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4月，王智涛刚走进陈毅的办公室，就发现气氛与平日见面时完全不同。陈毅许久没有说话，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王智涛，突然厉声问道：

“王智涛，你是不是老虎？有没有贪污？”

“我不是老虎，没有贪污。”王智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陈毅接着又问：“你敢不敢拿党性和脑壳担保？”王智涛回答说：“敢，当然敢！”

听到王智涛坚定的回答后，陈毅用犀利的目光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有人揭发你在接待苏联顾问时贪污公款，有没有这回事？”王智涛当即向陈毅汇报起当年接待工作的情况……

1949年7月，王智涛奉命来到东北航校，担任航校教育长。当时中央和军委决定成立空军，并与苏联方面达成协议，派一批苏联顾问来华指导，帮助中国建设空军。王智涛到航校报到不久，东北军区参谋长伍修权找到了他：

“苏联顾问四十人将要来华，由航校接待，常乾坤、王弼要你负责此事。”

王智涛闻言推辞说自己只会搞教学，哪里会做接待工作。伍修权说这件事刘亚楼司令已经同意，他就只当是出趟公差，大概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出于老战友的情谊，王智涛只好接手。

当时王智涛的任务是在长春航校成立接待处，在长春、哈尔滨、沈阳各设一个招待所，先将苏联顾问安排在这三个地方休整，然后再分配到各个航校。

图丨王智涛军装照

王智涛按照四十人的标准，刚刚把接待计划搞出来，突然被告知来华顾问增加到150人，王智涛迅速调整计划。没过几天，王智涛再次接到电话，称苏联顾问人数增加到800人，而且行期提前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王智涛考虑只依靠航校的人力、物力难以完成任务，便开始大范围调整组织结构，将东北地区所有能调集的人员全都挑选出来，负责接待任务，同时打报告向上级申请经费。

当时王智涛申请五十亿东北币（相当于新币五十万元），东北局批准先预支给他一百五十亿，并嘱咐他“如果不够，再写报告”。

为了解决苏联顾问的住房问题，王智涛和伍修权与长春市委交涉，获准允许使用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张景惠的官邸，并以十三亿东北币的价格，买下了张景惠官邸旁的“中国饭店”。

由于饭店年久失修，部分建筑在战争年代遭到损毁，王智涛立刻安排人员进行修缮。

10月13日，王智涛带队赶赴满洲里，迎接从苏联来的顾问。经过一个月的时间，800名苏联顾问分为四批抵达，并按照计划送到空军对口单位。接待工作顺利完成之后，王智涛让各个接待组分别总结，然后召开了全体人员总结大会。

图丨苏联援华部分飞行员

由于之前从未管过后勤，也从未管过钱，突然手里拿着一百五十亿元，王智涛担心出现差错，所以十分小心谨慎。在呈送军委、空军、东北军区和东北局的报告中，王智涛将所有钱款的去向写得一清二楚：

“供给处为苏军友人购置军装和生活用品，用资5011604010元（含购买中国饭店之13亿元）；沈阳招待所开支580573200元，长春招待所开支2386542270元，哈尔滨招待所开支1525641570元，总支出为东北币9504361050元（相当于人民币95万余），比上级批准的预算节约55亿元，共接待苏军顾问805人，人均用款1100余万元（相当于人民币1100元），还为东北航校添置了大量不动产。”

接待工作结束之后，王智涛被调到北京空军训练部担任参谋长，两个多月后，在常乾坤的推荐下，王智涛前往上海，在陈毅领导下负责防空力量的加强工作。在东北航校的四个多月中，王智涛除了一些日常工作，只做了接待苏联顾问这一件事。

后来在老航校五十周年校庆时，王智涛婉拒了校方的邀请，他认为自己为航校做的贡献太少了。

图丨东北航校初建时期学员正在上课

听完王智涛的讲述，陈毅严峻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但说起话来仍不失严厉：“这么说，你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啦？”

“是！我一分钱也没有拿！我手头还有接待总结报告，可以马上拿给你看。”王智涛坚定地说道。陈毅摆了摆手，说报告他不看，谁审查给谁看，然后告诉王智涛明天就动身去北京，到了之后哪里也不要去，谁也不要找，端正态度接受审查，实事求是将事情说清楚：

