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康三年（375年），王猛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王猛劝苻坚“欲攘外，先安内”。
苻坚是氐族人，虽然他的汉化程度很深，但终究不是汉人。而氐族又是少数民族。这就导致苻坚的统治基本盘很小。另外，苻坚在统一北方的过程中，仁慈过了头。不仅对自己人宽容，对敌人也很宽容。
诸如前燕的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羌族首领姚苌；鲜卑乞伏部首领乞伏国仁等五胡贵族投效前秦后，均被苻坚委以重任，且手握实权。
在这种情况下，前秦政通人和、国泰民安，那还好说。一旦出现统治危机，这些人立刻就可以召集旧部，兴风作浪。所以王猛弥留之际，才会劝告苻坚：“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王猛的遗言，苻坚听了一半。他将氐族人分派到各地镇守。又将各地的羌族、鲜卑贵族聚集在关中。以此达到加强控制的目的。
类似的操作，历史上有先例。秦始皇、刘邦、汉武帝都这么做过，效果也不错。但氐族人口不多，现在被苻坚这么一进一出，前秦政权的根本之地关中遍布羌人和鲜卑人。苻坚等于是在身边养了一群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狼。
苻坚
太元七年（382年），苻坚派骁骑将军吕光率十万大军征讨西域。西域还未征服，苻坚便认为四方大致平定，南征的时机已经成熟，决定亲率百万大军攻打东晋。
对此，苻坚的亲弟弟苻融坚决反对。
王猛死后，苻融接替王猛镇守关东。地方上是什么情况，苻融太清楚了。他对苻坚说：“陛下听信鲜卑、羌虏谄谀之言，采纳良家少年利口之说，臣恐非但无成，亦大事去矣。垂、苌皆我之仇敌，思闻风尘之变，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少年等皆富足子弟，希关军旅，苟说佞谄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不足采也。”
苻融之言，其实就是王猛的观点。苻坚要南征也不是不行，但行动之前，先把隐患，也就是慕容垂那帮当代枭雄给灭了，否则后患无穷。
自打投奔前秦以来，慕容垂无时无刻不想复兴大燕。现在正是好机会，于是慕容垂便极力支持苻坚出兵：“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壹之功乎！”苻坚一心想灭了东晋，亲弟弟的话听不进去，对慕容垂反倒是大为欣赏，说：“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
第二年八月，苻坚以苻融为先锋，率25万步骑兵先行出发，自己则自长安发兵，率领60余万戎卒及27万骑兵，随后跟进，开始大举南侵。
桓冲
面对前秦的百万大军，已故大司马桓温之弟桓冲倾10万荆州兵伐秦，以牵制长江中游的前秦军，减轻下游扬州的压力。扬州方向，谢安以征讨大都督的身份，派谢石、谢玄、谢琰和桓伊等，率8万北府兵沿淮河西上，迎击秦军主力。
开战之前，有大臣再劝苻坚，表示皇帝没有亲征的必要。留在洛阳督战就行了。如果苻坚听了劝告，即使前线战败，影响也可控。但苻坚不听，偏要亲征，还一定要上前线。结果前线不仅败了，把苻融搭了进去。苻坚的智商也随着战败，彻底滑落。
淝水之战后，尽管苻坚安全逃回洛阳，身边依然还有十余万军队。可前秦国内的民族矛盾从来就没有消亡，只不过是被前秦巨大的军事存在暂时给压制住了。如今苻坚被打得灰头土脸，各种矛盾必然爆发。而苻坚仅靠手上的十几万人，根本没有能力压制国内叛乱。
更糟心的是，苻坚此时还放走了慕容垂。
苻坚退回洛阳的路上，起初因精锐丧尽，身边没有多少人马。而慕容垂几乎没有损失，麾下尚有三万精兵。两支人马半路会合时，慕容垂的弟弟慕容德劝他趁苻坚光杆司令一个将其杀害，随后顺势占领关中。慕容垂觉得不妥，没有同意。后来，慕容垂交出兵权，申请率族人回邺城扫墓。
