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1450年)闰正月二十八日,新年的气氛刚过去不久,位于山西平凉的韩王府又陷入一片素白的海洋,在凌冽的寒风衬托下,透露出一丝肃杀的气息。王府的主人,年仅30岁的韩王朱范(土卬)薨了。朱范(土卬)共有二子,长子朱徵钋此时虚龄年仅11岁,次子朱徵鍉(音chi)更是仅有2岁,尚在襁褓之中,皆没有授爵。一家老小全指望韩王岁禄度日,朱范(土卬)一去,岁禄自然得停支,韩府祖孙四代顿时失去了经济来源,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
平凉市全景
关键时刻,朱范(土卬)的二叔襄陵王朱冲炑主动站出来上疏朝廷,声称失去了韩王岁禄这个经济来源,韩王府宫眷难以度日,请求朝廷网开一面,继续发放韩王应得的岁禄。明代宗相当阔绰的同意了。
“景泰元年三月乙巳朔……襄陵王冲炑奏:‘近者韩王宛逝,宫眷无以养赡,乞仍给岁禄。’从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那么向来与韩藩大宗亲厚的襄陵王朱冲炑,能与即将袭爵的朱徵钋这个小辈宗主和谐相处吗?
十岁袭爵的庶长子朱徵钋,生于正统五年(1440年),为韩靖王朱范(土卬)的庶长子,生母彭氏。
正统九年(1444年)韩怀王朱范圯薨逝,大宗绝嗣。正统十一年(1446年)十一月,在兄弟中位居第二的西乡王朱范(土卬),以“兄终弟及”的方式晋封韩王。朱徵钋也由郡王之子,晋升为亲王之子,获得了袭封韩王爵位的希望。
景泰元年(1450年)十一月,以定西侯蒋琬为正使,给事中曹凯为副使,持节前往平凉,册封朱徵钋为韩王。此时朱徵钋刚年满十岁,可才袭爵,就有一桩棘手之事扑面而来。
景泰二年(1451年),朱徵钋的曾祖母冯氏去世。冯氏,为韩宪王朱松的嫡妻,算是韩藩一系的老祖母。她的去世,对韩藩来绝对说是一件首要大事。
按照明朝礼制,王妃去世后,当与丈夫合葬,或祔葬丈夫兆域内,即在丈夫的墓旁另起大墓,形成同兆域异墓合葬的格局。前者如湘献王朱柏墓、肃庄王朱楧墓,后者如鲁荒王朱檀墓、楚昭王朱桢墓。
天顺二年(1458年),明英宗奏准“王或妃有先故者,并造其圹,后葬者止令所在官司起倩夫匠开圹安葬”后,宗王与王妃同穴合葬成为大明成例。
南京韩府山
朱松的韩宪王墓,按照王与妃同穴合葬规制修成,在大墓的后半部分修葺了用于安置韩宪王及王妃棺柩的双后室。虽然夫妇俩辞世相隔了44年之久,可规制都是现成的,无需向梁庄王墓那般,需要给王妃重新修砌棺床。只要将冯氏的棺椁运抵韩宣王坟园,打开玄宫,送入其中安置,再彻底封堵墓门便可,工程说大也不大。
可悲剧的是,韩宪王朱松在排行靠后,年龄较小,故没能赶上在洪武朝之国辽东三万卫(今辽宁开原市)。之后受靖难战争影响,更是没必要,也不可能在前往辽东就藩。以至于至死依然在南京等待之国诏令,没做过一天真正的藩王。生前都没有藩地,去世后自然更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运出去,给现找个藩地下葬。因此,只得在南京就地安葬。
洪熙元年(1425年),朱松之子韩恭王朱冲(火或)带领家族之国平凉,与南京差着几千里地。如此一来,想要让韩宪王夫妇合葬,如何将冯氏灵柩运往南京就是个麻烦事。单凭韩藩,无论是财力、人力,还是执行力都做不到。为此只得向朝廷求助。
当年二月,韩王朱徵钋以让曾祖母与曾祖父在九泉之下重聚,既合乎孝道,又可避免滋扰当地军民为由,请求朝廷出人出力,资助韩藩完成这一心愿。
哪成想,平日里对宗室还算大方的明代宗根本不接招,以朝廷叠遭大变,边疆不宁,财政不丰为由,让韩藩暂且将冯氏的棺椁安厝于平凉府,等国泰民安之后再议。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一一句话,朝廷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何况大明朝立国一来,并非没有宗王与王妃异域而葬的案例。比如岷庄王朱楩的王妃袁氏在永乐年间去世后,安葬于南京钟山,而他本人在上年去世后,岷藩方面并没有提出合葬的要求,最终安葬于藩国所在的湖广武冈。