“你要是有问题，你的脑壳就丢在北京了。你要没有问题，还是回来当你的副司令。我希望你能回来，我们继续共事。”

当天晚上，成钧找到王智涛，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人“揭发”王智涛当年组织了贪污集团，利用接待苏联顾问的机会，挪用经费在东北购置貂皮、人参，运到上海贩卖，再从上海购置手表、皮件，运回东北，共获利8000亿，王智涛个人分得700亿。

空军接到报告后，立刻将此事上报总干部部。总干部部认为，8000亿大案比刘青山、张子善的案子要大数百倍，是共和国第一大案，便立即报告了毛主席。毛主席作了“彻查”的批示。

图丨刘青山、张子善公审现场

华东军区接到北京的通知后，有人建议将王智涛押送北京，陈毅安抚大家说先等一等，他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然后陈毅找到伍修权和成钧，了解了情况之后，心中有了数：

“我看王智涛没那么大本事，在两个月内能搞8000个亿，什么事都不做，光做生意也赚不到8000亿，何况还要接待苏军顾问团。我看此案有假，事情还没搞清楚，就派人押送，这不妥。这样做伤人嘛！我找他谈谈，让他自己去北京。他不会跑的，他跑了，我负责。”

第二天下午，王智涛带着司机王庆和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在火车上，王智涛思前想后难以入睡，思考着自己此次进京之行，不知道将会受到怎么样的待遇，是否会受到公正的对待？

到达北京之后，负责接待的同志将王智涛安排在空军招待所，并对他在京期间的各项事宜作了叮嘱。第三天，审查小组组长李主任带着五名成员找王智涛谈话，询问了关于接待苏联顾问时的一些事情。

按照审查小组的要求，王智涛很快写出了关于自己缺点错误的检讨书。

图丨王智涛所写的情况说明

当检讨书交给审查小组之后，李主任说王智涛的检讨不深刻，并将群众“揭发”的材料拿来，让王智涛对照着做检讨和交代。那份所谓的“揭发”材料，就是由一些零散混乱的“证词”拼凑而成，王智涛看了几遍才看明白。

材料上所说的那些事情，和进京前成钧讲述的差不多。针对这一份材料，王智涛再次写情况说明，并附上当年自己递交的总结报告副本，一并交给了李主任。

一个月后，李主任送来第二份材料，让王智涛继续对照检查，王智涛看过之后，又写了第二份情况说明。

这一次情况说明上交没几天，李主任就来了，一进门就向王智涛立正敬礼，问候“首长好”。随后李主任告诉王智涛，自审查以来，他的态度一直很好，积极配合实事求是，让调查工作进展顺利，那个所谓的以他为首的“贪污集团”，经调查确实不存在，审查结果已经报告给了毛主席，毛主席亲自批示“撤销此案”。

审查结束之后，王智涛提出面见徐立清副部长的请求，很快，王智涛就在中南海见到了彭德怀和徐立清。徐立清详细讲述了“八千亿案”的来龙去脉，并表示组织上对王智涛的信任的。

随后彭德怀告诉王智涛，上海防司已经任命了新的司令员，让王智涛先休息一段时间，准备接受新的工作任务。

图丨徐立清旧照

回到上海不久，军委对于王智涛的命令的就到了。离开上海前，王智涛特地向陈毅辞行，一见面就流出了热泪，感谢陈毅对自己的信任，也感谢陈毅敢于负责的态度。

陈毅告诉王智涛，找他来不是听他说这些感激的话，而是在他走之前，再和他谈一谈。对于先前组织对他的审查，他不要心存不满，自己也相信他不会和组织计较，和某些同志计较：

“你不要以为主席作了批示，案子撤销了，事情就算完了。我看啊，不得不告一段落是真的，以后很可能还会再另做文章，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陈老总的一番推心置腹，让王智涛很是受益。而当时王智涛并没有理解陈毅好心告诫中的深刻内涵。后来的事实证明，王智涛所谓“8000亿大贪污案”，又被旧事重提，而王智涛再次被卷入风波之后，真正认识到了陈老总的政治远见。

