回忆说:“发动车桥战役,我的印象,粟到了前线,我在车桥见到了他......正在打两个碉堡,这时见到了粟”。
该科长的回忆比较简短,只是印象中粟裕到了前线。所以我们无法根据他的这一回忆进行更多的考证。帅克在这里有个问题,还想请了解情况的人提供资料或作说明。一是据严振衡回忆,他带的几个参谋保障叶飞去车桥前线的时候,只提到了作战参谋周崇钟、侦察参谋王建行。该科长如果当时也参与保障叶飞,严振衡连参谋人员的名字都提到,似不应漏掉他这个科长。二是该科长回忆是在车桥战场见到的粟裕,而他在《一代名将》纪念粟裕的文章中又称“在战场上我第一次看到日寇官兵成班成排地低着头,双膝跪地,双手高举交枪的那付尴尬样子”。按这篇文章中所说,该科长又应该在打援战场。因为俘虏日军官兵主要是负责打援的廖政国的一团实施的。所以,该科长到底参加没参加保障叶飞,到底是在车桥战场,还是在芦家滩打援战场,这些都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主要参考文献:主要参考文献:《车桥战役详报》《车桥战斗详报》《一代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