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词曰:酒是串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千古教训在前朝,却是无人警觉。好酒不进茶肆,爱色迷恋多娇,青楼夜夜度良宵,早将魂灵丢了!
上回书说到怪姐要给窦如虎脱衣服,窦如虎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得身痒难耐,但又十分害怕,便把身子一翻,面冲墙呼呼地喘大气。就这样,怪姐和窦如虎又同床睡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晨,窦如虎一轱辘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问道:“天到了什么时候?”怪姐道:“咱家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反正肚子饿了,该上街吃饭了。”
“好!我们这就走!”说着下了床,别了棒棰,拿了搭裢,朝外便走。书要简短截说,窦如虎、班怪姐这日已到清风岭下,抬头望去,果然高耸入云,巍峨挺拔,满山滴翠,遍地异花。怪姐知道上岭的道路,于是前边带路,就要上山。
窦如虎拉住道:“怪姐,咱们怎能这般模样上山,岂不给他加了防备?如何盗得化毒丹?”怪姐道:“那我们该怎样呢?”窦如虎道:“我已想好了,莫如咱们扮做樵夫,假装到庙中讨水,顺便打听打听,或许能得知点消息。”
怪姐道:“中啊,就照你说的法子干!”于是怪姐砍了两担柴,一人一担。窦如虎把两根铁棒棰藏入柴中,挑起柴担,慢悠悠踱上岭来。
清风观坐落在清风岭中麓,虽不雄伟壮观,但也清静幽雅。青砖周墙,朱门金字。松柏环绕,兰草飘香。门前坐了两个小道上,正在树下纳凉谈天。
窦如虎、怪姐把柴担放下,擦了一把汗,抬头望望门楣上的金字匾额,大书“清风观”三字。怪姐不认得字,但她知道是清风观,便指给窦如虎道:“你看,这就是清风观!”
窦如虎上前对小道士道:“小师父,讨一杯水喝!行个方便。”小道士抬头看看这一男一女两个丑八怪,不禁好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般配的夫妻哟!”“小师父不要取笑,请给一杯水喝。”
一个小道士朝里一指道:“泉在大殿西边,自己进去喝。”窦如虎忙一哈腰:“谢小师父!”两个人如得圣旨,大步踏入庙门。他们先到泉边喝足了水、然后便在庙内转来转去,寻那老道白鹤公。
白鹤公正在与一个道士在偏殿廊下棋,两个人下得正在胜负相关之时,没留心庙内进来两个人。怪姐认得白鹤公,用手一指道:“你看,就是那白脸微须的。”
窦如虎道:“小声点儿。”他装作看棋,凑到白鹤公面前?怪姐一见这老道,就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恨不得一斧子砍了那老道,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一想窦如虎的计谋,便强压下怒火,背着脸蹲在那里听信。
窦如虎心想:“人家下棋,俺也插不上嘴,再说这话该怎么问呢?”他思来想去,才想出个笨主意。于是对白鹤公一打躬道:“师父,小的有礼了!““啊?”
白鹤公倒吓了一跳,猛回头见一个又丑又矬的汉子,心中便有七分的不高兴,又打扰了他的棋兴,又添了三分烦恼,没好气的问道:“什么事啦?”
“俺家老母突然中毒,听说老师父有化毒丹,请赐一粒,万望慈悲慈悲!”“嗯? 你是听谁说的我这里有化毒丹?”“都这么说?”“哈哈!你这丑八怪,连本道长自己还不曾知道,别人怎会都这样说?”
白鹤公不由暗想:这矬子来得很奇怪,问的又彻底,看来此人大有可疑呀?待我试他一试。“你母亲是怎样中毒的?”“啊,她到山里去挖野菜,不知怎的就中了毒气。”
“那是中了瘴气,我与你开一剂草药,回去煎服便了。”于是命道童取文房四宝来。“啊,不!不是这种毒……”“啊?”白鹤公更加疑他,遂问道:“那你说是中的何毒啊?”
“就是师父的化毒丹能治的那种毒啊……”这浑人竟想在机灵鬼面前耍聪明,怎能不露馅呢?“啊……说来说去你是认定本道长有化毒丹了?”“那当然是了……”
白鹤公一回头又看见那边还坐了个矮胖女人,背后腰间别了两把斧子,每柄足有三十斤。暗想:“这并非樵夫所用之斧,此乃一对利器,没有几百斤的膂力,是舞它不动的。
“哎,那女人是和你同来的?”“啊,是俺的老婆。”“斧子不轻啊!”“俺干力气活的,没劲儿还行吗?”“好!你们跟我来。”白鹤公站了起来,朝正殿走去。
窦如虎庆幸自己的骗术高明,不由心中暗喜。遂朝怪姐一招手道:“走哇,道长大发慈悲了!”怪姐腾地跳了起来,跟着窦如虎朝正殿走去。他们紧跟白鹤公,一步不离。
白鹤公在正殿里拐来拐去,忽然不见。窦如虎,怪姐一时懵头转向,不知所往。忽然听得西廊拐角处有脚步声,窦如虎道:“他在那里!”于是和怪姐朝拐角处走去。
可是刚一拐弯,只觉得脚下一沉,便忽悠一下子被翻进地窖里。地窖里黑古隆冬,伸手不见五指。四壁都是砖石所砌,地上是一些棘藜、碎石。
窦如虎伸手向上摸摸,是一块又厚又重的铁板,用力一推,丝毫不动。“两个丑鬼,竟然跑到圣人面前卖百家姓?先在这呆三天吧!”白鹤公的声音从上边传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后悔道:“我们上了这老道的当了!”