其实早在1933年的时候，王智涛就和陈毅相识，对于陈毅的人格魅力，王智涛一直很是敬仰，但却不曾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工作。到了上海之后，王智涛成了陈毅的下级，才真正接受到陈毅的教诲。

图丨陈毅旧照

那个时候王智涛刚刚从苏联回国，被分配到红军大学担任教员，同时协助刘伯承做一些翻译工作。那天刘伯承召集大家研究修改译稿，讨论快结束的时候，陈毅来了，除了王智涛，陈毅对其他人都很熟悉。

刘伯承向陈毅介绍王智涛，陈毅握着他的手，连声说着欢迎，然后询问了一些王智涛个人和在苏联时期的情况。陈毅的大名，王智涛很早就听说过，第一次见面后陈毅的平易近人，让王智涛感到无比的亲切。

在第五次反“围剿”时期，陈毅虽有正确主张，但作为一名军人，他又不得不执行上级错误的指示，因此仗打得很辛苦。1934年陈毅负伤之后，周恩来安排医院为他做手术，并带着伍修权、王智涛等人前去看望。

周恩来告诉陈毅，中央已经决定撤离苏区，出于对他伤势的考虑，中央决定让他留下来，配合项英继续斗争。对此陈毅毫无怨言，并表示一定完成好中央交给他的任务。

临别前，周恩来将自己的手表留给了陈毅，并给陈毅留下了一些日用品和食品。看望陈毅的第二天，王智涛就随中央红军踏上了长征路，自此一别就是15年，直到解放之后，王智涛才又见到了陈毅。

图丨伍修权（右2）随同周恩来（右1）赴苏访问

对于当年红军初创时期，陈毅与毛主席分歧一事，陈毅多次作过自我批评，让王智涛有些不解。在一次聊天中，王智涛问陈毅，红四军那点小事，他为什么检讨个没完？陈毅语重心长地回答说：

“那可不是小事！当时我年轻幼稚，没有认识到毛主席的正确伟大……后来的革命实践证明，党和军队离不开毛主席……如果当时我没有执行中央指示，把毛主席请回红四军，那中国革命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那我陈毅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所以我经常想，经常讲，既告诫自己，也教育大家。”

陈老总的一番话，让王智涛深受感动和教育。

1952年初，华东军区开展了“三反”运动，当时军区组织部门要求各单位摸底，甚至还定下了指标人数。空军政委王集成看到统计表后，随口发了两句牢骚，结果被人反映给了陈老总。

在后来的干部大会上，陈老总点名批评了王集成，说他对运动有抵触情绪。会后，王集成拉着王智涛去找陈老总，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陈老总当即找来了政治部主任和组织部部长，批评他们是“乱弹琴”，明明是他们的政策引起下面的不满，他们还汇报假情况。

图丨王智涛在上海时期留影

批评完两位领导，陈老总起身向王集成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向他道歉。王集成也赶忙起身，说自己也有错，不应该随便骂人。这件事过了几天之后，陈老总在干部大会上重提此事，又作了自我批评，还当众向王集成敬军礼道歉。

大家对于陈老总的勇于承认错误深受感动，说在这样的好领导下工作，谁还能不服气。

1971年，王智涛回京治病，在看望朱德元帅时，得知陈毅得了肠癌，已经住进了医院。王智涛立刻带着儿子前去看望，刚一走进病房，陈毅一眼就认出了王智涛，大声地说道：

“智涛同志，老朋友！好久没见了，你好吗？”

说着陈毅将王智涛拉到沙发前并排坐下，当时王智涛也刚刚经历了肠癌手术，陈毅解开自己的裤带，让他看自己的伤口，还让他介绍一下恢复的经验。

临别时，王智涛看着陈老总消瘦的脸庞和花白的头发，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对儿子说：“多好的老帅啊，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图丨陈毅在病床上与家人合影

此后，王智涛又几次前往医院看望陈毅，陈毅病逝后，王智涛参加了追悼会，送别敬爱的老领导。

和陈毅交往近40年，虽然他早早离开了人世，但陈毅对于王智涛的教诲和爱护，却深深铭记在王智涛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