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一共有五个军官学校,他们的习惯是北方人进南方的军官学校,南方人进北方的军官学校,其目的是让子弟多了解德国。
我受完入伍训练之后,就被分配到慕尼黑军校,德国的军官学校只训练一年,但是实质上比我们训练三年还要扎实。
军官学校的课程就是反复训练营连战术,所以每一位毕业军官对于营、连、排、班、伍战术都充分了解,并且了解团以下之火力支援以及装备。
例如通信,到现在我还记得如何打电报,不论用音响、旗号、无线电都可以。
在营连战术里面,除了战斗之外,其他如军队勤务、营教练计划、射击场管理、伤患照顾、后勤补给等事,都是实际运用,如果只把战术讲得天花乱坠而没有实际运用,等到行动时就不知道该如何把弹药送到战场,也不知道在敌人火力下如何行动。
我在大陆时,曾经写了一篇《步兵班在战场上如何节约兵力》,内容就是包括以上所说的。

德国慕尼黑军校留学时的蒋纬国
我在德国军官学校受训一年,从来没有拿过枪,我们的上课地点不是在讲堂里就是在野外。
每个班里有个班主任,通常由少校担任。在上课时由班主任先描述战况,我们以营长的身份来做纸上作业,先写下要点,由主任收集起来,再从中抽出一张,被抽到的人就向全班作口头报告。
然后,班主任就综合一个案子,假定一个构想,再分配职务,以自己被分配的角色来构思战术,报告完后,由大家批评,所以这种课程始终是让我们应用。
传递信息与确定位置是作战时相当困难但是也是最重要的事。当军队在第一线时,我们利用一个小型的竹筒,用发射的方法,传令到师部,因为在火线上,士兵不能随便走动,一站起来就成为枪弹的目标。
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如何让后方军官知道我军的第一线身在何处。那时候,我交给每一个班的正、副班长每人一面指挥旗,这面指挥旗是长方形的,一面是迷彩,另一面是红白相间的小方格,非常明显,平时折起来成为正方形。
在没有敌情状况之下,反过来折为红白相间的小指挥旗;在第一线时,就把旗帜拉开,往地上一插,迷彩面对敌人,红白相间面对我方,后方一看就知道第一线的前沿在何处。
作战时,如果连长、营长都不知道自己的第一线在何处,这场战役打起来是很辛苦的。
至于晚上的联络方法在白天就已经标定好。如果白天没有准备,到了晚上行动时是非常困难的,只能一字队形,后面的人拉着前面的刺刀鞘,有一次,我们行军就是这样子走。
美军有一种装备荧光条,以备夜间作战使用,他们把荧光条套在脖子上,在二十五公尺以内可以清楚看见。距离远一点则看不见,所以不必担心被敌人发觉。
夜间作战是小部队作战,不是伍就是组,除非有良好准备,才用一个排作战,否则在夜间作战的原则是以静制动。
有一次,我带领战车部队作战时,在后方烧两堆火,每一辆战车都向后方标定,确定自己的位置。在展开之后,他们始终保持与火炬之间的角度,中间并保持五十公尺的间隔,那一次相当成功。
不过,白天要着重侦察,晚上作战才能有把握。
德国的团装备有一五五炮,营里的重兵器连有七五炮,山地兵有很多骡子与驴子来运送武器。有的团甚至还有八八高射炮,这种高射炮有一个瞄准镜,从两头看出去,由交会点就可以算出距离,再由仰角算出高度,由高度与距离的变化可以算出速度。
如果八八炮缺乏瞄准镜,就没有用处可言了。德军在入伍时,不论工兵的装备、通信的装备、兵工的装备都要学,所以到了军官学校后,不像我国的军官学校还有基本训练。

蒋纬国与班主任在教室合影
德国的军官学校学生要学习骑马、跳舞、剑术,才能成为真正的军官,这些科目我都学得很好。
一位军官会开吉普车没什么稀奇,而且坐在吉普车上的威风与骑在马背上的威风相较之下,实在逊色很多,养成的性格也不同;