此前，鲜卑慕容氏在邺城一带经营多年。如今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当时便有人提醒苻坚，说慕容垂可能会叛乱。但苻坚不听，还是放走了慕容垂。
东晋形势图
不久，苻坚之前让氐人和鲜卑人、羌人互换家园，以致京畿内外遍布鲜卑人、羌人的恶果也开始显现。
太元九年（384年）三月，慕容泓听闻叔父慕容垂于关东反叛前秦，遂自领大将军、都督陕西诸军事、雍州牧、济北王。在关中华阴起兵呼应。
华阴距离长安也就一百多公里，威胁太大了，苻坚不能坐视不理。于是，苻坚以次子苻睿为卫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又以左将军窦冲、龙骧将军姚苌为副将，率5万精兵讨伐慕容泓。
苻睿这边刚出发，苻坚突然收到急报，说平阳太守慕容冲也造反了，现拥兵2万，正攻打蒲坂。
苻坚对得起绝大部分人，唯独对慕容冲有愧。
据《晋书》记载，前燕灭国后，慕容冲因为长得白皙俊美，有龙阳之姿，与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苻坚收纳进后宫，做了数年男宠。后来是王猛苦苦劝说，苻坚才把慕容冲放出宫，担任平阳太守。
当然，苻坚自诩对慕容冲“恩重如山”。毕竟能得到皇帝宠幸，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慕容冲不这么看。老子可是纯爷们。那段经历不堪入目，现在想起来都感到恶心！
慕容冲
鉴于慕容冲报仇心切，苻坚只得命令窦冲率2万人前去讨伐。
原本5万人，现在被窦冲带走了2万，实力锐减。姚苌心中冒起不祥之感。于是，姚苌劝说苻睿：“鲜卑皆有思归之志，故起而为乱，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彼自知困穷，致死于我；万一失利，悔将何及！但可鸣鼓随之，彼将奔败不暇矣。”
姚苌的担心是合理的。百万大军十不存一，现在的前秦已经输不起了。可苻睿心高气傲，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下令穷追猛打。
慕容泓听说苻睿率3万精兵前来，又有姚苌辅佐，心里很害怕，本来都打算吃完散伙饭了，去投奔叔叔慕容垂。不想，苻睿猪突猛进，让他逃无可逃。慕容泓被追得没办法，只得半路设下埋伏。苻睿不知有诈，一头扎进去，横尸当场。
得知儿子战死，苻坚非常恼火，就把慕容泓、慕容冲的哥哥，前燕末代皇帝慕容暐叫到面前大骂一通：“今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但大骂一顿后，苻坚还是不忍心诛杀慕容暐，待他如从前一般。
慕容泓闯了那么大的祸，慕容暐都没事，姚苌觉得自己应该也没事。自己劝了他的，是他苻睿不听嘛。然而，平时宽厚的苻坚这次却暴跳如雷，杀了姚苌派回来请罪的龙骧长史赵都和参军姜协。姚苌大惊，直接逃回老家陇西，然后联系当地羌族豪强一块造反，不久就纠集了十万多人。手握创业资本，姚苌索性自立门户，以“秦”为国号，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为了区别前秦，姚苌建立的秦，便被称为“后秦”。
苻坚
苻坚半辈子为人宽厚，一次例外就逼反麾下大将，说他不后悔，自然不可能。但这时候他不能认错，为鼓舞士气，苻坚亲领步骑二万，攻打姚苌。是役，苻坚先胜后败。姚苌则是大难不死，士气更甚。
姚苌造反，苻坚与之大战，一时间，慕容泓没人管了。这时，慕容冲被窦冲击败，率八千鲜卑骑兵前来投奔。
慕容泓自恃兵强马壮，便打消了投靠慕容垂的念头，决定攻打长安。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慕容泓遣使威胁苻坚，说：“秦为无道，灭我社稷。今天诱其衷，使秦师倾败，将欲兴复大燕。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并宗室功臣之家。泓当率关中燕人，翼卫皇帝，还返邺都，与秦以武牢为界，分王天下，永为邻好，不复为秦之患也。钜鹿公轻戆锐进，为乱兵所害，非泓之意。”
