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良向新集旧 2024-07-30 23:41:29

今年是祖母诞辰101周年!她老人家于2008年5月安详离世,享年85岁。祖母生在旧社会(1923年),不止一次听她提及过往——七八岁的时候,她的母亲被(她的)父亲活活打死。每每听到此,年幼的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时还未解放,也没人去管这些事,就那样不了了之。可在祖母心中,那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悲惨伤痛。祖母对我说起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尚年幼,虽不能完全感受她当时的心情,但依旧记得自己泪流不止。

祖母是独生女,可能是外曾祖母走得早的缘故吧,她十六岁就嫁给了我的祖父,养育了七个子女。听我的姑妈说,在我父亲出生前,还夭折了两个孩子。祖母年轻时,生活条件或许比一般家庭稍微好一点,因为我的祖父是干部,时任黄陂县珍珠岭乡书记。

可是,好景不长。在我父亲五岁那年,祖父被检查出患了病,后来去大医院检查才得知是肝癌。直到今天,提起祖父的名字,依然还有很多年长的长辈还记得,都说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干部,只可惜英年早逝。

听祖母说,祖父患病期间,政府还为他出钱看病,她还陪祖父坐飞机去上海治疗过。60年代坐飞机去上海治疗,可想而知祖父在当时的功绩还是不小的。病魔还是在几个月后夺走了祖父的生命,其时,(我的)父亲才6岁多。

从此,祖母就带着我的父亲相依为命——几位姑妈和伯父都已长大成人,各自安家,只有我父亲才几岁——后面的路,必定艰难。祖母一边忙田地,一边照顾年幼的儿子,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太不容易了。

后来,祖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农村,一般都是最小的孩子随父母同住,因为大点的要成家,房子也住不下,只能在湾里其它地方另建新房。我的父亲读完初中后去当了四年兵,在这四年里,家里只有祖母一个人。

从此,祖母一个人独居,忙田地,忙家务,还要经常抽空帮大伯和二伯家带带孩子,或者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对于祖母而言,这些其实都还不算什么,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对祖母才是真正的打击,谁听了都会难过。

我的父亲当兵回来后没两年,祖母的大女儿——我的大姑妈——患病了。大姑妈本来也是嫁的农村,就在我们附近,大姑父后来进入武钢工作,待遇还算不错,起码是个工人,比起农村种田地肯定要好一些。

可惜,大姑妈得坏了病,不治之症,40左右就走了。那时,祖母大概60多一点吧,得知消息,伤心欲绝。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来丧女,接连的打击,都发生在祖母身上,如一座座大山压着她,以至于成了驼背。

又过了十几年,在我9岁那年,也即1995年,我的大伯突发心肌梗塞不幸去世。那是一个夏天晚上,大伯的两个儿子当时都不在身边,一个在新疆,一个在北京。大伯突然离世,最伤心的人,当然是生他养他的妈,我的祖母啊。

祖母哭得死去活来,我们在一旁无比难过。大伯是一个特别忠厚的人,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对我更是视如己出。祖母边哭边喊,似乎要把心里的苦水全部哭出来,毕竟,大伯才54岁,正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

大伯不在,祖母就由我家和二伯家一起赡养——粮食、油和柴禾两家分摊,至于菜,谁家有就上谁家菜园弄。一家管一个月,好像是一个月20多斤米,五斤油,两担柴禾。因为祖母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家没算那么清,不够就加。

祖母年龄大了,又是驼背,还杵了拐杖,肯定无法挑水。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吃水用水全靠人挑,有时候我父亲挑,有时我的小堂哥挑。到后来,我长大了,我也加入到挑水的队伍。直到祖母去世,她老人家也没能用上自来水。

祖母很节约,可能像他们那辈过过苦日子的,都是那样吧?我记得,过节气,二姑妈送来一点猪肉,祖母一放就是一个星期或者十来天,有时候都有味道了,还舍不得吃。我闻了都要吐,可是祖母依旧不舍得扔掉。

她还说,哪里坏了呀,没有坏,往常一年都别想吃一次肉。一说又说起了1949年的那些事,那些往事,我都快滚瓜乱熟了,可还是喜欢听。她说,那时闹饥荒,不知道饿死了几多人。言外之意,她的一个女儿就是那时饿死的。

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嘶哑……我们也不好多问,只是好奇地听着。还有,她说那时候过年买一块千张或者豆腐,只能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并且好像约定俗成一般,客人也不会动筷子吃。看起来,像个摆设而已。

客人走了,这道菜依旧是谁也不能动。把豆腐或者千张拿到太阳底下晒干,收起来,等到栽秧时再拿出来用水泡一下,在锅里煎一下,作为款待来帮忙的人的一碗好菜。我们都半信半疑,但那是事实,祖母说过,父亲也说过。

