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馆里,徐悲鸿正在收拾行装,定第二天下午搭船北上。正好有位上海的大商家黄震之到旅馆访友,看见徐悲鸿的画,大加赞赏。交谈之下,竟一见如故,坚留徐悲鸿在上海,愿介绍朋友请他写画,要他慢慢等候机会,再求发展。徐悲鸿为黄震之盛意感动,心想留在上海,有黄先生可以依靠,过一段时间再碰碰运气也好,于是又留了下来。
黄震之在上海交友广阔,很吃得开。他有鸦片 烟瘾,每天午后,都到一家名叫“暇余”的赌窟,又抽烟又赌钱,直到夜里11点以后才走。
开设赌窟的人,是黄震之的老友,特辟一个小房间给黄吸烟专用。徐悲鸿就住在他的烟房里,午晚两餐饭都和赌客共食。通常下午4点多钟起,赌客开始上门,一直赌到天亮。
徐悲鸿食宿都在“暇余”里,每天自清晨到下午3点,在烟房里写画,赌客一到,他就出门去夜校读法文,或是到审美图书馆看画。生活虽然艰苦,但学习的环境,倒也相当难得。
此时,在宜兴家乡,徐悲鸿的母亲到处去打听儿子的消息,但每次都失望而回。后来问张祖芬老先生,才知道徐悲鸿跑到上海。老太太立刻托人去找。可是,十里洋场,人来人往,没有一点线索。哪里去找?老太太很伤心。以前悲鸿还小,不懂事,喜欢独断独行。长大了,怎么还是不体谅为娘的苦心?出门几个月,没踪没影,连去哪里都不说一声,真令人焦急。
闺秀闲话红蹄书生
徐悲鸿离家出走的新闻,很快传遍乡里。有一天,蒋碧微的堂妹玫君来跟蒋碧微聊天,就提到徐悲鸿。玫君神秘兮兮地说:
“堂姐!那个‘红蹄’书生又出走了,你知不知道?”她愈说愈起劲,还装出一副陶然的样子,继续说:“他上次出走是逃婚,这次不会逃出去结婚吧!”
原来,徐悲鸿的许多奇闻奇事,在地方上传得很快。玫君叫他“红蹄”书生,是因为徐悲鸿服父丧的时候,白布鞋里竟穿一双红袜子。这种怪异行动,使年长的议论纷纷,使年轻的渲染附会,笑闹之下,玫君就给他取了一个令人发噱的绰号。
蒋碧微听了玫君的话,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有一种若有若失而莫名其妙的复杂感觉。
困处春申穷途知己
徐悲鸿在上海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心怀却是啸傲毫迈,努力不懈。他一面如饥似渴地追求绘画进步,一面废寝忘食地勤读法文。
原先他为了躲道家人的寻找,隐姓理名改叫“黄扶”,以便专心艺事。他独来独往,到了上海,能待下去,全靠黄姓朋友的扶助。他有时想想,当初改名“黄扶”,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后来竟真靠黄先生的“扶”助,人生境遇,真妙啊!他心存感激,因此一直以“黄扶”为名。
扶助他的黄震之先生偶尔也介绍商家和徐悲鸿认识,让徐悲鸿写画,赚取润笔。
宜兴人的硬脾气和傲骨头,是有名的。在上海的宜兴人吃得苦和耐得劳的长处,也是甚得口碑的。宜兴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忠厚的天性,注重读书求新知。徐悲鸿蒙受黄震之的帮助,常记心头,知遇之恩,久图厚报。当黄震之60岁的时候,徐悲鸿很细心地为他画像,老松人瑞,满心祝福,并题句谓:
“饥弱天下若由己,先生岂不心慈!衡量人心若持鉴,先生岂不智!少年裘马老颓唐,施恩莫忆早忘!赢得安心康,矍铄精神日益强。我奉先生居后辈,谈笑竟日无倦意,为人忠谋古所稀,又视人生等游戏,纷纷末世欲何为?先生之风足追企,敬貌先生慈祥容,叹息此时天下事!”
天下事,本来祸福无常,岂止令人叹息?
慈祥仁智的黄震之先生,竟商场失意,无法继续帮助徐悲鸿。偏偏此时,正是岁暮年关,街头巷尾一片热闹景象人人忙着办年货,赶团圆。徐悲鸿回头看看自己,本来离乡背井,归省无期,现在又骤失依靠,情况更加凄苦,因此心里万分懊恼。
造物弄人,命运多乖。但幸与不幸,有时不能太早定论。徐悲鸿前次求职突变的痛苦经验,使他有承受变故的能力。这回陷入穷途,非但没有减损他求生求知的斗志,而且心神很快安定下来,理出了一个头绪。
他先搬到另一个黄姓朋友警顽家里。黄警顽是上海人,徐悲鸿就在他家“凑和”过了一个年。改天再向朋友借了一点钱。
有一段时期,徐悲鸿整天只吃一个饭团果腹,过的是煮“画”疗饥的生活,但仍终日埋头勤学,不改心志。后来,他终于考取了震旦大学,专攻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