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纬国口述自传(5)投身军旅(上)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5-03-10 14:48:32

民国三十年初,何应钦将军带我从重庆到西安报到,我们从重庆坐何将军的飞机到西安,亲手把我交给胡宗南将军分发。

当天夜里,我们随何上将坐陇海线往潼关方向走,第二天一大早到了某一站去视察前方部队,我跟着何将军一起去,也算是视察团里的一员。

夜里一点半钟,我听到部队吹起床号,而事实上我们视察部队集合讲话的时间是早晨五点钟,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一点半就吹起床号呢?

原来,师部告诉团要四点半起床,团告诉营四点钟起床,营告诉连三点半起床,连起床后要打扫环境、整理内务,集合部队时要从连集合场到营集合场,再到团集合场,最后到师集合场,如此算来,士兵不就要一点半钟起床了吗!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开始讲话,天由朦朦黑转成东方鱼肚白,等到讲了半个钟头后,天已经大亮,何将军就走下讲台去看部队。

后来,何将军就问为什么这些士兵红眼睛的、有眼屎的那么多,我心里想,他们一点半钟就起床,到现在已经四个钟头了,眼睛怎能不红,他们半夜都没睡嘛!

我开始怀疑,为了一个长官去讲话,用这种方式来消耗部队的做法是否适合。

接着,我跟着何将军去视察中央军官学校第七分校,该校位于西安王曲,名为武典坡。

就像平常一样,中央大官一来,先是部队集合,视察官站在台上,指挥官报告人数后举行阅兵,我们就上马去阅兵。

我是跟着他们去的,而且我是小少尉,当然排在最后,他们先挑老实的马,把不好的马留给我。

每一匹马都有一位马夫牵着,这是相当不好的习惯,长官骑马,前面还要有一位马夫牵着,实在没有道理。

我上马前,一定会先紧一紧马肚带,那位马夫就说他已经紧过了,结果,我左脚踩着马镫上去后,人虽然上马,但是马鞍却掉到马肚底下,我骑在光背马上,那匹马受惊了,前仰后翻的跳了起来,我就用右手抱着马脖子,左手伸过去抱着马头,把马头拉过来,在马鼻子上一拧,情况就控制住了。

然后,我翻身下马,重新把马鞍放好,把马肚带紧好,然后飞身上马,追上前面的队伍。

当时,所有人都替我捏一把冷汗,后来我把马控制住后,他们纷纷称赞我的骑术。从这件事情上,我又对中国军队多了解了一些。

何部长走后,胡宗南将军带我去看军械库,想炫耀一下西北部队所藏的军械,好比三国时代,蒋干过江之后,周瑜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看仓库,显示军力之充足。

当时,是熊惠权熊副官陪我去的,那位库长佩戴红底两条杠三颗星的徽章,是一个炮兵上校。

我在军械库存里发现一种丹麦制造的枪,放在枪架上,一看就知道是两用机枪,摆在枪架上可当重机枪用,拿下来可当轻机枪用,不过并没有标示重量。

我就问那位库长:

“报告库存长,请问这挺机枪有多重?”

他想了半天后回答我说:

“大概八斤。”

通常,一挺轻机枪的重量也不止八公斤,我便怀疑地问:

“不止吧!”

他说:

“老秤,老秤。”

这么一个军械库存长,就算不是管这个库的,也应该知道大概,而且哪有说武器是论老秤来算的,可以说对武器是一无所知。

胡长官本来想向我炫耀他的军械库,结果却让我发现他的部队水准不过如此而已。

后来,我也想到,怎么会派炮兵上校去后方管仓库呢?说不定他还不是炮兵呢!这些都是国军给予我的初步印象。

民国三十年五月,胡宗南将军派我到第一师第三团第二营第五连第一排当排长,地点在赤水。

接到命令后,我就搭火车前往赤水,随身只带了一个铺盖卷和一个暖水瓶。

当时,师部派副官处处长来接我,我下车后,他要替我拿铺盖卷,我觉得不好意思,我的阶级观念也是很重的,我只是一个小少尉,人家是上校,怎么让他替我拿东西。

结果,他抢着要拿我的暖水瓶,我说我自己拿就可以,可他非要抢夺,从我肩上拉过去,一拉一扯之下,暖水瓶的另一头撞在火车上,当场水瓶里的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暖水瓶也摔坏不能用,我只能空手到差。