祖母一生受的苦,现代人无法体会,可我却能感受得到,因为我喜欢听。我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起旧社会,以及解放初期,乃至生产队里面的一些事,很多时候,我的大伯大妈也会跟我聊到过去的一些艰难与困苦。

祖母的衣服大部分都有补丁,很少有一件完好无损的,除非过年。她的针线活极好,我们几家的衣服破了,或者哪里需要改动一下,都由她来操作,祖母手巧,应该也会做衣服,可惜没有穿过她给我们做的衣服。

祖母没事就爱梳头,她用菜油梳头,我问她为什么要用油梳头,她说——光亮,也不会长虱子。这种方法,据说是古代流传下来的。这里要说下,祖母之所以那样梳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驼背了,不便弯腰,不方便洗头。

于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印象中,祖母很少洗头,一年应该不会超过五次。这是事实,可是,她经常梳头,只有菜油的香味,也闻不出有什么异味。也许,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吧。

祖母是一个爱干净的勤快人。我们家住在湾子中间的一条巷子里,进巷子的第二家。祖母每天起得很早,一起来就扫地,从我家院子开始,一直扫到巷子口。那一大块地方,每天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村里人无不称赞。

祖母也有爱好,喜欢打“上大人”,我小的时候,只要她出去打牌,就把我带上,我老实且听话,从不乱跑。我被祖母带得最多,因为住在一个屋檐下嘛,她每次去姑妈家,也会带着我,妹妹虽然只小我一岁,可她不爱走亲戚。

睡觉时,祖母总要我给她挠背,因为她够不着。妹妹从不做这些事,或许,是她没有我这么听话?当然,我是男孩,祖母自然也会喜欢我一些,那时候的人重男轻女,祖母也是,喜欢男孩,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会先给我,再给妹妹。

从小就觉得祖母很苦,我总护着她,我家若有什么好吃的,我会拿给她,比如煨汤,我会把第一碗端给祖母。再比如,她和我母亲吵架,我也会为着她,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我从小就认为:没有她老人家,就没有我父亲,没有父亲,又哪来的我?

走出学堂门,我就步入社会,出门打工,那时年纪小,很念家。出门一段时间后,总想着家里的人,想母亲,想祖母,更多的是——想回家。而每次,我不管是出去还是回来,祖母总会跟我说:不想出去就不出去,在外面遭孽。

可她老人家不知:人长大了,总要出去闯闯的,我们这代人不能一直待在农村,靠种田来维持生活,我们要出去学手艺,要去做事赚钱。我知道,这是她对子孙的关怀和爱护,她是怕我们在外面受苦,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祖母年龄越来越大,好在没什么病,身体还算硬朗。只是80岁后牙齿不太好,不能吃瓜子蚕豆之类的;眼神也不太好,每次穿针都要别人帮忙才行。可是,缝衣服的手艺依然还是那么熟络,一点也不会出错。

2008年,大雪。那时我在泡桐街上开烧烤店。有一天,祖母出门时在雪地滑倒,这一摔不得了,老年人的骨头本来就比较脆,容易断裂或者骨折之类,更别提下那么大的雪。就这样,祖母起不了床,只能躺在床上。

我们叫了医生,也打针抓药了,可还是无济于事,医生也只是说,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看她的造化。自此,我们每天轮流给她老人家送饭,然后给她偶尔洗洗澡……就那样,差不多躺了半年多。

后来可能是长期卧床的原因,身体其它地方也出现了问题,具体什么病,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那时祖母已经85岁高龄,没有像城里人那样去医院住着,一切顺其自然,叫村里的医生给她打打消炎针,配点药,缓解一下痛苦。

5月,祖母安详走完她悲惨而辛劳的一生,享年85岁。如今,回忆起祖母的点点滴滴,总让人不禁泪下,她幼年丧母,中年丧女,老年丧子,这些世上最为悲惨的命运,怎么就落在了祖母身上?

虽然祖母已离开我们多年,可她的一生,我们后人永远无法忘怀。今天,我以这种方式来怀念我的祖母,愿她泉下有知,她最小的孙子仍然记得她那慈祥的笑容,她那艰苦朴素的一生,更有那鲜为人知的痛苦经历。

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包括我们的下一代人,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祖辈是如何度过那么艰苦的岁月,难道我们不应该学习祖辈那种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与美德吗?

本文作者李杉授权新集旧事发布,李杉,1986年出生于黄陂李集(泡桐),爱好写作,对黄陂有着深厚的感情,高中文凭,现从事餐饮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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