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瞬息万变,胜败往往是一瞬之间的事。因此后方的君主,很难及时把握情况,对战场态势很难有准确的预估。因此最高指挥官遥控指挥,乃是兵家之大忌。
然而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毛泽东却对远在长津湖的宋时轮进行了“遥控指挥”。然而毛泽东的遥制,却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分为东西两个战线。在第一次战役中,西线美第8集团军被迫后撤,但东线的美第10军则继续北进。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美第10军的任务是向鸭绿江和图门江畔推进,同时以美军陆战一师经长津湖,向西线江界实施迂回进攻,最终在切断志愿军后方交通线的情况下,与西线北进的第8集团会合,构成对西线志愿军主力的合围。
虽然麦克阿瑟傲慢自大,但毕竟他也是一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五星上将。第十军的北上,实际是一招相当毒辣的妙手。志愿军的战术,主要以穿插和迂回为主,因此很容易在后方留下巨大空挡。一旦西线志愿军推进过深,东线的美第10军就可以轻易包抄其后路。若不谨慎对待,数十万志愿军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痛击美第10军,全歼其先锋美军王牌陆战一师是非常必要的。
1950年10月23日,毛泽东急电第九兵团司令宋时轮来京。24日,毛泽东对单刀直入地对宋时轮说:
“时轮同志,为什么劳师远征,把你的兵团自华东调入朝鲜,而不是就近调动部队,这一点不用多说你也清楚,军委要用指挥官之强,要用部队之长。解放战争你的部队是最善于打阻击战、勇斗恶敌的部队,现在用你的兵团目的就在于此。长津湖位于西线志愿军侧后,决不能让美军跨过这条线。德怀同志也没有兵力支援东线,战役部署和指挥由你全权承担,我们绝不遥制。”
毛泽东将宋时轮第九兵团东线长津湖地区作战的地位和作用看得十分重要,因为他明白。是否能阻挡美第10军,事关第二次战役全局。他反复提醒彭德怀、邓华、宋时轮等人:
“如果东线打得不好或者打得不及时,西线志愿军完全可能处于敌东西两线部队合围之中,造成全局不利态势。”
正所谓军令如火。第9兵团原本打算先从山东开赴东北整训一段时间,到1951年开春再赴朝鲜参战。按照原本的作战计划,第9兵团的官兵将补充寒区作战所必备的冬装,包括一顶棉帽子、一套棉军服、一双新的棉大头鞋以及棉大衣。
但是由于美第10军正不断向图们江推进,因此入朝作战刻不容缓。所以很多官兵,还没来得及领到冬装,便径直提前入朝参战。在火车停靠的过程中,东北边防部队看到入朝官兵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装,均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知道,穿如此单薄的冬装作战,是要冻死人的。因此他们纷纷脱下衣帽,换给这些部队。但是停车时间非常短,这点冬衣实在是杯水车薪。
漏屋偏逢连夜雨,第9兵团的战士们达到长津湖地区后,便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奇寒,气温竟陡然降到骇人的零下46度。高层自然懂得战士们的疾苦,他们希望第9兵团能挡住气势汹汹的美第10军。他们在前方奋战的同时,冬装和粮食将马上用汽车源源不断运送过来。
这样的设想乍看来无懈可击,但放在具体的战争环境中,却发现完全行不通。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因为美军是海陆空联合立体作战。在运输线上,就算是一条狗,也逃不过美军侦察机的眼睛。只要发现我军的运输车,就要面临无尽的狂轰滥炸。还没等冬装和粮食运到前线,运输他们的汽车就已经被美军飞机炸光了。
在这场战役中,我军后勤仅仅只能满足一个师的需求。但是第9兵团一共有12个师,这些物资实在是太少了。然而即便如此,宋时轮部还是顶着严寒,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战场。对此,美第10军官兵仍浑然不觉。美国媒体和舆论认为,第9兵团的秘密集结,是当代战争史的奇迹之一。
11月27日上午,东线美军发动了全面进攻。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将军轻率地命令陆战一师狂飙急进,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然而他们根本没想到,这支历次大战皆身先士卒的王牌军,已经进入了宋时轮所布置的伏击圈。
