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八年(1433年)初,建藩于湖广布政司武昌府的楚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府中火者(普通宦官)广靖,与楚藩护卫军百户陶酉二人,竟私自离开藩地,逃亡北京。时任楚王朱孟烷得知之后惊惧不已,于三月上疏抢先自辩称这两人都是无赖,此番赴京恐怕会有诬告之词,请陛下千万莫要听信啊!
为此,明宣宗回信称,叔父素来以贤著称,朕自然不会受此等小人蒙蔽,已将二人打入昭狱,所以且放宽心,无需担心其他。
“己巳,楚王孟烷奏:‘本府火者广靖、百户陶酉,素号无赖。今逃入京,恐有诬词。’复书曰:‘叔,宗室亲贤,素守礼法,朕所深知,非小人能间。此人已至,洞烛其奸,下锦衣卫狱矣。叔宜安心静虑,勿有所疑。’”(《明宣宗实录》)
有明一朝,仗着特权为非作歹,最终被府内人员告发的宗室为数不少。那么被明宣宗称之为“宗室亲贤”的朱孟烷,在藩地的真实表现又是如何呢?
安分守己的贤王朱孟烷,生于洪武十五年(1382年)四月二十日,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四孙,楚昭王朱桢的第三子,生母楚王妃王氏。由于朱桢的长子朱孟熜、次子朱孟炯都是庶出,故朱孟烷虽然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却是货真价实的嫡长子,故被册立为楚世子。
位于楚王府故址附近的武汉首义广场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二月二十二,在位54年之久的楚昭王朱桢薨逝,享年61岁。当年十月十一日,被堂兄、新任皇帝明仁宗朱高炽册立为新一代楚王。洪熙元年十月,楚世子妃邓氏晋封为楚王妃。
这位楚王妃邓氏,身份很是特殊,她是大明开国六国公之一的卫国公、追封宁河武顺王邓愈的孙女。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邓愈的继承人申国公邓镇,在“胡惟庸案”中因李善长而惨遭株连。可从邓氏被册封为楚世子妃,及嘉靖年间邓继坤续封定远侯观之,邓家受牵连并不深。
邓氏受封为楚世子妃的时间也非常特殊,大明官方记载二人成婚的时间为洪武三十三年。洪武年号到三十一年,便随着明太祖的驾崩戛然而止。洪武三十三年实际上是建文二年,也就是1400年。这可作为明成祖朱棣不承认建文年号的一大例证。
“己未,楚庄王妃邓氏薨。妃,宁河武顺王邓愈孙女。洪武三十三年册封楚世子妃,洪熙元年册封楚王妃,至是薨。”(《明英宗实录》)
楚昭王文武双全,而又善机变,极会根据时事变化去主动调整应对策略。靖难之后,朱桢收起锋芒开始韬光养晦,不仅是第一个承认朱棣新皇身份的在藩藩王,在整个永乐时期都表现地循规蹈矩,积极向朝廷、向皇帝释放善意,以期保住楚国的基业。临终之时,告诫世子朱孟烷对朝廷始终要保持“忠孝”,告诫诸子要团结一心,以保荣华富贵。
在乃父的长期熏陶下,朱孟烷拥有一颗恭谦之心,对朝廷始终保持“忠孝”的态度,一生没犯什么大错,也没在藩国行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明宣宗称他为“宗室亲贤,素守礼法”,所言非虚。
永乐年间,还是楚世子的朱孟烷先后八次赴京朝觐,充当了楚国与朝廷之间的润滑剂。永乐五年(1407年)七月,仁孝皇后徐氏驾崩,朱孟烷奉命赴京祭拜,与只派内官致祭的辽王朱植、宁王朱权等相比,规格高了好几个等级。