怪姐道:“都是你!依咱家的主意先杀了他,再翻那个什么丹。”窦如虎道:“算了!咱们就得装到底,或许困咱们几天,就放了咱们。”怪姐道:“那吃什么呢?”
窦如虎道:“饿几天算什么?俺们打仗时,常常几天吃不到一口东西,也活过来了。”“好吧,就跟你一块饿着好了。”
再说白鹤公回到经堂,仔细想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有化毒丹?此种解药只有师父、师伯、师妹三人知道,这两个丑鬼如何知道?要说他们是奸细,又不象,一对儿浑傻憨愣的人,能做奸细么?要说他们不是,为何偏要讨化毒丹?嗯,这其中定有文章。”
他又想了想:“莫如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套他们一套。”想到这里,便欲打发道童去把两个丑鬼搭上来审问,忽然有小道士进来传话:“师父,门外有一公子求见。”“嗯?会是谁呢?”随道:“请他进来。”
不一时那小道士带进一位公子哥来,白鹤公不知他是何人,所以先在门前迎候,但见领进这位公子,身高九尺,膀阔三亭,剑眉朗目,满脸英风。凭他多年经验,断定来者非一般纨绔子弟,定是个习武之人。
他猜得不错,来者正是秦英。秦英见正殿门前台阶上站着一个中年道士,口面微须,狮鼻鹰眼,两道细眉,一口白牙;身穿道袍,白袜云鞋,头上绾了发髻,别了根天簪。照灵仙姑所说的形容,他定是白鹤公了。遂紧走儿步,上前打礼道:“道长请了!”
白鹤公双手合十念了声;“无量佛,施主请了。”于是含笑将秦英让至禅房,分宾主坐下,有道童献上茶来。
“施主上姓高名,何乡何处,此来敝观有何见教?”“在下姓余,名央。”并道明来意:“晚生乃甘州人氏,因前些时路过灵仙山……”“哪个灵仙山?”白鹤公饶有兴趣。
“即甘州西南六十里处之灵仙山。””施主到那里有何贵干?”“晚生有一表妹道号玉灵仙,即在灵仙山西南出家,晚生受姑父所托,前去探望。表妹又带晚生去灵仙山灵仙洞拜望其姐灵仙姑……”
“灵仙姑?”白鹤公急切接话道:“论来贫道与灵仙姑还是师兄妹哩。”“不错,灵仙姑再三致意。倘晚生有机会来清风观,托咐晚生与道长代为问候。今晚生自长安归来,恰好经由贵观,特来拜望。”
白鹤公听得灵仙姑特意托人来问候他,不由心痒难捺,暗道:“莫非师妹对我有意?不然怎会如此多情?”又想到五年前灵仙山一见,自己几乎丢魂,怎奈她仙性已定,欲念全无,故而不曾勾搭上手。如今想必这妮子难耐寂寞,遂动了思凡之心?
“我那师妹还说了些什么?”“她要晚生捎一封信与道长。”“啊?”白鹤公惊喜非常,忙问道:“可曾带在身边?”“正是。”于是秦英将灵仙姑的一封书信,从怀中取出,交与白鹤公。
书中暗表,秦英临来时,王元帅深恐此药难盗,故而特烦灵仙姑写了一书,让秦英带上。白鹤公接了书信,如获至宝,急忙展开,到窗前背了秦英去看。只见信上写道:
鹤公师兄金安:
师妹灵仙姑叩首百拜。今托妹妹玉灵仙之表兄余央捎信与师兄,谨问大安,并致怀念之情。并有一事相烦,请师兄将化毒丹赠与小妹一粒,以为急用,望托咐余央带回即可,小妹不胜感谢。
师妹灵仙姑顿首!