虽然我军布下漫天渔网阵,但是陆战一师也不是吃素,因为他们是久经战阵、冷酷无情的大鲨鱼。陆战一师先头部队到达柳潭里后,立即陷入了第9兵团的重围。
从宋时轮的部署来看,第20军的四个师所担负的,是从侧后攻击美军的任务。而作为攻击主力的27军,则担负起啃硬骨头,正面进攻陆战一师的任务。其部署是以第79师全力围歼柳潭里之敌;以80师配属81师1个团围歼长津湖东岸的新兴里、内洞峙之敌;81师主力则位于云山里附近,作为军之机动部队;同时以94师由厚昌江口南调,作为军预备队。
27日16时,27军以迅猛的速度,将美军第7师和陆战一师各部切割地七零八落。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为了打破被围的局面,陆战一师和第七师各部困兽犹斗、凶猛反击,他们在空军、坦克和炮兵的支援下,向我军各阵地发动猛攻。虽然遭遇了极大的牺牲,但是我军仍牢牢地守住了阵地。
在志愿军的猛烈攻击下,东线美军不得不由进攻转向了防御。从战场态势来看,对我军十分有利。但是由于长津湖的奇寒,部队冻饿体力消耗很大。在敌机的监视下,我军无法生火做饭,只能依靠吃雪和一些冷食补充能量。但是这点热量,很难维持战士们的体温,导致大面积的冻伤。至于围在火堆边恢复热量,更是天方夜谭。
与此同时,第9兵团缺乏严寒地带作战经验,没有进行相应的防寒训练,也让冻伤现象变得更加严重。
一边是冰,另一边是火。我军官兵忍饥挨饿,冒着美军海陆空立体火力,奋勇地冲杀。但是由于武器低劣且体力耗尽,我军始终难以攻破敌人的环形防线至此,第9兵团各部与被围之敌陷入了僵持。
天气越来越冷,敌人的抵抗越来越猛烈,而我军的给养也越来越捉襟见肘。很显然,拖得越久,对我军就越不利。在第一天的交战中,担任主攻的27军第80师减员达到三分之一,79师减员二分之一。整个27军在十几个小时内,已经伤亡过半。惨烈的伤亡让宋时轮非常吃惊,甚至有些彷徨——这仗该怎么打,如何才能减轻战士们的痛苦。一代猛将宋时轮,此时有些举棋不定了。
就在这时,毛泽东突然打破“我们不遥制”的信条,及时向彭德怀、邓华、宋时轮、陶勇等人紧急发来一条电报。电报中称:
“此次是我军大举歼敌,根本解决朝鲜问题的极好时机!西线争取歼灭四五个英美师及四个南朝鲜师,东线争取歼灭两个美国师和一个南朝鲜师,是完全有可能的!”
毛泽东的这封电报,如同一绝妙的锦囊,一下子给宋时轮吃下了定心丸,坚定了全歼强敌的决心。
自古以来,最高指挥官“遥制”前方将领作战时,往往会运用锦囊。例如三国时期的合肥之战中,曹操就曾留给守将张辽、李典、乐进一个锦囊。当孙权带兵十万杀向合肥时,张辽打开锦囊,上面写道:“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根据这个锦囊的部署,张辽果然以少胜多,大败孙权。
正确的“遥制”,往往是给出个大略的方向,决不可过分细节,曹操对于张辽等人的遥制就是如此。毛泽东的老对手蒋介石,一向希望越级指挥,甚至连机枪摆在哪,都要管。这种细枝末节式的“遥制”,常常让国民党军大败亏输。而毛泽东的遥制则与蒋介石不同,他的遥控往往是在战略层面,而非战术。他给予前方将领的,往往只是指出一个大方向,具体到战术层面,则由前方将领便宜行事。
毛泽东的电报实在太及时了,宋时轮当即改变战法,确定了正面歼敌的决心。即便要面临巨大的伤亡,但为了全局,仍不得不如此。
毛泽东的战术,一向都是先易后难。因此宋时轮将首要目标指向位于新兴里的美军第7师31团。等消灭31团,熟悉了美军战法,再集中力量全歼陆战一师。11月30日23时,第80师从四个方向向新兴里发动猛攻。到了第二天11时,被围之敌伤亡惨重,弹尽粮绝,只好向南突围。
第80师、81师迅速追击,将突围之敌歼灭过半。残余的敌人被迫越过冰封的长津湖,向柳潭里逃窜,试图与陆战一师会师。然而冰封的湖面难以承受压力,这批敌人全部落水冻溺而死。
最终,美军第7师第31团3191人被我军全歼,团长麦克里安、继任团长福斯相继毙命,团旗被我军缴获。在世界战争历史上,美军一次作战被歼灭一个建制团的经历,仅此一次,后无来者。
新兴里之战后,东线美第10军全线动摇。此时西线美第8集团军已然溃不成军,第10军孤悬于朝鲜半岛东北的一隅之地,其中陆战一师更是陷入我军分割包围之中,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陆战一师被全歼,对于美军将是一个最沉重的打击,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十分紧张,直接敢于作战,务必要保住这支王牌军。为了接应这支南逃的部队,美军调集300多艘舰船到兴南港,计划从海上退却.
