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吗？”我盯着那封带着霉味的信，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低得像从胸口挤出来一样。
1971年，我20岁，第一次离开家，跟着一群知青踏上北去的火车。当时的我，满脑子想着怎么熬过这几年，快点回城，根本想不到，这一去，会牵出一段让我铭刻一生的经历。
那是一个冬天，我们到达了北方的青岗农场。
火车一停，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我裹紧衣服，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可等真正到了连队，才发现日子比想象中还难熬。
每天不是挑水、种地，就是修渠、砍柴。手上磨出的血泡没几天就变成了老茧，脸也被晒得脱了皮。
但谁知道，就是在这个地方，我遇到了她。
她叫何青，是本地人，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总是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她扎着两条麻花辫，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子东北腔，走路利索得像一阵风。
刚开始，我也只是把她当个普通姑娘，毕竟那时候，我一门心思想着回城，根本不敢多想什么。
可慢慢地，我发现，她身上那股子热心劲儿，真是让人没法不注意。
有一次，我从地里回来，鞋里全是泥，脚冻得没知觉了。
她看见了，二话不说就让我把鞋脱下来，转身拿了她家做的棉鞋递给我：“你先穿我的，别冻坏了。”
我愣住了，连声拒绝：“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穿吧。”
她瞪了我一眼：“废什么话！穿上！没事，我家还有一双。”
我扭不过她，只好穿上了。那鞋暖乎乎的，一下子就融化了我心里的那点寒意。
从那以后，我对她的感觉就变了。
再后来，我们常常一起下地干活。
她干活麻利，又爱开玩笑，总是把大伙儿逗得哈哈笑。
可一到晚上，我们坐在麦垛旁边看星星的时候，她又会变得安静下来，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阿明，你以后回城了，还会记得这里吗？”
我听得心里一紧，但嘴上却装作轻松地说：“当然记得啊，这里可是我奋斗过的地方。”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
可我却不敢答应她。
这几年，眼看着身边的知青一个个离开，有些人临走的时候还发誓要接自己的对象回城，可等真的回了城，谁还记得这边的承诺？
我怕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更怕耽误了她。
可感情这种东西，越压抑越藏不住。
有一次，下了暴雨，我和她被困在地头的小棚子里。
她靠在我身边，突然抬头看着我，小声说：“阿明，我喜欢你，你呢？”
我愣住了，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几秒钟后，我才憋出一句：“我……我也喜欢你。”
她一下子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从那天起，我们成了一对。
她总是拿家里腌的咸菜、煮的鸡蛋偷偷塞给我，我干完活再累，看到她笑，也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可时间过得飞快，1975年，我接到了回城的通知。
那天晚上，我和她来到连队后面的小河边。
河水静静地流着，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她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阿明，你回城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点点头：“一定回来！等我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包红豆塞到我手里：“带着它，别忘了我。”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等回了城，一切安顿下来，就一定回来接她。
可谁知道，这一走，却走出了四十多年。
回到城里以后，我一边工作，一边给她写信。
可每次信寄出去，都是石沉大海。
后来，我听说她去了南方，投奔亲戚了。
我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后来家里催得紧，我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娶了一个本分的姑娘。
婚后，我有了孩子，一家人的日子虽然平淡，但总算过得去。
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她的样子。
尤其是那包红豆，我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敢动，一看到它，心里就一阵刺痛。
2021年，青岗农场搞知青返乡聚会，我听说后，几乎是立刻决定要去。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也许能在那里见到她。
可等我到了农场，却听人说，她早就离开了。
有人说她没结婚，有人说她后来病了，去了城里。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样。
我打听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她的住址。
敲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门口。
她的脸依旧圆圆的，虽然老了不少，但眼睛还是那样亮。
“阿明？”她颤抖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是我，何青，我来晚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笑了，眼泪却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们聊了很久，从年轻时的遗憾到晚年的释然。
她告诉我，当年她并没有去南方，而是留在农场等我。
可错过了几次信，她以为我忘了她，便断了念想。
这些年，她一个人过得很苦，但从没怨过我。
“阿明，这辈子我没嫁人，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心里装不下别人。”她轻轻地说。
听了这话，我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把红豆。
“这是当年我给你的那些红豆，我以为你没收到，就又留了一些。”
我接过瓶子，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过得挺好，可其实，我这一生的遗憾，都藏在了这瓶红豆里。
她最终在一年后离世。
临走前，她握着我的手，说：“阿明，这辈子能再见到你，我就满足了。”
她走后，我把她的骨灰带回了农场，埋在小河边。
那包红豆，我种在了她的墓旁。
春天的时候，红豆发了芽，开了花，结出了果。
我每天都去看它们，就像在看着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她还在吗？”我偶尔会问自己。
她不在了，可她的爱，早已扎根在我心里，成了这一生最温暖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