苻坚被气得不轻，又把慕容暐叫来大骂一顿。慕容暐吓得赶紧跪地，磕头如捣蒜。苻坚一看，又心软了。待慕容暐如从前一般。
苻坚是烂好人，慕容暐可不是。
不多时，慕容泓接到一封密信，是慕容暐暗中托人送来。慕容暐在信中说：“今秦数已终，长安怪异特甚，当不复能久立。吾既笼中之人，必无还理。昔不能保守宗庙，致令倾丧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复顾吾之存亡。社稷不轻，勉建大业，以兴复为务。可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使即尊位。”接到密信，慕容泓喜出望外。但还没高兴两天，他就因执法严苛，被将士杀死。
慕容冲
慕容泓死后，慕容冲接班，率兵围攻长安。
由于那段不堪的经历，慕容冲心理不太正常。老大是这么个玩意，渐渐地，慕容冲的手下也都成了变态。这帮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话分两头，慕容垂与苻坚分道扬镳后，率族人来到邺城。城中主将是苻坚的庶长子苻丕。此时，由于慕容垂还未公开造反，苻丕担心贸然行动会失去人心，便拒绝了幕僚诛杀慕容垂的建议。巧的是，慕容垂的手下也建议他把苻丕做了。慕容垂认为时机不成熟，没有同意。
后来，苻丕设宴款待慕容垂。这绝对是场货真价实的鸿门宴，双方各怀鬼胎，宴会上的气氛十分紧张。不过就在双方即将撕破脸之际，苻坚的圣旨来了。内容是陇西的鲜卑乞伏部和洛阳附近的丁零部相继造反。苻坚自顾不暇，遂令慕容垂讨伐丁零人，并让苻丕负责后勤保障工作。
丁零人原居在贝加尔湖以南和阿尔泰山一带，妥妥地游牧民族，他们是怎么跑到洛阳来的呢？这又得怪苻坚。
当初苻坚统一北方，降服丁零部，为了加强控制，便将一部分丁零人安置在了洛阳。结果十年不到，丁零人就在首领翟斌的带领下，给苻坚来了个中心开花。
慕容垂
慕容垂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苻坚的圣旨犹如瞌睡了来枕头，让他得以率部离去。不久后，慕容垂杀了苻丕派来的监军，在荥阳自称燕王，建立“后燕”政权。紧接着，经侄子慕容凤的撮合下，慕容垂与翟斌建立合作关系。两股人马合计20余万，浩浩荡荡杀向邺城。历时一年的邺城之战爆发。
既然翟斌就在洛阳，慕容垂也到了洛阳附近。他们干嘛不直接打洛阳呢？洛阳作为东周、东汉、曹魏、西晋的故都，打下此城，不比打下邺城有牌面？这是因为洛阳有7万守军，一时半会难以攻克。
另一边，东晋此时也发动了北伐。
前秦军在淝水溃败不久，谢安命谢玄率北府兵收复淮南，兵锋直指徐州、兖州、青州。与此同时，桓冲派兵大破前秦军，收复襄阳，兵锋直指梁州、益州。
慕容垂作为战场老油条，深知“为庙算，未算胜，先算败”的道理。晋军士气正盛。所到之处，几乎望风而降。他可不想触霉头。
洛阳城内，前秦军统帅、苻坚的庶次子苻晖见慕容垂离去，原本松了一口气。但听说晋军已经收复鲁阳（今属河南平顶山市），而长安又遭到威胁，苻晖急了，撂挑子跑路，带着7万人马奔向长安。
慕容冲
洛阳既失，苻坚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让苻晖去对付慕容冲。是役，慕容冲把抓来的女人放到阵前做肉盾。苻晖终究没这么下作，被慕容冲的邪门歪道打败。
苻晖大败后，慕容冲率军进驻阿房宫，将长安城围得水泄不通。
慕容暐得知消息，秘密召集族人，打算以儿子结婚为名，请苻坚赴宴，在宴会上将苻坚做掉。然后来个里应外合，但不料，那天突降大雨，苻坚没去成。消息也泄露了。苻坚终于明白，慕容氏没一个靠得住，遂下令将长安城中一千多慕容氏族人尽皆屠灭。自此之后，灭人国者，如果不忍心对亡国家族下绝杀令，劝谏者往往以苻坚例，致使后代亡国之皇族，少有保全者。
慕容暐是前燕政权奠基者慕容廆的正统继承人，他这一死，慕容冲彻底解脱了。
太元十年（385年）正月，慕容冲在阿房城称帝，国号燕，史称“西燕”。
得知慕容冲称帝，苻坚气炸了，任命苻晖为大都督，出城讨伐。结果苻晖屡战屡败，遭到苻坚责备，在家里自杀了。