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楚王朱孟烷上疏朝廷,称将派王府属官于冬至节时,赴明太宗长陵、明仁宗献陵进香。当时新即位的明宣宗,正面临着二叔汉王朱高煦的逼迫。是故朱孟烷的这一态度无疑是一种有力支持,代表了宗室的人心向背。
长陵祾恩殿
自宣德朝以后,亲王定期朝觐制度几乎名存实亡,鲜少有亲王被准许赴京朝觐的。即便如此,朱孟烷依然多次奏请赴京朝觐。毕竟提了准不准许是皇帝的事,可不提就是你的不是了,且如此做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刷一下好感度。宣德七年(1432年)十月,他奏请朝觐,被明宣宗制止。宣德十年(1435年)五月,再次奏请准许他明年赴京朝觐新皇帝,又被以“藩屏任重,兼道途跋涉”所制止。
楚王府中教授张登不学无术,为人狠戾傲慢无礼,毫无尊卑之分,且常出怨怼之言,可以说完全不将朱孟烷这个楚王放在眼里。换了别家王府,早就自行出手将这等狂悖无礼之徒拿下,大刑伺候了。可朱孟烷却守着底线,没有私自处置,选择了以奏疏的形式将问题上交,请求朝廷进行处置,以名正刑典。
正统二年(1437年)七月,明英宗致信朱孟烷,称甘肃镇骑军因巡边及追剿虏贼等,战马死者甚多,从北京增补又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楚藩在陕西沿边的马场马匹众多,故请楚藩就近拨出马匹支援甘肃,使“边军得济,以御外寇,而边境永宁”。
接信之后,朱孟烷与肃王朱赡焰、庆王朱栴(音zhan)一起,分摊了甘肃镇骑军战马的缺口。明英宗为此再次去信致谢,并给予了相应的补偿。
削藩进行时以朱孟烷在位期间,忠孝国家而无祸国殃民之举,的确是一代贤王,也符合后洪武时代朝廷及皇帝心目中贤王的标准。可再怎么贤,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自明宣宗平定汉王之乱,收拾完晋王与赵王之后,楚藩成为唯二保留着完整三护卫的亲藩之一(另一家为蜀藩)。以藩王护卫亲军的战斗力,对朝廷而言是一大隐患,由不得皇帝不猜忌。
然而楚藩与蜀藩一样,自永乐一来一直奉行韬光养晦、洁身自好政策,紧跟皇室的步伐,没有行错踏偏之处,令朝廷找不到正当的削藩理由。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一方面不断抽调武昌三护卫的兵力,比如宣德元年三月,调武昌护卫军一千人马前往交阯平叛。
“丁未,敕楚王、蜀王各发护卫步兵一千,福建、广东、云南、贵州、四川、湖广各都指挥司,并南直隶各卫,选调马步军共万五千人,赴交阯讨叛寇。”(《明宣宗实录》)
武汉蛇山
另一方面则是没有机会,就人为制造机会进行削藩。
宣德五年(1430)正月,四川总兵、左都督陈怀突然上奏朝廷称“蜀王府中忽举炮铳,不知何为。察之,盖四川都司私与王府者,于法当问。”
于是明宣宗下令都察院问责蜀王府长史,并逮捕把炮铳交给蜀王府使用的将领,将其押赴北京治罪。时任蜀王朱友堉很清楚明宣宗要的是什么,遂于次年六月主动上交成都中、右两个护卫,只留下成都左护卫。
对蜀藩如此,对楚藩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至少蜀藩被削藩,还有私自使用炮铳这个由头,可楚藩这么多年来一直老实本分,积极响应朝廷各项政策号召,堪称亲藩中的楷模,竟然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怎么办,只能强行找莫须有的罪名行之。