出了火车站后,他问我会不会骑马,我说稍微知道一点。他也准备了马,又问我还有没有行李,我说:

“没有,就我光身一个。”

他说:

“军中有毯子,没有关系。”

我心里想:军队里吃、穿、睡总是不用发愁的。于是,我们就先骑马到师部报到,该师师长是李铣洲。

途中,要经过一条小溪,溪上有一座小桥,小桥下有一个妇女在洗衣服,她拿了一根棒槌捶衣服。

我们走在桥上时,刚好那位妇女左手拿着白色的衣服,右手拿着棒槌捶下去。马一听到声音,受到惊吓,大叫了起来。

那位妇女也受到惊吓,手里的衣服就往上一搧,马更为害怕,竟站起来了,那位副官处长也因此摔到桥下。

幸亏那座桥不高,而且溪底已经没有水,只有湿软的土,我就赶快把他的马拉住,并且把他拉起来再骑上马。

经过这件事以后,我发现这些马根本不配作为军马,而且,那些骑马的人对马也毫无调教,连棒槌都怕,到了战场上听到炮弹声音怎么办?

这件事让我觉得很感慨,国军的第一师算是最好的了,对于马术的训练竟如此糟糕,真是“军官无骑术,军马无调教”。

后来,我当了营长之后,胡长官送我一匹马,这匹马刚送来时也不好,不过,经过我调教之后相当出色。

从历史来看,唐朝在开国时民间有七十万匹马,马政办得非常好,所以国家强盛。到宋时,也只有中高级军官有马骑。

当时我有一个感觉,中国部队实在是不行,一般将领没有机动作战的观念,完全是纯步兵的思想,营长的马也不过是代步而已。

两条腿走的部队,需要四条腿的马去搜索,因为马队可以越野,搜索后可以即时告诉步兵前面的状况。后来变成两条腿打仗的部队由两条腿的搜索队去搜索,又没有完整通信工具,怎么来得及回来报告呢?所以在军制上是错误的。

蒋纬国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国军里面的兵大部分都是文盲,不过他们的国家信念以及对领袖的忠诚度是无庸置疑的,军官的程度稍微好一点,不过有些从行伍升上来的军官,也不认得几个字。

我到了部队之后就开始训练士兵,除了开设识字班之外,我还教他们如何画图。

学写字不难,但是要训练成能写报告,则不太容易,而且也费时太久,不过每个人都会画画,所以我除了教他们识字之外,还教他们画要图。

抗战时期,潼关中国守军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训练的过程中,我先教他们画地形,然后教他们画一些符号,这些符号是各种武器、讯息的代号,如T代表时间,T+2就是二枝香的时间,在要图上先用三角形画出自己的所在地,如果发现敌人的武器所在,就画上该武器的符号,再注明距离,一个报告很快就完成了。

如果以写文章的方式,不仅费时,而且也繁杂难懂。有一次,我派两人出去,一个人留在原地观察,另一个人将要图送回,就这样展开了部队的训练与实际应用,不识字的士兵照样可以写报告。

如此一来,战力自然加强,我试验成功之后,才向师长报告,后来全师展开同样的训练。

一般说来,军校干部比较会说话,但是论起实干,还是行伍出身的人比较好,我从来不会骄傲,所以与行伍出身的人相处得很好。

军校的人与我讲理论讲不过我,行伍出身的人讲动作讲不过我,我领导他们,让他们心服口服。

我去第一师报到后,就发现该部队的部队教育与训练的计划虽然也有各个教练、班教练、排教练、连教练与营教练的课程,但是完全不切实际。

于是,我就请求师长让我有机会自己实施部队训练的进度,等到要进行营教练时,我一定赶上进度,参加营演习。师长说:

“我们也正想知道你在德国所学的部队训练的方法。”

我跟师长说:

“我们的各个教练所花费的时间太多,因为我们都认为我们的士兵都不够聪明;而德国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他们一开始训练就是班教练,各个教练则在班教练里实施,让每个士兵在一开始就了解自己是团队里的一员。

我们从各个教练开始着手,士兵们始终以自己为一个单位,做得再准确,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团体。