骂死儿子，苻坚非常后悔，几天都吃不下饭。将士们也非常痛惜，纷纷向苻坚写下请战书，誓与长安共存亡。但守军毕竟太少，已经无力回天了。
遥想前秦全盛时期，苻坚曾拥兵百万，现在10万人都没有。而从巅峰到现如今，也过去一年多时间。迫不得已，苻坚只好求四处发帖，求各地还忠于前秦的官员勤王。
并州刺史张蚝收到帖子，借口兵力太少，不愿动身。远在西域龟兹的吕光收到帖子，起初也不愿意动身。能在西域做土皇帝，干嘛回去蹚浑水啊？后来，由于诸将皆有思乡之心，不愿留驻西域。吕光这才引军东归。然而龟兹距离长安数千里，走都要走半年，远水解不了近渴。
各地援军不来，慕容冲又在长安郊外烧杀劫掠。久而久之，长安城内粮草耗尽。士兵饿着肚子，这仗还怎么打？更糟心的是，趁着苻坚大战慕容冲，姚苌趁机攻占长安通往陇西的咽喉要道新平（今陕西彬县）。
苻坚敢于死守长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新平在他手上。他可以随时放弃长安，逃回氐族人的发源地——青藏高原。现在新平丢了，各地又纷纷叛乱，死守长安，已无意义。
太元十年（385年）五月，鉴于形势不妙，苻坚留下太子苻宏守城，自率数百部队跑到长安以西的五将山（今陕西礼泉县北），躲了起来。
慕容冲
苻坚逃走，长安守军群龙无首，士气大跌。不久，慕容冲发动进攻，前秦军树倒猢狲散，长安失守。慕容冲攻进长安后，下令屠城，老百姓没地方跑，伸长脖子等挨刀。混乱中，苻宏率宗族数千人突围，向东晋投降。苻宏运气好，捡回一命。苻坚就没这么好运了。
姚苌得知苻坚的踪迹，派兵将五将山团团包围。苻坚逃无可逃，被后秦军活捉。
姚苌的祖上，说难听点，就是流寇。出身实在太差。为了所谓的合法性，姚苌派人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苻坚瞧不起姚苌，便怒斥道：“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图纬符命，何所依据？五胡次序，无汝羌名。违天不祥，其能久乎！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得不到传国玉玺，姚苌又派人游说苻坚，说只要苻坚肯禅位，可保余生荣华富贵。
姚苌什么德性，苻坚很清楚。当初攻打新平时，姚苌也曾忽悠守军：“新平粮竭矢尽，外救不至。后秦王苌使人谓苟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邪！卿但帅城中之人还长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辅以为然，帅民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遗，独冯杰子终得脱，奔长安。”
“苌又遣右仆射尹纬说坚，求为尧舜禅代之事。坚曰：‘姚苌叛贼，奈何拟之古人。’因问纬曰：‘卿于朕朝作何官？’对曰：‘尚书令史。’坚叹曰：‘卿宰相才，王景略之流，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八月，缢于新平佛寺中，时年四十八。张夫人、中山公诜等皆自杀。三军莫不哀恸。苌欲匿杀之名，乃谥为庄烈天王。长乐称号，伪谥坚为世祖宣昭皇帝。”
东晋形势图
苻坚薨逝时，吕光才走到凉州。他发现前秦貌似没了，便在消灭凉州的地头蛇后，在当地自称天王，建立“后凉”政权。鲜卑乞伏部首领乞伏国仁见姚苌、吕光陆续称帝，也自称大将军、大单于，在陇西建立“西秦”政权。算上之前建立的后燕、西燕、后秦，以及还未凉透的前秦，北方自苻坚短暂统一后，又再次四分五裂。
中原百姓也是惨呐。过完筛子又过萝，历经数十年战乱和磨难，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仁君。结果只是昙花一现。
在两晋十六国的所有皇帝中，苻坚无疑是最仁慈的皇帝，没有之一。可在那个人吃人的时代，苻坚的仁慈不足以让他结束战乱，反倒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然，最让人感到惋惜的还是东晋的北伐，又一次不了了之。
