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姑又来了,这次拎的啥?”护士在病房里对我笑着问。
“鸡蛋,四个,还说是自家养的。”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2020年的冬天,冷得人骨头发疼。我爸住院了,心衰、糖尿病、脑梗,所有病堆在一起,人瘦得脱了形。我一边上班一边陪床,白天黑夜连轴转,累得眼前直发黑,可再难也得撑着。
我心里清楚,我爸只有我了。
事情得从几年前说起。我爸是个老实人,兄妹四个,他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大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老大早些年去世了,我姑姑是家里最小的,小时候被家里人宠得厉害。我爸总说,咱家小妹苦,小时候没娘,日子过得难,兄妹几个得照顾着点。
这些年,我爸一直照顾我姑姑。
几年前,我爸把咱们村那套老房子送给了我姑姑。那房子虽然破,可地大,连着三亩地,一块儿给了她。村里人都说,那是个宝地,光地皮就值三十万。我爸一句话就送了出去,说咱家进了城,那房子用不上了,给小妹家添点儿助力。
那会儿姑姑家过得紧巴巴,欠了一屁股债,日子过不下去。我爸还帮她担保,借了五万块钱。姑姑拿着钱盖了养殖场,养鸡养鸭,几年下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可好日子一到,亲情就变味了。
我爸住院后,我给姑姑打了电话,让她过来看看。她来了,手里拎着一箱方便面,还是超市里打折的那种,三十块钱一箱。
病房里的人都看着那箱方便面,嘴上没说什么,可眼神里透着嘲讽。
我心里堵得慌,可也没说什么。
晚上我爸问我:“你姑姑拎的啥?”
我低声说:“方便面。”
我爸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算了,兄妹这事儿啊,别指望了。”
我没吭声,心里却五味杂陈。
我爸住院的第二周,医生说得做个大检查,费用不低。我手头的钱全用光了,没办法,又给姑姑打了电话。
“姑姑,我爸要做检查,费用还差点儿,您能不能……”我话还没说完,她那边就打断了我。
“小梅啊,你表哥家最近也紧张,刚买了房,手头没啥闲钱。要不你再找别人借借?”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我爸听说这事儿后,眼圈红了,半天才说:“别怪你姑姑,咱这辈子,帮她的也够多了。”
我心里气得要命,可也没办法。住院的钱,还是我管同事借的。
几天后,姑姑又来了,拎着一袋水果,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信封:“小梅啊,这点儿钱你拿着,算是我的心意。”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千块钱。
两千?我爸住一次重症监护室,费用都快两万了。我当时就想把钱扔回去,可又怕我爸知道了心里难受,只能忍着。
这事儿像根刺,扎在我心里,怎么都拔不掉。
天越来越冷,医院的暖气也不顶用。我晚上在病房外坐着,听见隔壁病房有人在议论。
“那姑娘真可怜,家里亲戚都不帮忙。”
“可不是嘛,她姑姑看着就不像个大方人。”
我听着那些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几天后,我爸病情突然恶化,进了ICU。医生通知得立刻存两万块钱,我慌得手足无措,连朋友都来不及联系。
没办法,我又给姑姑打了电话。
“姑姑,我爸进ICU了,医院要两万块钱,您能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她那边就叹了口气:“小梅啊,你表哥家的事儿真是多,我这边也困难。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挂了电话,坐在医院走廊里,眼泪直往下掉。
后来,我听说了一件事,彻底把我气炸了。
表哥的孩子过生日,姑姑花了五万块钱给孩子办宴会,还送了台新的平板电脑。村里人都传开了,说我姑姑家有钱,日子过得红火。
我爸听到这事儿,脸色一下子灰了。他在床上躺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半天才说:“小梅啊,咱家小妹,是变了。”
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可就在这时候,事情突然来了个转折。
一天晚上,病房里突然来了个生面孔,是村里的老李头。他提着一袋子东西,站在门口,半天才开口:“小梅啊,这是你姑姑让我带来的。钱也在这儿了,五万块,她让我转给你爸。”
我愣住了,接过钱,整个人都傻了。
老李头叹了口气,说:“你姑姑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养殖场欠了不少债,手头紧得很。这五万块,是她挨家挨户借的。她不让我告诉你,说她没脸见你。”
我手里攥着那厚厚的一沓钱,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姑姑并不是不想帮我们。她是真的没钱。养殖场行情不好,她欠了几十万的贷款,每天都在还利息。那两千块钱,是她从家里抠出来的,方便面,是她家鸡场发的福利。
可这些她一句都没说。
我回到病房,把事情告诉了我爸。我爸听完,眼圈红了,半天没说话。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小梅啊,别怪你姑姑。她心里还是有咱们的。”
我爸出院那天,姑姑来了,带着表哥一家人。表哥的媳妇帮我收拾东西,忙里忙外,连声说:“小梅姐,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看着姑姑,心里五味杂陈。
回家的路上,我爸坐在车里,拉着我的手,说:“小梅啊,亲情这东西,有时候薄,有时候厚,咱别计较了。”
这一年,是2021年。
窗外的风吹着,雪落下来,轻轻地盖住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