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钱塘江,潮声揉碎了半江月影。
舟中老者燃起一盏渔灯,对坐的年轻书生忽然发问:“都说陆象山的月在天心,王阳明的烛在案头,这光与光,可照得见彼此?”老者不语,只将灯芯挑高三分。火光跃上舱顶的刹那,江心的月、灯里的焰,在粼粼水波间织成一张光的网。
明月的两种圆法
象山之月:悬空照大千
陆九渊的心学,是孤峰顶上一轮月。
他常立于书院高台,指着漫天星斗对弟子说:“此心光明,何须借烛?”某夜暴雨骤至,众人躲进檐下,唯他独立庭中,任雨水冲刷衣袍:“看!乌云撕破时,月还在原处。”
这“月”不染尘埃,不涉烟火,如他在白鹿洞书院挥毫写下的“宇宙即吾心”——泼墨般的豪情里,带着几分孤绝的清冷。有樵夫问他:“先生的心既包得下宇宙,可容得下一担柴?”他仰天大笑,笑声惊飞了松间的鹤。
阳明之烛:照破山河影
王阳明的灯火,总燃在人间低处。
龙场驿的雨夜,他蜷在漏风的茅屋里,借闪电的瞬光读《象山文集》。惊雷炸响时,他突然拍案:“陆子缺了这截灯芯!”遂撕下书页引火,火光中浮现“致良知”三字。后来在江西平叛,他帐中点烛彻夜长明,士兵常见主帅持烛巡营,光晕扫过刀戟时,竟似月光洗剑。
某日门人问:“先生之烛与象山之月孰亮?”他剪去焦黑的灯芯:“月在天心自皎洁,烛在暗处见慈悲。”
渡江的两种舟法
象山舟:直挂云帆济沧海
陆九渊的学问,是逆流而上的轻舟。
鹅湖之会后,他泛舟鄱阳湖,指着艄公的竹篙道:“发明本心,就如这篙子直插水底——淤泥缠身怕什么?到底触着硬地,舟自前行。”舟过险滩时,他喝退要搭把手的船夫:“心既作舟,何须外借风力?”
这舟终究太过空灵。某农人请他讲《尚书》,他指稻浪说“六经注我”,农人挠头:“先生的话比稗子还难筛。”
阳明筏:撑篙犹恐触暗礁
王阳明的工夫,是贴着江流的竹筏。
他教弟子总在具体处着手:狱卒问刑,便说“牢房里的良知”;农夫问耕,便道“锄头下的天理”。某夜与门人泛舟,见渔火明灭,突然夺过船桨:“你看这桨入水时,水纹即是心纹。”船过浅滩,他特意让筏底擦着卵石:“触礁方知水深浅,离了事上磨练,心学便是纸折的船。”
老渔夫听了,把“知行合一”编进渔网口诀:“撒网要快,收网要知。”
山水的两种观法
象山见山
陆九渊看山,是泼墨写意。
某日与朱熹登庐山,见云雾吞峰,他忽吟“我见青山多妄念”,惊得朱子踉跄。下至半山亭,他指着挑夫汗巾上的补丁:“这补丁的针脚,可缝得起天地经纬?”挑夫答:“补丁遮风,针脚挡寒。”他怔立良久,山风卷起衣袂如帆。
后来在象山精舍讲学,他总爱说:“见山不是学山,是山撞进你眼里。”学生若追问如何“撞”,他便指向窗外:“去问那棵被山风雕了千年的松。”
阳明行山
王阳明看山,是工笔白描。
赣南剿匪时,他带弟子夜探敌寨。月下攀岩,忽停步问:“此刻是知险行险,还是行险知险?”碎石滚落深谷的回响里,众人冷汗透衣。后来在《传习录》中记此事:“破山中贼易,破心中险阻难。”
某日过樵夫山径,见蚁群搬米,他竟蹲观半日:“你看这蚁阵,前蚁引路是良知,后蚁接力是致知。”樵夫听了,把“致良知”刻在扁担上,说挑柴时能省三成力。
未竟的对话
钱塘舟中的烛火渐弱,老者添油时,年轻书生突然开口:“若请陆王二公同舟,可能共渡?”
老者指向江心:月落西天处,晨光正浸透东边云絮。江雾散时,但见无数舟影交错——货船吃水深,渔舟轻摇橹,渡船载客忙。
“何须同舟?”老者吹灭残烛。
月照千帆过
烛暖万家灯
心光本无二
江河自朝宗
第一缕阳光爬上船舷时,昨夜争论的月光与烛火,早已融成江面跃动的碎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