同样的,打手枪与斗剑所养成的性格也不同。我最得意的是那一年放暑假时,我到柏林去向一位很有名的剑术老师学习一个月,等我回到慕尼黑军校与老师斗剑时,可以说是所向无敌,而且三两下就把老师手里的剑打掉了,旁边观看的女孩子也疯狂地叫喊。
希特勒曾经召见军官学校学生,我也是其中之一。在德国那段时间,我见过希特勒三次。我与其他高级将领也见过面,但谈不上有交情。我与莱谢劳将军比较有联系。
后来我到莱比锡,待在第七军团。我们的编制是师—军—军团,德国的编制是师—军团—军,而且是野战军,所以,他们的集团军比我们高一层。
第七军团是一个摩托化与机械化的部队,所谓机械化与摩托化的不同处,在于摩托化部队在战斗时要下车,在车上就可以战斗的称为机械化,例如战车部队、装甲车。
我在第七军团当了几个月的见习官,他们一方面派专人为我介绍德军的编装、战术思想,让我进入状况;另一方面,他们为我讲解野战战略。
我另外有一个基础打得很好,我在国内时不过是个预备军官,到了柏林后,他们派我当蒋百里将军的侍从官,我在蒋将军身边两个多月,他一有空就跟我聊天,他也听别人说过我对德国的关系,所以他特别喜欢我。
我在军官学校毕业后被分发到奥德河畔的步兵第八师,该师是山地兵,靠近波兰前方。
当时,德军预备向波兰发动钳形攻势,两翼采取攻势,我们的基地是口袋底,任务是守势作战,在德军向波兰发动攻势后,预防波兰军队突穿口袋底。
我自慕尼黑军校毕业后,先到柏林,再从柏林出发,预备到波兰边境,就在那个时候,我接到国内要我离开德军回国的命令,时间是一九三九年八月中旬。
德国在九月一日攻打波兰,而我则在九月十六日离开欧洲。我先在柏林住了几天,然后到比利时、荷兰,我在阿姆斯特丹搭乘一条德国轮船,从荷兰到美国纽约。
因为苏伊士运河已经封锁了,无法直接从欧洲回到中国,所以先从大西洋到纽约,再从太平洋回来。

在德国军官学校,蒋纬国被训练成一个骑马、跳舞、剑术全能的军官
我出国前已经是少尉预备军官,到德国后,我重新入伍,再进入慕尼黑军官学校,最后以德国陆军少尉的身分离开。
我在德国留学时,欧洲的风尚相当保守,男女朋友连手都没有拉过,我们在德国过了一段相当正常的交友关系。
我收获最大的就是在柏林大学读了四个月语言训练班,成绩远超过在国内学习十年。此外,我在伯爵夫人家学习到欧洲一切生活教养的习惯,也是我在德国重要的收获,这是一般留学生无法接触到的。
一九三九年,我在荷兰上船,准备搭船赴美,结果在比利时遇见蒋将军的三小姐,其实我们只见过两次面,但是因为有人要为我们说媒,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当时我没有答应,因为我认为我回国后当一个排长,一场战争打下来凶多吉少,我又何必不负责任地制造一个寡妇呢,所以我不想结婚。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
离开德国后,我到了美国,预备从美国回国。没想到,到了美国后接到武官军事委员会传过来的一个命令,我国有一位空军中校蒋孝棠奉命到美国视察空军学校教育、后勤管理与部队训练。
因为这位中校英文不太灵光,所以上级临时派我做他的随从官。他是我们蒋家孝字辈的,换句话说,他是我的侄子,但是在阶级上,他是中校,而我只是少尉。
美国当时没有独立的空军,只有陆军航空队、海军航空队,我们大部分都是参观陆军航空队,不论学校、部队或是工厂都有,他们的工厂大部分都是民营的,我们也参观他们的后勤及电信设备,从西岸一路看到东岸。
这位蒋孝棠中校,他比我小一辈,但是阶级比我高,他是长官,我是随从官,在外头,我为他开车门、点烟。
我们每天参观各处设施实在很累,所以回到旅馆后,我就往沙发上一躺,对他说:“孝棠,倒杯茶来!”
