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柏林后,我遇见了谭伯羽(谭延闿之长子),父亲写了一封信给他,拜托他照顾我。
他比我大二十岁左右,对我非常照顾,我抵达柏林时已经接近过年,他介绍我进入柏林大学的语言先修班。
这个德文班是个浓缩型的教授法,我特别用功,虽然每天只上半天课,但我每天都要花八至九个钟头念德文。
学校没有提供宿舍,所以,我就在校外租房子住。我的房东是个意大利人,夫妇俩没有孩子,原来有一个侄子与他们住在一起,后来被他们赶出去,我就住在他的房间,有一间卧房、书房和一间浴室,居住环境很好,这在德国是很难见的。
德国人只要家里房间有多余的,就会把房间租给人家,但是,不会有这么好的环境。
房东太太也是意大利人,当年已经四十六岁,她登报时,指定把房子租给一个到西方念书的东方孩子,我看到报纸启事,觉得不错,就去向他们租房子。
房东太太特别喜欢我,爱我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上课前和回家后,她都会亲亲我、抱抱我,所以,我的衣服上常常会有黄头发出现。
别人看到就说我一到德国这么快就交上女朋友了,我说对方的确是女的,但不是女朋友,我是很快就找到德国妈妈了。
她真的对我很好,除了每天跟我讲德文外,还给我很多篇短文,这些短文有些是笑话,有些是名人的演讲摘要,所以,我除了在柏林大学学德文之外,回到住处还有房东太太的教导,因此我的德文进步很快。
我把她给我的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房东家里有客人来时,他们邀我一起聚会,房东太太就会说:
“Wego(我的德文名字“Wego”是安国哥为我取的),演讲一段给我的朋友听听。”
我就真的像演讲一样,说给他们听,把演讲稿背熟了以后,这些文章就等于是自己的,对于学习语文来说助益很大。
我在柏林大学语言先修班学习德文的时间只有四个多月而已,很快就毕业,也没有再进一步地去念高级班,因为,高级班教授的是德国文学,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升级。
念完语言先修班后,我首先到德国一位伯爵夫人处,她喜欢中国以及中国孩子,所以她时常找中国孩子到她家里住。
她的房子很大,花园也很大,环境非常好,我在她家住了四个多月,她教导我德国上层社会有关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礼仪。
德国社会很保守,很讲究礼仪,伯爵夫人是德国上层社会的一个典型人物,我能够受到她的教导,实在很幸运。
另外一点,如果我们同时有几个中国人住在那里时,伯爵夫人不准我们讲中文,只能讲德文,所以在那期间我的德文又精进不少,而且生活习惯完全改过来,变成一个欧洲上层社会的人。
德国的军事制度中,入伍教育与军官教育是衔接的,入伍教育的课程是从单兵动作到班、排的小战术训练,属于战斗阶层。
在入伍时,入伍生(军官候补生)除了平时军事训练之外,还要再加强排、班的小战术。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到了军官学校之后,便要接受营连战术的教育,从战斗到勤务都要加以学习,要了解所有的武器及装备,还要学习连的行政事务。
德军的入伍训练,有一点是要特别加以重视以及强调的就是班教练,而各个教练是在班教练里面完成的,让士兵在一开始就有全班性的概念,培养自己是班里的一员的习惯。
换句话说,就是训练士兵如何协同作战,如射击及前进时相互掩护。当军队接近战线时,在敌人火力下,一个班只准一个兵前进,其他都是火力掩护,后面的先跃进,在状况许可之下,可以有两人一起行动,但是人数不能再超过。
火力掩护者不需要一直使用武器,只要有准备,前进的人就能得到安全的保障。
德军如此的用意是训练军队团体行动,不塑造个人英雄,不论搜索、攻击、防御都要在班教练里面完成,这种训练是我们所欠缺的。
在战场上接近火线时,应该由一排掩护、一排前进,接下来由一班掩护、一班前进,到了最后就是各个跃进。
跃进时,一个班里面只有一个兵在跃进,其他的都是火力掩护,这点我们做到了,但是撤退时,我们没有做到各个跃退。
我们的长官只想到由一个连掩护另一个连撤退,试问掩护完后,原先负责掩护的这个连该如何撤退呢?
同样的情形,当一个排掩护其他排撤退、一个班掩护其他班撤退之后,他们该如何撤退?
