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西安韩森寨一处工地,一座尘封的唐墓被打开,壁画精细、珍宝琳琅,一具枯骨平躺在青石棺床之上。墓中一块青石用寥寥百字,牵出了墓主难以启齿的一生。
西安古称长安,是浩浩千年古都。但西安也是一座工业之城,上世纪50年代,苏联援建中国156个大型工业项目,仅西安就取得了17项,是全国接受项目最多的城市。
为了满足工业发展,西安推动轰轰烈烈的基础建设,而城东韩森寨的沉睡的田园,也竖起了烟筒、建起了厂房。
这墓,正是在这样的时机下发现的。
得到消息后,省文管会派出专家赶到现场。经过勘察,这座古墓是一座中型的土洞墓,由墓道、甬道和墓室三部分组成,墓顶已垮塌,但墓葬的形制却基本保存。最可喜的是,墓葬并未被盗扰!
随着考古进程推进,人们在墓中发现了精细的壁画,虽然大部分画面已剥落,但保存下来的壁画上却有龙纹的地毯、陶醉的乐师、翩然的舞女。寥寥几笔,已彰显了盛唐的繁华气象。
墓中随葬品丰富,其中陶俑最多,兽首人身,宽袖长袍的十二生肖陶俑,站立在墓室一隅,为墓葬增添了无限神秘。此外,后世人看重的“金银财宝”也不少,玉石、陶瓷、金银、铜镜、古钱……
神奇的是,青石棺床正中,放置的木棺已腐朽成灰,一具头朝北方的女性骨架却仍姿态俨然,乱丝犹挂凤凰钗。女子头骨上,还有一条形似口罩的金带,由下颚经两耳至头顶结在一起,这金器正是“下颚托”,用来保护逝者仪容,防止逝者下颌骨脱落……
即便岁月无情,红颜枯骨,但人们依旧可以穿越岁月,窥见那清丽的身姿。在阴森神秘的墓葬中,在因阳光照射而飞起的尘埃中,这一位唐代美人,似乎与叩开木门的后世来人静对。
那这位美丽的墓主,到底是谁?
好在,一方青石墓志为人们解开了疑团——在墓中沉睡的美人,是宋氏,是乐寿郡君,也是唐代的“高官夫人”!
乐寿郡君身处盛世,享有荣华,子女双全,人生可谓璀璨。
但剔除墓志中华美辞藻的掩饰,人们却抽丝剥茧,发现了宋氏女光鲜人生背后的尴尬与无奈。
尊贵的她,实际世代平民,并无显贵门第。贫穷女孩的美貌,是命运赐予的毒药,而对于宋氏姑娘,尤为如此。因为从小伶俐乖顺、柔美可人,宋家姑娘小小年纪就被高氏收养,而少女初成长时,有权有势的雷府君相中了她。
寒门美貌女,被高门掌权人看中,女孩似乎就要实现“阶级逆袭”,但这位雷府君却是一位宦官!但自小就被当做“联姻”的工具培养,小小少女的心思,怎会得到尊重?
华丽嫁衣,鼓乐喧嚣,宋氏成了一名宦官之妻,那时,她才到及笄。
在这一段尴尬的婚姻里,宋氏姑娘似乎也有所得——雷府君势力颇大,身为内省之长,身为其妻,宋氏姑娘获得了命妇封号。从寒门到高门,似乎除了丈夫的“残缺”,宋氏姑娘的生活也很光鲜!
一切一切,似乎都和盛唐的天下一样,富丽而堂皇。但似乎,也只是似乎,是旁人的揣测,只有宋氏自己知道,繁华之下隐藏的是衰朽的气息。
年轻美貌时,宋氏的倩影,是雷姓宦官显赫名声下最美丽的装饰品。渐长了年纪时,宋氏照料领养的一子一女,营造而出的“天伦之乐”成了雷姓宦官残缺人生中最大的“慰藉”。
但在这样的岁月中,宋氏姑娘顶着尴尬人的人生,心力交瘁。金凤宝钿格外璀璨,水晶珠串也要镶上金球,但珍宝华服即便再美,其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是一缕枯槁的灵魂。
挨到中年,人生竟有了“转机”,丈夫撒手人寰。“顿悟空色,了归禅定。”无法排解的痛苦压抑,推着她走上了崇佛的道路,似乎在经文低低的吟诵中,在木鱼单调的鸣响中,她才能稍许从枯槁的人生中抽身,才不会空对着逐渐衰朽的容颜垂泪。
从“宦官夫人”成了他人口中的“功德山居长”,这样的日子,是否给宋氏带来了心中的宁静与放下呢?无人知晓。但这一位礼佛的妇人也许没有想过,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佛陀真的会给她带来了“庇护”。
天宝四年的九月六日,宋氏弥留,她以“吾业清净”和“建塔旧”为借口,免于与雷姓宦官合葬的人生终局。她的佛陀,终于“护佑了”她泉下的时光……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无数古代女子的心愿,但很多时候,这心愿堪称奢望。宋氏尴尬人的人生悲剧,更不是唯一。
宦官是“刑余”之人,身体残缺,本不具备婚娶的条件。但宦官娶妻却由来已久,屡见不鲜。史料记载,早在东汉,就有大量宦官娶妻。到了唐代,宦官娶妻蔚然成风。从《新唐书》《旧唐书》《全唐文补遗》《文苑英华》甚至记载,唐代凡是有官职的宦官,一般都娶妻,有的还不止一个。甚至,这种婚姻还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例如,李辅国娶元氏为妻时,就是唐肃宗做媒!
也正因为这种风气的盛行,宦官们对挑选妻子还讲究起来,重视女方门第,要与自己的权势相配,如此有助于帮助自己发展势力;重视女方德行,毕竟“德行温厚”“柔顺淑德”的才能伺候自己,不会生出不轨之心;重视女方容貌,毕竟美貌的女子,才能满足自己的虚荣,身体残缺又如何?照样能如花美眷,获得有妻有家的满足感!
但也正是这种风气的盛行,有不少人直接将女子培养成链接权势的纽带。例如,内给事仇文义,他有六个养女,其中五人都被嫁给了宦官,而次女之所以能“幸存”,是因为坚决“剃心为缁”。花样年华的女子,宁愿青灯孤佛,也不愿意陷入畸形的婚姻……
也许,这些宦官虽然身体残缺,但会心疼妻子呢?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很少见。毕竟,这些女子是用来装点门楣、弥补缺憾的装饰品——内侍李某娶沧州饶安县尉戴某之女,但“天不降衷,当年即世”。大宦官焦希望之妻李氏皈依佛教,在“浮图域中,……支提郁起,像法恒存。”
大唐盛世的光亮处,这些女子却站在阴影中 ,何等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