如果再把团队集合在一起,基本想法就不相同,所以要从班教练里面来完成各个教练,然后在排教练里完成班级教练,使士兵了解在实施各个教练时自己在全班的位置及功能,也知道如何与邻兵联络。”

这个显著的改进给了国军一个很大的启示,可惜他们没有普遍的注意。不过至少师长注意到了,我们第三团都改成如此的方式。

过去,各个教练还教分解动作,我则教导他们连贯动作,并让他们清楚每一个动作的目的,士兵们对这种方式大感兴趣。

另一方面,我在平时又带动一些游戏,让部队既活泼又有纪律,这些游戏就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花式操枪。

因为,一天之内能够教授的东西不多,如果反复进行,容易令士兵感到乏味,所以我就教他们花式操枪。

花式操枪原来是英国安妮女王训练卫队时所使用的方法,我再把它加以改良,加入更多的花式动作,适合于国军军事训练,从一班到一个排,最后到全连。

后来,第一次表演时,大家都称赞有加,士兵也很快乐。平时我们在部队里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的,没有人一天到晚绷着一张脸。

原本,我所带领的那一连实在是最笨的,但是到后来,他们灵活得不得了,战术教练更是不在话下。

我花很少的时间在姿势教练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教导野战教练,所以等到营演习时,我这个连就参加营演习,而且是在攻击营的重点连、右翼连。

当时,正好军训部派了一组视察组,实际上左翼并没有部队,是虚设的,只有我这一个连,他们要考验我这个连,给我们很多状况,不让我们进展太快。

结果,太阳都快下山了,一个攻击性的作战怎能到天快黑时才到敌人阵地呢,那不是正好被敌人逮个正着吗?所以这时候非发起冲锋不可。

视察官是一个上校,他跑到我旁边来对我说:

“蒋连长,你现在怎么处理?”

那时候,营长还没有攻击命令下来,我就说:

“报告视察官,月光不许可我们再等候了,而且在攻击中常常可以又争取到有利的状况。如果营长还没有命令下来,我就要把握有利状况,发起攻击。”

视察官说:

“很好!这个决心很好。”

他裁夺后,我就命令号兵吹冲锋号,号兵吹号时,那个视察官一巴掌把号兵的号打在地上,他说:

“你躺下,挂彩了,哪有人在离敌人这么近的地方站起来吹冲锋号的。”

那时候,我躺在地上,我就拿起冲锋号来吹,所以后来这件事情传开后,他们说:

“蒋纬国能做、能说,还能吹。”

潼关中国守军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发起冲锋,进入敌阵后就开始近战格斗,然后演习结束。结果,他们又发现,每一个班有间隔距离,可是等到冲锋一发起,每一个班向一个点慢慢靠拢,裁判官说这个班的班长挂彩后,班长就地倒下,马上就有其他士兵出来主动指挥,绝对不会有一个班没有指挥官的。

另一方面,部队靠拢后,轻机枪的扇面就打开了,掩护两侧的步枪组,如果部队不靠拢,轻机枪很难掩护部队,这是国军过去所忽略的。

等到进入敌阵后,就开始二对一或三对一作战,因为我们的部队是集中的,而敌人的防御配备本来就是疏散的,在我方的轻机枪扫射下,也很难支援对方。

等到步枪组掌握状况之后,班长就喊:“散开!”每一个士兵就进入自己临时的阵地,用射击来掩护,后面的轻机枪就转移阵地,视察官看到这一幕后,便给我们很高的分数,因为我们这一次进攻是成功的,而且很整齐。

另外,每次遇到小水沟,我便要连里的士兵背着视察官走过去,视察官认为我连这种小地方都能注意,对我们的表现非常满意。

总之,一个部队训练的重点在野战,而野战必须保持活泼的精神,自由的意志,所以平时如果不给士兵相当的自由,只会照着别人的话来做,这种士兵是不能打仗的。

平时,我们的机械操,如双杠、木马、铁杠,都是我自己领头做的。我能够单臂旋转,然后脱手甩出去,然后在空中翻一个跟头下来,每一个士兵都会跟着做。

至于振臂上,一拉就上去,这是最起码的要求,而且不论胖瘦,每一个士兵都是活蹦乱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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