所以,跃进时应由后面先跃进,跃退时则由前面先跃退,一个班如果已经剩下七个人,就用七支枪先掩护一个人撤退,再掩护第二个人撤退,如此一来,这些人才能安全撤退,否则就会做无谓的牺牲。
国军没有专门的人来教导各个跃退,在战场上也不会使用,德军则把此视为重要的科目。
单兵教练在班教练里完成以及各个跃退的训练,是德军的特点,而且是非常重要的。
入伍生称为军官候补生,主要课程就是学习单兵、班、排的小战术(小部队的战术),除了白天出操外,晚上还有入伍生导师为我们补课,讲解许多基础的课程,例如班、排小战术。
等到入伍一年后,最基本的班、排、伍战术都可以运用,例如各种地形的攻、防、退、追、遭遇等。
我发现,其中有一个科目是我们国军所缺乏的,那就是在宿营或行军中遭袭后突然发起攻击,也就是在一个口令之下,将行军时的三行纵队立即散开,成战斗队形。
通常行军间呈战斗队形时,速度会比较慢,如果在公路上行军,一个钟头只能走十公里,所以必须成三行纵队行军,但是在行军间如果突然受到敌人的攻击,我们必须立刻从行军队形转变成攻击队形。
国军如果有这种训练,中伏的机会就会减少。总而言之,在行进中要能够发起攻击,在宿营中也要能够发起攻击,这两种都称为奇袭,对我们很有帮助。

留学德国时期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
军官候补生晚上要学习连的行政事务,例如如何领款、领弹药、领零件、领被服,还要学习如何送伤患。
班长如果每天带着部队出操,一定会吃不消,所以德军的规定里,教育班长是一周轮值一次,勤务伍长是每天轮值一次。
编制内的士官不一定每天与我们一起出操,他们有专门的士官讲堂,由全连的军官分别授课。
课程排定后,由军官教导士官,再由士官教导士兵,较为机密的课程则不必教导士兵。
例如攻击波兰,士官必须清楚波兰碉堡的构造;如果攻击苏俄,也必须清楚苏俄的情形,这种都是机密的讲堂,外国学生不准参加的,但是,我穿的是德国军装,算是德国人,所以我也上了课。
德军的规定里,二等兵的名称为二等射手,二等兵当一年后就升上等兵,名称为自由人(德文),袖子上是一个三角形。
上等兵不仅没有人来管,反而还要去管别人,担任连里面很多管理工作,如教育班长、内务班长。
尤其在下班后,士官都回家了,就由内务班长来管理,没有资格升上等兵的就升为一等兵,一等兵的袖子上是一个菱形,没有资格当内务班长或教育班长,这是德军制度里较为独特的。
在德国,上等兵与二等兵又有另外一个名称,称为上旗手与下旗手。到了军官学校以后就变成下士,过了半年升为上士,年资够但没有资格升为上士的就升为中士。
这个制度在国内从来没听过,但是它的确有道理。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德军制度的报告,父亲非常欣赏,也交代陆军总部加以研究,但是陆军总部研究之后没有任何答复,我们常常有很多事情一经拖延就消失于无形。
我在第一师当连长时,曾经把我在德国学习的方法一一加以运用,连里面一个空缺都没有,而且还多了两个人,他们是来了之后不肯走的。所以,并不是不能实行,而是没有人愿意去做。
德军的规定是一个星期打一次靶,每次打五发子弹,美军则是规定一年内子弹的消耗量,每次打靶时并不限定数目,能打多少就打多少,一下子就打几十发,打完以后又要隔好长一段时间才打靶,这种训练没有德军来得踏实。
受训期间,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在检查清理装备及整理内务后到俱乐部喝杯啤酒,聊聊天,轻松一下,所费不多,只要二、三块马克就够了,所以,德军规定皮夹里不能超过八块马克。
如果皮夹里的钱超过八块马克,而又不幸遗失,失主也不敢告发,因为自己已经犯了规,一旦告发,反而还会遭致“引诱德国人破坏记录”的罪名,罪加一等,所以,在部队里面从来没有偷窃的事情发生。
每一个连里面都有一个军需士,我们的钱可以放在军需士那儿,还有被服士、军械士,管理非常整齐。
德国的营房都是三层楼的建筑,地下一楼是用来放军械,连士官长住在一楼犄角处的套房,妻小也住在一起,平时这栋楼就由他来管,士官长的太太就像妈妈一样,大家相处起来就像一家人,非常温暖。
德国的规定是要先入伍才能进军官学校。入伍训练只有一年,不过是真正在部队入伍,方式是在每一连里面插进一、二个入伍生,让入伍生能够领略部队的生活。
我被分配在山地兵第一师第九十八团第二营第五连。
我参加山地兵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它是兵种里面最艰苦的,如果我能够在德国的山地兵接受一年的艰苦训练,并且通过考验的话,我回到国内后,什么部队都难不倒我了。