淝水之战，谢安是东线战场总指挥。战后，由于功劳太大，朝廷无法对谢安进行封赏。这也就是传说中的“功高不赏”。
如此一来，谢安的处境便特别尴尬：一方面，前秦土崩瓦解，这正是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最好机会；另一方面，北伐还不能太成功，否则陈郡谢氏功高震主，会被怀疑想篡权。亦如当年的桓温。
谢玄
而就在北伐期间，桓冲病故。朝廷忌惮桓氏久矣，见桓冲归西，晋孝武帝司马曜便有意调回谢玄，迁任桓冲留下的荆州、江州刺史。
对此，谢安反对。因为谢氏和桓氏矛盾不深，合作大于竞争。如果趁人之危，势必会结怨，继而兵戈相向，打得两败俱伤。从这点来看，朝廷应该是想坐山观虎斗，挑动桓氏与谢氏内斗。再者，调回谢玄，谁来主持北伐？因此在权衡再三后，谢安决定继续让桓氏家族掌握荆州。至于谢安自己，为避免猜忌，选择自断经脉，将执掌了十几年的朝廷大权， 拱手交还给了皇族司马氏。
三十多年后，刘裕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不过，刘裕选择另起炉灶，走了另一条相反的路。
说回当下，谢安以放弃权力，换取司马氏和其他士气的接纳后，自请出外，主持北伐。至太元十年（385年）初，晋军陆续收复黄河以南的大片失地，形势一片大好。但接下来才是关键——到了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晋军该如何应对游牧民族的铁蹄。谢玄不敢怠慢，派猛将刘牢之率北府兵渡过黄河，深入河北腹地。这也是自祖逖北伐以来，东晋首次进军河北。没多久，刘牢之在黎阳大败前秦军，后又率军前进到枋头（今河南浚县淇门渡）。苻丕闻之，惊慌失措。此前大半年时间，苻丕坐镇邺城，慕容垂围城，前秦军损失惨重。现在又来个第三者，苻丕实在扛不住了，只得遣使谈判，表示只要晋军送一些粮草，再让开一条路，放自己回长安，他愿意献出邺城。
谢安收到来信，认为这买卖划算，遂令刘牢之率部接受邺城。北府兵确实厉害，顷刻间就将慕容垂在邺城外围的防线击碎。晋军与前秦军也暂时达成合作，联手追击慕容垂。
不过，慕容垂老谋深算，很快就看穿了对面的弱点——前秦军多为骑兵，晋军多是步兵，且双方从未合作，配合必然不佳，可逐个击破。
刘牢之
事实上，慕容垂的预估还是太保守了，因为刘牢之和苻丕压根就没有合作。后燕军从邺城撤围，向北退却后，刘牢之并未通知苻丕，自率数千北府兵乘胜穷追二百里。
然而，这只是慕容垂的诱敌深入之计罢了。步兵狂奔两百里，铁人也扛不住。待晋军累得半死，慕容垂又命令部队抛弃辎重，引诱晋军前来争抢。
古代两军对垒，阵型至关重要。阵型一乱，甭打了，赶紧跑吧。跑晚了，就只能找阎王报道了。
晋军本就疲惫，又争抢辎重，哪还有阵型可言。慕容垂趁势发动反击，斩杀数千人。刘牢之幸亏骑了一匹好马，加之前秦骑兵赶到，这才拾回一命。
战后，苻丕让出邺城，带着残兵败将到枋头接受东晋援助的粮食，刘牢之则在邺城收集散兵，重整旗鼓。
以东晋和此时北方各政权的实力对比，刘牢之即便再输几次也有希望控制邺城。如果努力经营邺城，平定河北不是没可能。但是东晋朝廷却以失利为由，将刘牢之召回。等苻丕吃饱了饭，又率部杀了回来时，晋军无力应战，败下阵来，邺城得而复失。
谢玄
谢玄正打算夺回邺城，可谢安此时病死。享年66岁。
没有谢安在后方主持大计，北府兵再难得到朝廷支持。谢玄壮志未酬，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上书辞官，回驻淮阴，远离前线。此后又过了大约半年，谢玄一再请求回朝，不再接触军事。又一年后，谢玄病重，朝廷为其派了一名医术高明的医士。结果在这名“神医”的医治下，谢玄莫名其妙地病死了。享年46岁。
随着谢玄去世，慕容垂做大做强，晋军北伐夺回的土地又逐渐失去。边疆再次从黄河沿线回到了秦岭、淮河沿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