岷藩可以,为何你韩藩就不行?所以这一等就是数百年,直到大明亡国,韩宪王夫妇依然不能相聚。
“戊子,韩王徵钋奏:‘臣曾祖考韩宪王坟园,见在南京向山之原。今曾祖母妃冯氏薨,乞量赐人力送彼附葬。且免西土军民造坟之扰。’帝以路远人难,命蹔于彼处安厝,俟边境宁靖,丰稔之年再议。”(《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对叔祖以德报怨与其他藩王支系相比,韩藩最大的特点是“孝”,存世数百年间,涌现出了诸多孝贤实例,代藩、岷藩等与其相比,就是个该扔的货。
平凉延恩寺塔
韩恭王之国时,深刻明白南京与平凉山重水隔,此生再想亲自祭扫估计是很难了,故让妹妹荣河郡主夫妇留守南京,负责韩宪王的日常维护及祭扫工作。
随着荣河郡主故去,仪宾王荣等日渐年迈,换人守护势在必行。正统十三年(1448年)五月,时任韩王朱范(土卬)上疏朝廷,提出由王府内典宝正凤翥、安东中护卫百户彭富前往南京,代替王荣等人,守护祖父的坟园。
虽然迁藩之后,宗室成员不能亲至,可无论是韩王府,还是襄陵王府、乐平王府,派人前去祭奠是常有的事。比如景泰二年五月,让曾祖父合葬期望落空的朱徵钋,提出派人前去祭奠,获得明代宗恩准。
“乙丑,韩王徵钋奏:‘曾祖宪王坟园,在南京安德门外向山之原,欲令人往祭,以尽追远之情。’从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朱徵钋的叔祖襄陵王朱冲炑更是宗室孝贤的典范,眼见叔叔安惠王朱楹的坟园破旧,负责祭扫事宜的人员敷也了事,便主动揽过修缮、祭扫职责。对叔叔如此,对身边亲人更是上心,生母季氏、嫡母冯氏久病不愈,急切间竟割股疗亲,甚至为此祷祝请求以自己的寿命换取母亲的健康。大哥韩恭王卧病之时,也朝夕侍奉在侧,所有汤药必亲尝之后再进。明英宗哥俩因此都降敕表彰过他
“(正统十二年三月)壬申……具见孝弟兼至,是宜神贶昭达,屡有明徵。于戏,天伦之道人鲜能全,叔祖之德诚可嘉。尚孔子言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叔祖有焉。颛此奉书用致,褒嘉之意。”(《明英宗实录》)
然而对长辈孝顺,对兄长恭悌,并不代表他会对晚辈就会友爱。有些人会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晚辈,甚至对晚辈有极强的控制欲,稍有不对就横眉冷对。从韩恭王朱冲(火或)薨逝一年后,突然对朝廷提出“选贤嗣爵”这种无理要求来看,朱冲炑大体就是这种人。
平凉人民广场,昔日韩王府旧址
所以当侄子薨逝,侄孙一家陷入困难时,他会出手帮助,但过后就会以自己的标准约束,甚至打着“我这是为你好”的旗号越俎代庖。一次两次还无伤大雅,次数多了必然会引起反弹,张居正与明神宗如此,襄陵王朱冲炑与韩王朱徵钋这个侄孙同样如此。
“辛丑,韩府承奉正永寿等,奏襄陵王冲炑恃叔祖之尊,屡欺侮韩王,强擡本府宫人,及占使军匠,侵夺园池等状。帝命狭西巡按御史会同三司覆实奏处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此事发生在景泰六年(1455年)四月,此时朱徵钋年已16岁,将将成年,也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反抗心理,自然不愿朱冲炑这个糟老头子一天到晚的在自己耳边叭叭个不停,一会说这不能干,一会说那是错的,应该如何如何。
不过朱徵钋毕竟出身在王府,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眼见及手腕非常人能比,明白二叔祖对自己虽然急躁了点,可并没有多少坏心思。是故没有赤膊上阵,只是让手底下的王府承奉正永寿等人代为上疏诉苦,以免撕破脸皮。
此事的后续如何《明实录》并未记载,故不得而知。可从其后的相关记载来看,并没有发展成张居正于明神宗那种状态。朝廷对郡王及以下宗室的表彰,需要亲王府奏报核实才会进行,朱冲炑一生多次受到表彰,其中最密集的是在朱徵钋在位期间,共有三次。