山地兵的背包比一般军种还要重,一般军种的背包是二十五磅,山地兵的背包是四十五磅,再加上武器、弹药、十字锹、防毒面具等,一个人身上大概要背七十磅的东西。
所以,一场行军下来是非常辛苦的,每当快熬不住的时候,我就想:
“总比国内那些在火线上的人安全多了。”
就这样,我慢慢熬过来了。
在山地兵训练的过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接受攀登训练,大约有九分之一的人接受训练就够了,因为有人攀岩上去后,就会丢绳梯下来,其余的人爬绳梯上去就可以,至于接受训练的资格则是身体强壮以及行动灵巧者。

德军山地兵攀岩训练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凡是一个连无法展开的山脊线或山谷底,就称为山地。山地战术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其编制也与其他部队不同,一般编列在营部队的重武器,在山地兵则编列在连里面。
因为山路太狭窄,临时配属到连里面会来不及,所以山地兵部队都是把重武器往下配给,团武器配在营部,营武器配在连部,以下依此类推。
例如,一个营有三个步枪连,一个重兵器连(机枪、迫击炮),可是在山地兵的武器配制上,重兵器是属于连部的。
山地兵的作战正面也比一般部队散开,其通信工具也不同,山地兵使用的是回光通信器,如同打电报一般,用灯光来传递信息。虽然两个山头距离不远,但是常常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才能从这个山头走到另一个山头,所以要用回光通信器来联络。
后来,慢慢改善之后,也用红外线通信器来传递信息。
山地兵喝水的纪律是相当好的。当我们在山地行军时,休息时间只能喝一格水。如此限制,一是因为水源不够,二是喝太多反而会发烧,身体吃不消。
山上行军时体力消耗得很厉害,汗流浃背,一停下来,山风吹来又觉得特别冷,这些都是山地兵平时要训练的。
同时,山地兵行军消耗水份多,但是又没有得到适当的补充,很容易便秘,所以要经常排泄,免得排泄物停留体内过久,将水分吸干之后,造成便秘。
到了晚上,不论有没有水,都要把鞋袜脱下来揉一揉,如果有水,就把脚与袜子烫一烫,即使没有水洗澡也要洗脚。
这一点,中国部队都做到了,因为中国部队机动的唯一本钱就是这两条腿,所以对脚的保护特别重视,其他行业如轿夫、挑夫也一样。
重兵器连里有重机枪、迫击炮,还有两门轻步兵榴弹炮,这是山地兵独特的地方。每一个班都有两门,此外还有枪榴弹,等于是手榴弹,只是用枪打出去。

德军山地兵榴弹炮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我在入伍训练时参与了两次军事行动,在第一次行动时就让我领略了德军行动的精确性。
德军军营里有专门保管枪的地方,在宿舍的门口有一个枪架,枪架上方有一个缺口,下方有一个枪座,可以放置枪托,而枪架呈四十五度角,当士兵出门时就可以顺利拿枪。
这些枪,平时都不是实弹枪,实弹枪都放在地下室,由军械士管理。当我们进军奥地利的时候,第一次行军走了九十五公里,穿过阿尔卑斯山,在一天之内就到达。
我们的行军纪律非常好,保持预先规定的距离,当我们在阿尔卑斯山山脊停下来吃午餐时,发现旁边有一堆堆的弹药箱摆在路边,其距离跟我们连排之间的距离是相等的。
它是按照我们连、营、团的行军长径摆的,而我们的行军一点误差都没有,吃过午饭后,就在旁边的弹药箱拿弹药,那时候才拿到真正的弹药。
当时,我的阶级还是上等兵,虽然在中国我是少尉阶级,但是在德国我是重新入伍,称为军官候补生。
当军队在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奉命带了二个连上的兵到边境上侦察。侦察完之后,我就写了一个简单的报告,画了一张简单的要图,派了一个上等兵向营长报告。
同时,我也在第一线吃完我的午餐,最后按照营长告诉我的时间,向部队招手,部队就前进了。
这次的进军,造成德奥合并,而且事实上奥国人很欢迎德国人。当时山地兵并没有进入奥国,只在奥国边界。
我第二次参与德军的战役是夺回捷克的周边领土,叫做苏台登区。
德国与奥国合并之后,上有东普鲁士,下有捷克,捷克下有奥国支撑,拿下波兰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德军进攻波兰时,采用三个钳形攻势,八天就打下波兰,这个战略就如同当年俄国侵略东北所采用的战略,也是采取三个钳形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