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兵的事,就这么定了。”父亲站在灶台边,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火塘里噼里啪啦的柴火声。
我低着头,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一根细竹条,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不是不想去当兵,哪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不想扛枪穿军装呢?只是我一走,家里这摊子事怎么办?
父亲已经四十出头了,头发却白了大半,背也驼了。
母亲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得卧床。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家里全靠父亲一双粗糙的手撑着。
我抬头看了看父亲,他正低头往灶里添柴,脸上的皱纹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家里……能行吗?”我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
父亲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看着我,眼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楚,“我是供你读书的,就是想让你有出息。去当兵,是个机会。你走了,家里再难也能撑住,可你不走,可能一辈子就窝在这儿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拿起烟斗,坐到了炕边。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我盯着火塘里的火苗,心里乱得厉害。父亲的话我懂,可想到家里的情况,我还是有些放不下。
“你真觉得我能行?”我试探着问。
父亲没说话,只是“啪”地磕了磕烟斗,站起身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你要是能留下,就别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那天晚上,我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响,吹得房檐上的瓦片直打颤,我的心也跟着颤。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个大早,跟父亲说:“我去报名。”
父亲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拿起锄头就出了门。
可我分明看见他的步子比平时快了不少。
报名、体检、政审,我一路很顺利。
1974年12月10日,我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在我临走那天,把我叫到院子里,递了一包干粮给我,说:“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家里丢人。”
他话音刚落,就转身进了屋,连头都没回。
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那包干粮,心里五味杂陈。
12月21日,我和村里的三十多个小伙子一起坐上了去军营的车。
车开出村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站在村口,背着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那一刻,我心里发誓,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到了部队,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难。
新兵训练的日子,天天摸爬滚打,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记得有一次训练,我们要趴在泥坑里匍匐前进,我刚趴下就闻到一股臭味,旁边的战友捂着鼻子小声说:“谁知道是哪个家伙拉的?你就当没闻见。”
我强忍着恶心往前爬,心里想着,只要熬过去,就能分到专业岗位了。
三个月后,我被分到了空军地勤。
说实话,当时心里还有点小失落。
毕竟,哪个年轻人不想开飞机当飞行员呢?
可转念一想,我能进部队,已经比村里不少同龄人强了,不能挑三拣四。
于是,我暗下决心,不管干什么,都得干出个样子来。
地勤的工作又累又枯燥。
每天不是检查设备,就是修理零件,日子过得单调又忙碌。
但我心里明白,飞机能不能安全起飞,能不能顺利降落,关键就看我们这些地勤人员的活儿做得怎么样。
有一次,一架飞机在起飞前突然出现了故障,发动机的一个零件出了问题。
我们几个地勤人员连夜排查,忙活了整整一个通宵,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把问题解决了。
看着那架飞机顺利起飞的那一刻,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1978年,我因为表现突出,从士兵提了干,成了一名副中队长。
提干那天,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好好干,别让家里丢人。”
我拿着信,看了好几遍,后来把它叠好,放进了背包的最底层。
提干后,我的责任更大了。
作为中队的骨干,我带着一帮兄弟,日夜守在机场,一刻也不敢松懈。
那几年,我和战友们住在同一间营房里,吃着一样的饭,穿着一样的衣服。
有时候,想家了,就偷偷拿出家里的信看几遍。
信不多,但每一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1983年,我升任中队长。
这些年,我一直埋头干活,很少想过自己的事。
可母亲的来信,让我开始犹豫了。
她在信里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干不了重活了,家里的田地全靠弟弟们在忙活。
我看着信,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是不是该申请转业回家,帮父亲分担一些。
可转念一想,我在部队已经干了这么多年,如果这时候走了,岂不是辜负了父亲当初的期望?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父亲的来信到了。
他在信里写道:“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部队的事才是大事。干好你的工作,就是对家里最大的帮助。”
这封信让我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很多。
我知道,父亲用他的方式在支持我。
1987年,我从中队长的职位上转业回到了地方。
那年我已经三十出头,离家十三年,父亲的背更弯了,头发也白了。
可看到我穿着崭新的军装回来,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坐在炕头上,他点着烟,问我:“这些年,后悔过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父亲笑了笑,没再说话。
可我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
转业后,我在地方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
如今再回头看,那十三年的军旅生涯,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经历。
它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也让我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
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那个简单的营房,梦见战友们忙碌的身影,梦见父亲拿着我的入伍通知书,来回端详的模样。
这些画面,总是让我心头一暖,又忍不住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