同时,美军还调集了前所未有的航空军,对我军进行了史无前例的狂轰滥炸。而我军官兵则穿着单薄棉衣,饿着肚子,和敌人的飞机大炮做着殊死的对决。由于弹药不济、粮食断绝,陆战一师陆续突破59师等部的防御阵地,逃到了下碣隅里。
在这里,美国空军运送了所有的伤员,并不分昼夜地扫射公路沿线所有目标,为陆战一师扫除南逃障碍。战役进行期间,战区数降大雪,第9兵团忍饥挨饿、冻伤减员十分严重,极大制约了作战行动,加上与敌人装备差距悬殊,因而数次作战,均未能全歼敌人。
20军60师180团2连防守在黄草岭的一个山头,几天几夜也没下来,敌人突围时,也未见他们有什么动作。结果派人上前一看,全连100多名战士全部以射击的姿态冻死在阵地上。而在前沿阵地上,许多战士多数都是脚被冻伤后坏死,既不能追击,也不能行动。为了继续追敌,战士们只好从山上往山下滚,再用二肘爬行。有的战士手指和枪栓冻在一起,手指全部坏死了。
第9兵团中曾经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们回忆,这一仗的艰苦远超当年长征的时候,长征没有这么冷,饿得没有那么久,
到了12月12日,陆战一师在经历巨大伤亡的情况下,终于突破了我军的重围,窜至咸兴、兴南地区,并乘坐舰船逃到了后方。
在东线长津湖的作战中,宋时轮运筹帷幄,各军密切配合,给建军百余年,自称“重装备典型”的陆战一师和陆军第7师以歼灭性的打击,总共歼敌1.4万余人。
但是我军所付出的代价也相当高。根据第9兵团后勤部长官宗礼的汇报:
“第9兵团总共冻伤和战伤44344人,其中战伤12587人,冻伤18437人,死亡7732人。”
因为我军虽然痛击了美军,打消敌人的嚣张气焰,但我们英雄儿女的牺牲也不仅让人掩涕长叹。
就当第9兵团奋勇前进,继续追歼敌人之时。毛泽东的电报又一次发来了。毛泽东说:
“你们在冰天雪地、粮弹运输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与敌苦战半月有余,终于熬过困难,打败了美军陆战一师和第7师,收复了许多重要城镇,取得了伟大胜利。这种坚强的战斗意志和大无畏的精神,值得全军学习。”
同时,毛主席还向牺牲的烈士致哀,向负伤的同志表示慰问。毛泽东建议第9兵团在当前作战结束后,立即开回东北,补充新兵,休整两至三个月,然后再开往朝鲜作战。对于战士们的痛苦,爱兵如子毛泽东何尝不感同身受呢?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作战,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就这样,第9兵团回到了后方,后来出色地参加了第四次、第五次战役,并组织了华川阻击战,拯救了数十万志愿军。
1953年,宋时轮在离开朝鲜时,走下自己的吉普车,向长津湖方向默默伫立。一时间,这位从未流泪的铁汉潸然泪下,并向远方的忠骨深深三鞠躬。
晚年时,宋时轮和他的秘书说起了这件事,并问道:你懂得“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和“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典故吗?秘书回答答:懂得。接着,宋时轮饱含深情地说:
“我要与成全我这个指挥员的将士们告别呀;我把他们带出国抗美援朝,20 岁左右 的娃娃,他们就留在这里,回不去啦;人心都是肉长的,心是会流血的;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