宣德五年二月,负责漕运的平江伯陈瑄派其子陈仪赴京,密奏称:楚藩所在的湖广战略位置险要,而楚国经过十四年经营已成为天下最强藩,若是有异动恐怕又是一场靖难之祸。因此他建言令武昌三护卫以押运粮草入京为由,将其强行扣押进行改编。
“丙辰……平江伯陈瑄遣其子仪赍密奏言:‘湖广,东南大藩,襟带湖江,控引蛮越,实交广黔蜀之会,人民蕃庶,商贾往来舟车四集。楚府,自洪武初立国,有三护卫官军,及仪卫司旗校,俱无调遣。四五十年之间生齿繁育,粮饷充积,造船以千计,买马以万数,兵强国富,他藩莫及。而卫所之官,多结为姻亲,枝连蔓引。小人乘时,或有异图,实难制驭。伏乞皇上勿为疑虑,断自圣衷。于今无事之时,托以京师粮储不,充命重臣与湖广三司选其护卫精锐官军,给粮与船,令运至北京,因而留使操备,则剪其羽翼,绝其邪谋。王可以永保国土,而朝廷恩义两全矣。’”(《明宣宗实录》)
武汉首义门(原武昌城中和门)
结果明宣宗非但不纳陈瑄的建言,还对身边的近臣说除国历来没犯过什么过错,因此皇祖、皇考待其亲厚,朕应当礼遇有加才对,陈瑄这个人啊,竟提出这等有失亲亲之谊的意见,心思实在是太龌龊了。
可是慢着。
既然你朱瞻基不愿对楚藩进行削藩,反而想优待对方,陈瑄又是以密奏的形式进行建言,当时知道的人必然不多,完全可以只当没这件事便可。何故要对身边近臣宣扬此事?所以削藩是明宣宗的内心所求,陈瑄的奏疏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或者干脆就是他授意的,只不过为了维护皇帝的气度,才借着唱红脸的时机,将此事宣扬出去,逼迫楚王朱孟烷主动服软。
果然,楚王朱孟烷得知此事后,吓的不轻,左思右想觉得与其等朝廷动手,倒不如主动放弃,如此还能在皇帝面前卖个好,搏个忠孝的名声。
于是乎朱孟烷在当年十一月,让楚府仪宾魏宁、长史杨振上奏皇帝,表示以当下这种情况,楚国保留三护卫不太合适,故而愿意上交两护卫,只保留一护卫足以。
对此明宣宗假惺惺地对着兵部尚书张本叹息道:楚王素来安分循礼,为朕所亲厚,奈何有小人离间,致使其产生了疑心,如何是好啊。
张本闻歌知雅意,表示既然如此,何不同意了楚王所奏,以维持亲亲之谊呢?明宣宗借着这个台阶准了此事,命新建伯李玉、都督任礼、侍郎柴车三人前往武昌公干,取回武昌三护卫中的二卫。
朱孟烷选择了保留武昌中护卫,更名为武昌护卫,至于被调离的武昌左、右两护卫,分别被改组为东昌卫和徐州左卫。
楚王府大火楚王府占据武昌城中心位置,北依高观山(今蛇山),始建于洪武三年(1371年),以南京紫禁城为蓝本,坐北朝南,东西宽2里,南北长4里,占地8平方里。据史料记载,楚王府“城高二丈九尺,四周城楼,凡宫殿宫屋八百间有奇”。整个王府规模宏大,气象森严,蔚为壮观,成书于嘉靖年间的《湖广图经志书》对此有所描述。
“楚王府,在司东南一里,洪武三年建府,周围甃以砖城,城下为池,外为红墙。为四门,南曰端礼,东曰体仁,西曰遵义,北曰广智。”(《湖广图经志书卷一·藩封》)
明代武昌城与楚王府示意图关于楚王府的坐落位置,阿越在网上查到的资料,几乎都说是在“今湖北医学院一带”。湖北医学院就是现在的武汉大学医学部,武大医学部坐落在珞珈山,地处东湖西南岸畔,紧邻水果湖,此地在当年处于武昌城的西北郊外,离城池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此地自然不会是王府所在地。至于湖北医学院的旧址,当年的两湖书院,则位于现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到都司湖一带,这里虽然位于武昌城中,却是大明湖广都司衙门所在地,自然也不会是楚王府的所在地。故称楚王府今湖北医学院一带这个表述有问题。