后来有一个美国人发现了,就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就说:
“在家里,他是侄子,我是叔叔;在外面他是中校,我是少尉。”
那个人就说:
“你们倒是公私分明啊!”
就这样,我与空军结了缘。
参观行程结束后,孝棠回国,我奉命进入美国陆军航空队的空战战术训练班受训。
在我之前,还没有一个中国军官进入美国空战战术学校受训,这个训练班是个独立的学校,后来正式成立空军之后,统称为空军大学,而此训练班也成为其中之一的班次。

蒋纬国在美国陆军航空队的空战训练班感受美式军事教育
一般人都说空军战术,事实上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应该称为空战战术,陆军航空队、海军航空队都要以此为标准。
空战战术包括驱逐战术、轰炸战术(重轰炸、轻轰炸与低空轰炸)、侦察战术以及地勤,我在此训练班得到完整的训练,毕业时成绩相当不错。
训练完后,我向国内请示,经过同意后便到美国陆军装甲兵训练中心受训。
那时候,美国尚无装甲兵训练学校,只是一个装甲部队的训练中心,而且美国那时候也没有装甲师,只有步兵战车、骑兵战车,把战车当成步兵与骑兵来使用,只能视为步兵里的重武器而已。
当时,欧洲已经开战,美国也开始军事动员,要训练装甲车单独作战,所以要编练装甲师,正好美国要编练成立第一个装甲师,他们邀请我去当顾问,想从中了解德国装甲部队的编练与使用。
我在此中心待了四个多月,帮助美国成立装甲师,时间是一九四〇年。从战车排一直到装甲师,帮他们完成编训,并且帮他们写教范。他们要我公开在讲堂上课,我加以拒绝,我告诉他们:
“我在此地帮你们编训是一件秘密,我如果公开讲课,如何对德军交代,我可以在办公室里与几位负责的人谈话,交换意见。”
所以,我就帮他们编练装甲兵战斗、通信、后方兵工保养、工兵架桥,一直到装甲师演习。不过,我的阶级还是少尉。
美国装甲师编练成功之后,举行了一次演习。美军对我相当器重,虽然没有付我薪水,但是在演习时,他们让我担任师部副参谋长。
有一位三星将军是装甲兵训练中心的指挥官。这个人很好,我每天与他至少见面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有时候还到他那儿吃晚饭。他时常跟我讨论,对我帮助很大,因为透过讨论,我才能回想起以前所学种种,也能把过去的经历点点滴滴组织起来。不过我回国后,仍然选择到步兵部队。
那一次演习中,我负责策划后勤。在白天,有关作战的由参谋长负责,我也给他很多建议。
到了晚上,当他们都休息时,我就通宵策划后勤补给。那时候的补给分成五类,第一类是食物;第二、四类是零件、整件;第三类是枪药炮弹;第五类是汽油。
我把他们的后勤体制建立起来,对我而言算是一个历练;对美国而言,也总算帮助他们完成装甲建军。接着我就接到要我回国的命令了。
民国二十九年十一月,我回到国内,距离出国时间整整四年。期间没有机会回来,因为那时候没有越洋飞机。
那一年,是第一次有水陆两用飞机从西太平洋飞到亚洲,所以我先从美国坐船到檀香山,到了檀香山后再换飞机。
那架飞机名为飞剪号,有四个发动机,是水陆两用客机。那时候还无法直达亚洲,飞机从檀香山起飞后要先后经过威克岛、中途岛、关岛、马尼拉,最后才到香港,然后还要在香港换欧亚航空公司的飞机到重庆。
那种水陆两用飞机不是很稳定,如果飞机在两站的中间点之前坏了一个或二个发动机,飞机又得飞回前一站,如果飞机飞过两站之间的中间点,就继续往前飞,如果坏了三个发动机,我们就得扔箱子了。
我们从檀香山出发,前后一共有二次返回檀香山,第三次起飞后,通过中间点之后飞机已经坏了两个发动机,我们又继续飞到威克岛。
可见,那时候的飞行还是相当困难,如果当年日本人轰炸珍珠港后,继而占领檀香山,美国人想渡过东太平洋这一段地区是不可能的,只能使用船只,因为当时美国海军航空队与航空母舰还没有准备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