景泰二年(1451年)正月,因韩宪王妃冯氏提请而授予,表彰的内容与正统十二年那次类似,都是嘉奖他守孝悌。
若说此次与朱徵钋关系不大,应当是冯妃在临终前想为曾孙留一道守护屏障的话。那么后两次就全出自他之手了,且时间在永寿等上疏控告朱冲炑之后。
第一次发生在天顺元年(1457年)十一月,从南宫破门而出,成功复位的明英宗在敕书开头就表示“韩王徵钋奏:叔祖襄陵王冲炑天性至孝”,表彰的内容依然是孝道,称年已八十有一的季氏病情危急,时年57岁的朱冲炑不仅再次割股疗亲,向上天祷祝,还衣不解带的连续侍奉在侧十多天。
平凉雨后的天空
第二次发生在天顺七年(1463年)五月,朱徵钋提及了庶曾祖母季氏去世后,叔祖朱冲炑的种种孝贤表现,请求朝廷给予表彰。
“壬寅,致书襄陵王冲炑曰:‘近得韩王奏,称叔祖天性至孝,奉生母季氏服劳尽诚,始终不渝。今年三月初五日,祭扫母墓哀痛若初丧,躬负土培墓,先是连雨雪是日乃霁,至终事雪复作。朕甚嘉之。夫孝非诚无以致感格之,速非著无以敦风俗之劝,况宗室之懿,四方其训是用。作书以著叔祖行孝之诚,惟亮而贞之。’”(《明英宗实录》)
可见韩王朱徵钋虽然很烦朱冲炑这个叔祖,可好赖还是会分的,因此能压下心中的怨愤,以德报怨。两通嘉奖也反应出,进入天顺朝后,朱徵钋与朱冲炑的关系应当还算不错。
惩治两位叔叔对没什么坏心思的叔祖,朱徵钋能做到以德报怨,对真正欺凌到他头上,藐视他权威的两个叔叔,就没这么客气了。
韩宪王妃冯氏去世,是整个韩藩的大事,朱徵钋还是个刚继位的毛头小子,自然不敢独断专行,召集长辈商议治丧事宜,是题中应有之义。
韩恭王朱冲(火或)共有七子,活到封王的共有五人:长子韩怀王朱范圯,次子韩靖王朱范(土卬),三子平利王朱范壑,四子褒城王朱范堮,五子通渭王朱范墅。
朱徵钋袭爵时,曾经为了韩王爵位与其父打过擂台的三叔朱范壑已经去世。所以作为除襄陵王朱冲炑、乐平王朱冲烌之外,唯二的两位长辈,自然的将四叔、五叔也给请过府来。那曾想,褒城王和通渭王这两货居然大摇大摆地由中门直入韩王府。
古代稍微有些权势的人家,大门旁边会有两道侧门,而正中的主大门又称中门。正常情况下中门在多数时间是关闭的,只有娶妻或迎接贵宾等重大事件时,才会开中门,让其由此入内。
对韩王府来说,迎接传递圣旨的天使,就必须开中门。同样朱徵钋若是前去拜会四叔,褒城王府也必须开中门迎接。可反过来,那不好意思,即便你贵为郡王,可面对韩王只是支孽小宗,所以不好意思麻烦走旁边的侧门入府。
甘肃省人民政府正门,原肃王府正门结构
可朱范堮、朱范墅兄弟俩,由中门闯入韩王府不说,还让人把站出来劝阻的王府门官冯贵给揍了,这显然是全然没将朱徵钋这个尚在冲龄的宗主放在眼里。
朱徵钋也没惯着他们,反手就是一封奏疏将此事直达天听,向皇帝陛下哭诉自家两个叔叔是何等的嚣张跋扈,见他年幼竟肆意欺凌,请求皇爷为他做主。明代宗迅速做出回应,给褒城王、通渭王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敕书,警告二人如若再犯定严惩不贷。
“朕惟祖宗垂训,礼分秩然。为子孙者皆当谨守而行,岂可分毫踰越?王为郡王,于亲王府入中门驰中道,已越礼矣!又殴门官,是无法也!今姑置不论。自今王等务在安分循理,共保富贵。如怙过不悛,祖宗之法具在,朕不敢私!王等其省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一晃十几年过去,金銮殿上的皇帝也由明代宗换回了明英宗。褒城王朱范堮再次跳出来找事。
事情的起因是,朱范堮觉得自己王府门前道路有些狭窄,出入多少有些不便。恰巧褒城王府与韩王府挨着,又恰巧韩王府中靠自己这一侧有一块空地,拿下它的话,可以极大的拓展出入空间。于是他找就想把这块地要过来。
邻里关系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集合,涉及宅地,更是能牵扯出一大堆问题。关系到位,好说好商量,让他三尺又何妨。关系不好,别说是三尺,即便是过界哪怕一丝一毫,都能打出狗脑子来。
朱范堮平日里对侄子的态度就没有恭敬可言,是以朱徵钋自然不可能同意。
