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事儿？”王指导员看着我，语气平和，像是在开玩笑，可眼神里却透着认真。
我低着头，没吭声。
谁知道这件事能不想吗？
1979年夏天，闷热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天，提干的消息刚传下来，说以后不能直接从战士里提干了，一切都得靠考试。我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堵得慌。心想，这些年不就是盼着这个机会吗？眼看着就要轮到我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桌上放着一壶凉茶，茶叶在壶底漂着，我有些恍惚，觉得这壶茶像极了我此刻的心——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乱成了一团。
1976年入伍的事儿，我到现在记得清清楚楚。
那年春天，我刚满18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父母供不起我读高中，兄弟姐妹多，吃饭都成问题。
有一天，村里来了征兵的人，说部队生活不光能吃饱饭，还能有出路。
我心里一动，跟父母商量着想去试试。
母亲当时没说话，拿着围裙擦眼角，父亲却拍着我的肩膀说：“娃，出去闯闯吧，家里没什么能给你，就看你自己争气了。”
那一刻，我心里发了誓，一定不能让家里人失望。
春寒料峭的三月，村里人敲锣打鼓送我们这些新兵出发。
我们胸前戴着大红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两边挤满了送行的乡亲。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村口的父母，母亲抹着眼泪，父亲挥了挥手，嘴角却带着笑。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到了部队，新兵训练一开始就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那三个月，天天摸爬滚打，站军姿站到腿麻，打靶打到胳膊酸。
可我咬牙挺了过来。
别人中午休息，我偷偷练正步；别人晚上聊天，我在灯下看军事条令。
有一次夜里紧急集合，我匆忙中穿错了鞋，跑到队伍里才发现一只鞋没系好带子，差点摔个跟头。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出这样的洋相。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到了二连二班。
刚开始，我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兵。
个头不高，力气也不算大，干活总是被班长喊着加把劲。
可我觉得，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混。
别人做三遍的训练动作，我做五遍；别人跑三圈的操场，我跑十圈。
慢慢地，班长开始注意到我了。
1978年，我被提拔成了副班长。
那年，连里开始选拔提干人选。
我听到消息时，心里一阵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可世事难料，1979年上面突然下了命令，说以后不直接从战士里提干。
那段日子，我整个人都蔫了。
白天训练提不起劲儿，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指导员是看出我情绪不对的第一个人。
他找我谈话时，开门见山：“小周啊，是不是觉得这机会没了，就不想努力了？”
我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他叹了口气，说：“你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我清楚得很。部队不会亏待你，只要你有本事，机会总会有。”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动容。
他说得没错，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后来，连里说年底还有一次统考，这是最后的机会。
指导员鼓励我报了名，说：“小周，你有文化，底子不差，好好准备，肯定能行。”
我当时心里五味杂陈，有点信心，也有点害怕。
家里来信了。
信是母亲写的，说家里日子紧，弟弟妹妹还小，家里人盼着我在部队能有出息。
我看着信，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
1980年初，统考的日子到了。
考场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卷子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手心冒汗，脑袋里乱糟糟的，心里却一直念叨着：“不能慌，稳住。”
考完试，我整个人像卸了劲儿，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觉。
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训练场跑步。
连长突然喊我过去，说让我去指导员办公室。
我一路跑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是坏消息。
到了办公室，指导员把成绩单递给我。
我低头一看，愣了半天——全团第一！
指导员拍着我的肩膀笑：“小周，这回你可真争气了！”
我心里一阵激动，差点没忍住掉眼泪。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我被派去教导队，参加一年的预提干部培训。
那段时间，每天除了课程，就是体能训练。
夜里躺在床上，我经常想起父亲送我出门时说的话：“娃，争口气。”
这一年里，我从没松懈过。
培训结束那天，我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单。
1981年春天，我回到连队。
没多久，提干命令下来了。
我被任命为一排排长。
提干那天，连队开了个小会。
王指导员特意来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周啊，以后带兵，可要带出你这股拼劲儿来。”
我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这事儿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当排长的头几个月，我过得并不顺利。
手底下有个叫李国强的兵，脾气倔得很，训练不听指挥，干活偷懒。
其他班长劝我别管他，说这种兵没法带。
可我不信邪，觉得人心是能暖热的。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一个人躲在宿舍后头抽烟，眼圈红红的。
我问他怎么了，他嘴硬，说没事儿。
我没走，就站在那儿陪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排长，我想家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想家没错，可家里人盼着你争气，别让人看扁了。”
从那以后，李国强变了个人似的。
训练比谁都卖力，干活也抢着干。
后来，他还当上了班里的副班长。
看着他一点点成长，我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退伍回乡。
每次想起那些年在部队的日子，心里总是感慨万分。
如果没有王指导员的点醒，没有自己的坚持，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人生总有难关，但只要不放弃，总能闯过去。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事儿？”
王指导员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