通过梳理各种史料的记载,对比武汉城区地图,阿越终于大致确定了当年楚王府的大致位置所在。明代楚王府建造与蛇山南麓,大致在北起蛇山,南抵张之洞路,西到后长街,东至体育街这一范围之内。
传说楚昭王精通音律,命人种植芦苇,以取膜为笛簧制作音质优美的芦笛,并常常吹奏的处所——歌笛湖,就在今歌笛湖小区附近。而位于首义广场对面的紫阳公园,就是当年武昌城中临近王府的滋阳湖。
楚王府大致位置
如此巍峨壮丽的楚王府,却在宣德年间遭受了严重的火灾。
明初,武昌城南望山门外,长江之中有一沙洲名为金沙洲,最初由于江水冲刷沙洲消长不定,为此官府特建“水母祠以镇之”。可随着更外侧的白沙洲涨出,挡住了江水对金沙洲的冲刷,使得此处成为了优良的天然港口,成为商船停泊之地。随着商业辐辏,人员日益密集,官府也重视起来下力气修桥铺路,以方便人员往来。景泰元年(1450年),当地官府这是在此设立钞关,专门对过往船只征收船钞。
中国古代的房屋以木建筑为主,加上没有合理规划很容易引起火灾,像金沙洲这种人员密集的商业之地更是如此。
宣德六年(1431年)金沙洲就发生了一场严重火灾。大火先是从洲上的一家商筏场(以竹筏运输货物的场所)烧起,由于负责救火的湖广都司方面救火不及,火势迅速向外扩散,一路向北越过巡司河,翻过武昌城墙,蔓延到武昌城中,望山门城楼及其周边民居,各官府衙门陷入皆一片火海之中,随后波及到位于城中央的楚王府。
“(八月)壬子,宥湖广都指挥同知黄荣等罪。初,湖广金沙洲商筏火,延毁城楼,及楚王后宫,诸司衙门,并居民二千六百余家。巡按御史奏荣等不用心扑灭,请罪之。上曰:‘水火猝发,岂人力所能御!’不问。”(《明宣宗实录》)
当年八月初三,楚王朱孟烷上奏朝廷称,记载宗室成员的宗室谱系,以及用以发布亲王令旨的敕符底簿,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请求朝廷重新赐予。宗室谱系及敕符底簿,王府最重要的两个文件,必然保管在安全场所,连这两样都没能保住,可见这场始于金沙洲的武昌大火,对武昌城、对楚王府造成了何等重创。
紫阳公园
亲王,国之至亲,代表这国家的脸面,所以王府被焚,必然会耗巨资进行重建。只是阿越翻遍《明宣宗实录》和《明英宗实录》,都没查到宣德六年楚王府大火之后的重建记录,若有朋友知晓,敬请不舍赐教,感激不尽。
阿越说正统四年(1439年)八月二十七日,楚王朱孟烷薨逝,享年58岁,在位16年,朝廷赐谥曰庄。《明实录》称赞朱孟烷“性敏好学,小心敬慎,始终如一”。
楚庄王朱孟烷在位期间,秉承着父亲朱桢的“忠孝”诫言,一直表现的老实本分,对朝廷、对皇帝陪尽小心,令其挑不出什么错处,堪称亲藩中的楷模。然而在削藩的大势之下,依然遭到明宣宗以莫须有的罪名逼迫,不得不俯首同意削藩,放弃两护卫,换取长久富贵。
也正是因为这样,楚藩成为削藩过程中受到冲击最小的亲藩之一,凭借着武昌九省通衢的战略与经济地位,阿越估计,宣德以后的两百年间,楚藩乃是太祖系亲藩之中最富有的一家。如此成就自然离不开楚昭王朱桢、楚庄王朱孟烷父子俩的小心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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