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冬,江苏江阴长泾公社长南大队(今长东村)社员平整土地时,在桑树田里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古冢。清理后,墓中没有金银财宝,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物件。而正是这些物件,让人们重新认识了一位仁心仁术的民间高士。
这是一座明代的竖穴灌浆墓,这些奇怪的家伙什是柳叶状的刀片,牛角柄的铁质圆针、铁质镊子、铁质小剪刀、淋洗壶、木质药罐、瓷罐、刷子等……是什么人会将这些工具随葬入墓穴呢?
好在,人们找到了一块方形青石碑,经仔细辨认,上面写着的“雪洲处士夏叔度圹志”为人们揭开了疑团。众人一致赞叹——如果墓主人是他,那随葬的这些物件就不是“怪物”而是“神器”了。
让人们如此认为的,正是明代的当地名医夏颧,雪洲是他的号,叔度是他的字。查阅乡志《泾里志》以及乾隆年间的《江阴县志》,仁心仁术的夏颧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夏颧出生在元至正八年,父亲是上海县主簿夏渊。眼见得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大胖儿子,父亲为婴孩取字为“颧”❗️虽然放在现在,这名儿在考试时实在不占优势。但颧作为眼下两腮之上的颜面骨,承载着父亲希望儿子有擅长,做顶级,达极致的美好愿望。
而夏颧也没有辱没父亲的期待。虽然成长时世道崩坏,烽烟四起,甚至五岁时,父亲就因病而逝,一家全靠母亲支撑。虽然夏颧没能走上仕途成为高官光耀门楣,但他在流离失所、病痛困厄的饥民、病民中寻到了一生所向——岐黄之理,济世之术!
他下苦工钻研医术,还向江南名师拜师问学。而刻苦敏学的夏颧在学习3年后便独立行医了,在乡间摇铃行医,积累了经验,历练了恒心。虽然辛苦,但夏颧的名声渐渐宣扬开来。
江阴中医源远流长,自宋元积累至明清辉煌。历代,江阴医派众多、名医辈出,缪氏内科、庄氏妇科、朱氏内科、钱氏外科、 叶氏喉科等享誉业内,而在当地颇负盛誉的夏氏针灸,指的正是夏颧。
夏颧的医术之高,在随葬的这一套行医工具中就可窥见一斑。例如,那柳叶式铁质外科刀,和现代医用手术刀相似,用刀时刀体与皮肤平行,作横向切开大面积,用于开放性手术。墓中的平刃式铁质外科刀,作纵向切开较小面积,用于“死腐、余皮”,等小创口手术。
墓中出土的两个牛角柄圆针,刃的头端呈卵形,已略有磨损,用于正骨按摩。
木质针棒质地坚韧光滑,针端锐尖,针身挺壮,应是作为刺破较小脓疡的一种外科工具。剪和镊剪和镊都是外科手术中辅助刀、针的常用工具……
此外,就连墓中出土的瓷壶也是医疗用品。例如,外形非常漂亮的霁蓝细臂瓷壶,器形和现代眼科用的玻璃洗眼壶相似,腹部有两个对称的穿带耳,应是投药淋洗壶。淋洗法也是我国的传统疗法之一,古医书中又称为:淋蘸、淋㩉、淋煠、淋渫、淋熨及淋射等。
这些医疗器具不仅反映了明代医疗圣手的手艺,更证明了中医的手术技术。这是中国迄今为止,出土最完整的明代医疗器械,分类齐全、造型精美,而且颠覆了很多人“传统中医只有汤药”的固有观念,让大家认识到传统医学,远比想象的博大精深。
夏颧精于疮疖外科,重视病人的药物调理,并能自制药膏、药丸,墓志铭中也称其“明于医疗针艾之术”。而夏颧最可贵的,不仅是高超的医术,更是学博行善,施医惠贫的仁心。在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一次夏颧外出,路上遇到了出殡的队伍,当棺材从他身边经过时,棺底滴下鲜红的血液引起了他的警觉。他连忙叫停了送殡的队伍,找来主家。
“人走了几天?”
“昨晚上走的。”
“怎么走的?”
“难产。”
就是这几个问题,夏颧赶紧催着主家将棺材抬了回去。夏颧棺材打开,把人从棺中抬出,他解去妇人殓衣,搭脉之后,以银针向妇人胸口猛扎下去……
夏颧不仅让棺中女子“死而复生”,还分娩了一个婴孩。有人好奇问夏颧:你怎么会知道棺材中的人没有死?夏颧解释:血是新鲜的,搭过脉后,知晓腹中的胎儿将母亲的胞络揪住了,络近于心,母亲心痛昏厥。我这才进行针灸……
这样的神术,成为当地的奇谈、美谈。而夏颧在收入稳定后,不仅救济穷苦,散财交友,还在家中办起私塾,让贫困的族中子弟入学。
如此的高洁大义,让夏颧名声更显,还有名士慕名前来结交。而无锡的大画家、大诗人,与黄公望、王蒙、吴镇合称为“元四家”的倪瓒就成了夏颧的忘年交。
倪瓒时年七十有四,即便是以书画诗文称绝于世的才子,也因老迈病重而一时困顿,他“末世兵燹,尽散家财,奉母避乱江阴”。
当得知大才子就住在附近,夏颧特意邀请倪瓒到家中教导侄孙。但倪瓒以年老体衰为缘由婉拒了。但倪瓒不知道的是,夏颧并无需要教导的侄孙,前来邀请,只是倾慕于倪瓒的大才,怜惜倪瓒的多病,特意开辟了空间,为倪瓒养老!
后来,深受感动的倪瓒搬进了夏颧的宅院。而了解到倪瓒有洁癖,夏颧特意为他造了3间房,一间“澄怀堂”,一间“停云轩”,一间“三近斋”。这一段岁月,也成了倪瓒人生中最后的温柔时光。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生爱洁的倪瓒染上痢疾,尽管夏雪洲亲自给他收拾,但他仍在不久后撒手人寰。夏颧操办了隆重的葬礼,在陈店桥北,一座倪高士墓,无声记录这段“烟霞契友”的真挚友谊。
而除了古坟孤茔,夏颧墓中也有随葬品证明了夏颧医者的另一面——工诗善文,心性飘逸、逍遥云林。
湘妃竹毛笔,既能写下济世的药方,也能书写飘逸的文章。30枚双陆棋子,125粒围棋子,诉说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用如今的眼光来看,夏颧只是一位乡村医生,但他精于医术,救死扶伤,怀揣着医者的仁心。夏颧仗义疏财,扶贫济困,承担起读书人的社会责任。夏颧真诚待友,逍遥飘逸,用行动诠释着友谊的美好。
人生结束时,他将自己治病救人的工具带到了泉下,将装点岁月的毛笔、棋子带到另一个世界。冥界黄泉,仍能听到他叩地有的向前脚步。
夏颧,无愧于高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