侄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朱范堮心底那是相当的不爽。而他女婿彭祥更不是个东西,不劝解不说,还在一边当狗头军师拱火出主意。在女婿的挑唆下朱范堮恶向胆边生,带着他跑到左副都御史王竑告刁状,宣称韩王朱徵钋犯有微服出行,酗酒荒淫,欺压长辈等罪状。
这王竑也是一代奇人,土木堡之变后率先在朝堂之上掀起全武行,带领一众文臣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就是他。北京保卫战中,更是领兵出征,驻守居庸关,颇有战功。却也因此,在夺门之变后遭清算。天顺年间鞑靼首领孛来,取代也先成为大明最大的敌人。明英宗为此不得不重新启用他,与兵部右侍郎白圭一起负责陕西防务。
王竑画像
军情紧急,王竑哪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韩藩的破事,所以朱范堮怎么说,他也就怎么写,不加分辨的就将此事上报,让朝廷派人来核查。
你一个风宪官接到诉状,不立马设法去查证,反而让朝廷派人来查,怎么好意思?何况鉴于韩王与褒城王往日的表现,明英宗也有自己的判断。所以直接将球踢回给王竑,让他自行解决。
这事本就不复杂,只要王竑一认真起来,很快就可以高清是非曲直。最终朱范堮遭训诫;至于王竑还有靠他办事,因而直接原谅了他。所以最大的板子,则是落到了仪宾彭祥身上。
“上以竑风宪大臣,遇事宜审实具奏。而乃欲委遣他官,敕令自覆。已而事皆不实,竑惧,陈状谢罪。上宥竑不问,遗敕戒谕褒城王。仍命巡按御史收鞫祥,坐赎杖还职。”(《明英宗实录》)
阿越说朱徵钋冲龄袭爵,以至于两个叔叔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结果被他当成了树立权威的典型,借机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朱冲炑这个叔祖,虽然对其也多有冒犯,可心思与朱范堮等人不同,故选择了以德报怨。至于对弟弟汉阴王朱徵鍉等其他宗室成员,则展现了一个宗主应有的气度。可以说朱徵钋为人既有手腕,又保持了韩藩“孝贤”的品质。
唯一可惜的是,自韩宪王朱松其韩藩大宗之主的寿数都不长,韩宪王朱松享年28岁,韩恭王朱冲(火或)享年44岁,韩怀王朱范圯享年25岁,韩靖王朱范(土卬)享年30。继任的朱徵钋同样如此,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因平凉“国临西域,风土苦寒”,史书称他“久患寒疾”,即便有朝廷赐药,也没能挽回他早逝的命运。
位于平凉市区的明代石牌坊
成化五年(1469年)正月二十日,韩王朱徵钋薨逝,在位19年,享年30岁,朝廷赐谥曰惠。朱徵钋共有七子,皆为庶出,因庶长子朱偕淓早逝,次子广安王朱偕㳘(音chong)于成化六年由广安王晋封韩王。
反倒是襄陵王朱冲炑、乐平王朱冲烌这两个韩藩最早一批的郡王,寿数绵长,辈分也由最初的韩王之子,到韩王之弟,再到韩王之叔,眼看着就要晋升为韩王曾叔祖,可依然活得生龙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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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明代,韩藩和沈藩是两股清流,多孝贤之辈。岷藩,晋藩多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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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对功臣无情,对子孙后代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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