白鹤公看罢,不由得心花怒放,情思难收。特别那“怀念之情”四字,直激起心海千重波涛,万顷浪花,也燃烧起欲念之火,几抑难捺。暗道:“师妹真的有情于我了。”
但又想到化毒丹一事,心头又顿生疑虑:方才两个丑鬼来讨化毒丹,今日这余央又来讨此丹,会不会其中有诈?想到这里,便道:“多谢余公子传书之情,且请用了斋饭,暂住一宵,明日回甘州便了。”秦英道:“那晚生就打扰了。”
白鹤公命人奉了斋饭,并有酒肉之类,他解释道:“公子远来,不可素淡了,特命人从岭下办来……不瞒公子,贫道虽入空门,但不戒酒肉,这也是先皇唐太宗立的规矩。”于是同秦英开怀畅饮,并问了许多灵仙姑的事体。
因秦英深悉灵仙姑,所以对答如流。白鹤公倒略去疑心,与秦英直饮至三更方散。当晚秦英便住在观内。但他始终不能成眠。暗想:白鹤公为何对化毒丹一事只字未提?但自己又不能问,防他疑到自己,或疑他拆了书信偷君。只好待明日临行时看他怎说便了。
次日天明早起,白鹤公便早早过去请他奉斋。又谈了些闲情轶事,炫耀一番自己的本事,并套了许多亲近,问明了居址,说是日后定去府上拜望,而化毒丹一事,仍是只字未提。
秦英只好告辞道:“晚生即日回甘州,道长可有书信交与晚生带回?”白鹤公道:“这已多劳,何敢造次?贫道已决定过几日即去灵仙山,拜望师妹便了。”
秦英一听此语,暗道:“坏了!非但没有讨得化毒丹,反给他开了方便之门。倘或他到了灵仙山,一问道童,岂不全给揭破?这便如何是好?但又不能直言其事,以误大局,还是暂辞了去,再想办法便了。”于是一拱手,辞道:“道长留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白鹤公双手合十,又念了声:“无量佛,公子路上保重。”原来这白鹤公早就惦记着师妹灵仙姑,今得此信,如获至宝。怎肯只付了化毒丹去?他想了一夜,决意亲往灵仙山一游,以送化毒丹为名,探探师妹的口风,倘或能够成就美事,岂不美哉?故而他对化毒丹只字不提。
秦英下了清风岭,便投了客店,暗自思谋对策。直想一夜,最后还是决定潜入清风观,乘机盗化毒丹便了,倘若不成,再兵戈相见。
第二日早起,吃了点酒饭,便蒙头睡下,直到傍晚才醒,又饱餐了一顿。待至初更,便换了夜行衣靠,施展陆地飞行术,但听嗖嗖嗖,不一时到清风观。墙也不高,略一纵身,便翻入院内。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他悄手蹑足,专在房檐下阴暗处穿行。待他到了经堂窗外时,忽听里边有呼喊打骂之声。他收住脚步,用舌尖将窗纸舔个小孔,朝里一看,呀?怎么是他?
记得临行时听元帅说他半日不见,闹了半天他跑到这里来了。可旁边那大脑袋,红头发,黄眼睛的丑女是谁呢?两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捆在廊柱之上,旁边各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道士,手执皮鞭,在狠狠抽打。
秦英心里又急、又恨,又痛。暗道:“窦如虎啊窦如虎,凭你这等浑愣之人,怎能做得这事?岂不是鱼儿撞网,鸟儿钻笼么?”
打过一阵之后,那白鹤公端坐在椅子上,手捧着茶杯,厉声问道:“快说!是谁让你们来的?”“没人派!打柴的!”窦如虎瞪着眼睛浑横。
那丑丫头也和他一个口供:“没人派,打柴的!”“嘿嘿!打柴的?打柴的要化毒丹何用?”“俺娘中毒了!”丑大丫也道:“俺娘中毒了!”“那你怎知我有化毒丹?又怎知此化毒丹能医你娘的病?嗯?快说!”“听人说的!”
丑大丫也道:“听人说的!”秦英暗自好笑,这话明明露着许多破绽,还咬住不放。更有意思的是那丑大丫,听窦如虎说啥,她说啥,真是“夫唱妇随”。“到底听谁说的?”
“俺们村里人都这么说。”“对!咱们村的人都这么说!”丑大丫附和着。“举出几个人来!”“俺就是说了,你也不认识!张老五、李老六、王老七、赵老八、刘老九、陈老十……”“给我打!”又是乒乒乓乓一顿皮鞭子。
“乖孙子,晚上没吃饭哪?别这么给老爷挠痒痒,怪难受的!”窦如虎开始骂街了。丑大丫也这般说了一遍。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白鹤公气得浑身直哆嗦,吼道:“拿刀子,把他们舌头给我割下来!”“是!”
不一时两个人各拿一把割肉的刀子,明光铮亮。“把舌头伸出来!”道士喝喊着。“有种的自己来割!”“对!有种的自己来割!”
两个竟然毫无惧色,似乎割舌头,就似割断一根头发丝。两个胖大道七怒目横眉握着刀走近他们,把刀猛地插进他们的口里!
秦英眼睛一闭,心里非常矛盾:若救他们,必然坏了大事,若不救他们,必有性命危险。想来想去,决定再看一步,倘若有大危险,还是先救人。
当他再看时,“咦?”两把刀尽被窦如虎、丑大丫死死咬住了,两个道士怎么也拔不出来。白鹤公腾地站起,冲两个道士喝道:“退下!”他眼露凶光,到了窦如虎面前,伸手握住刀柄……
秦英暗道:“不好!这老道是有些本事的,他若把刀一拔,窦如虎是个浑人,再咬住不放,他必然把刀在他嘴里用力一搅合,连牙带舌头全完了!”
想到这里,他不待那白鹤公施行毒手,秦英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石子嗖地弹向白鹤公的手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