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言:湖南涟源,利用双季稻田埂种植大豆,实现“一季两丰收”。新闻一经报道,网间热议不断。老祖宗的传统种植方式,成“项目”,做“示范”,被“推广”,获“成功”……新闻工作者妙笔生花,专家大喜,农技工作者大喜,示范户大喜。只差全民大喜。
热度是他们的,大喜亦然。于我,却是勾起慵懒馋虫,味蕾飘散,纵里探寻昔日味道。
惊蛰初起,春雷乍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事由此拉开序幕。浸谷种、耕水田,护田埂……各家有条不紊地配合农时,依己节奏,在自家一亩三分地卖力耕耘。老牛生新力,农人焕新祈,沉睡一冬的田野,卸下懒散,重启生机。
完成翻耕任务的老牛,在弯弯田埂上悠闲地甩着尾巴,等待散学归来的我。与老牛一起在田间等待的,还有机械达人。扛着“扯耙”,我极不情愿地来到田头,静立田埂。机械达人的“切埂”已然完工,水田内侧田埂被切得齐齐整整,光滑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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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扯田坎”虽算不上得心应手,却也轻车熟路。无须言语,“扯耙”递过去,拉绳紧拽于手。机械达人双手握紧木把,将“扯耙”插进泥底,我知道该发力了,双手拉住绳端,身体外倾,将一滩厚重的泥(块)拉近田埂,护住刚切的面。
淤泥上行,渍水外漫,一圈下来,脚上早已面目全非。可,这还只是第一道工序。耙田后,还得重复;耖田后,还得重复。少时贪玩,亦不懂农事,小声嘀咕,搞一次不就行了,非得让我拉三次。“经冬,漏水”,机械达人用这四字打发了我。
父亲大人发话,哪敢不从,老老实实拉呗。“三拉”完事,机械达人将“扯耙”底板斜立,一手捏把,一手抵住底板,紧贴护泥,我则把拉绳背在肩上,如老牛般,顺着田埂徐徐前行,将田埂内侧“熨”平。一前一后,一少一壮,突发奇想,我是牛,还是他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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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耙”扯田坎
内侧“熨”平,稍换姿势,顺埂回行,表面也被“熨”得平平整整。至此,护埂总算完结。如果说三道工序是一件苦差的话,那接下来的操作,则让人期之又期,是为乐事。泥巴稍干,母亲带上两把黄豆,一篮火灰,一把镰刀,往田间赶。我紧跟其后。
我手拿镰刀,顺着“三拉”的田埂,用镰刀的拐角处,在新泥上打出一串长洞。母亲跟在后面,在洞里撒下几粒黄豆,盖上一把火灰。田风轻拂,未来得及被泥水滋润的火灰,轻轻扬扬,四散翻飞,宛若蘸墨的飞雪,更似六月乱窜的蚊虻。
豆随稻长,无须管护,水与肥,自有稻田为供。一片叶,两片叶;鹅黄,深绿;10厘米高,20厘米高……黄豆悄然成长,一如少时的我。再见时,已没膝盖,浓密的枝叉间,已经结出稀疏的瘪瘪的豆荚,或嫩黄,或浅绿,细密的白色绒毛满覆其身,软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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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水滋润,田泥肥沃,嫩草簇拥,是放牛的好场所。可,种了黄豆的田埂,村里约定俗成,是不允许放牛的。水稻还好,偷吃几口无妨,可若是吃了黄豆,无异于捅马蜂窝——黄豆本不多,过年全靠它。有不信邪者,牵牛一试,即便小心又小心,老牛还是倔强地偷了几口鲜。
这下可好,主人破口大骂——管你是旁人还是亲戚,管你是老人或是少年——甚至拿起铁锹,就往对方田里跑,扬言要铲掉几棵黄豆……最终还得尊者带和,方才作罢。只此一闹,再无“违约”,埂上的那些肥嫩鲜草,也就便宜了自家老牛。
时光轻行,季节相换,弯弯田埂上的那些黄豆,总是儿时心尖上的期盼。那些瘪瘪的豆荚,终于在阳光雨露的催促下,青翠欲滴,日渐丰盈,胀鼓鼓的,“二面饱”。虽然,那是为年底而种,但时令赋予的新鲜,总得尝尝(当然,也不排除断菜季以此为菜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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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须太多,扯上两棵,便是一大海碗。吃来容易,做来繁琐。一个个饱满的豆荚,先摘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每次都中大奖——洋辣子,它们躲于叶间,稍不留神碰上,辣痛无比,咧嘴无数。摘后,必剪,一把剪刀,两头咔嚓,这活儿,当年可谓炉火纯青。
无须过多调料,一勺盐,几颗干尖椒,足矣。若是成品淋上几滴醋,外加几滴香油,味道可就绝了。灶内火苗腾腾,锅内咕嘟声声,浅绵的豆香裹挟着当季豆荚特有的清香,随着水蒸气氤氲开散,徐徐铺展,袅袅回环。
刚出锅的豆荚就在眼前,顾不得烫,两指轻轻捏一端,送入口中,或轻抿双唇,或双齿轻咬,而后,手指轻轻外拉,两颗,或三颗,甚至四颗豆米,落入口腔。或细嚼慢咽,或大快朵颐,清香与粉糯,浅淡与浓稠,在此刻交融如一,让寡淡的味蕾极尽饕餮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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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时芬芳,俱成过往。田间地头种植黄豆的盛景,如今的故乡,怕是再难看见。田地也有荒,况乎一点边角料。科技为伴,年年增产,形势喜人,遥遥领先。武汉市农业农村局官网刊载(显示数据来源为“黄陂融媒”),黄陂区2023年粮食总产量为32.5万吨。
而《黄陂县志》(黄陂县县志编纂委员会,武汉出版社出版发行,1992年12月第1版)“大事件”章节中亦记载:“1984年,全县粮食总产量首次突破5亿公斤”(合50万吨,笔者注)。
呵呵!机械达人以四字打发我,而我,也只能以此二字打发神仙。如同那个热度、那些大喜一样,与我无关,这些数据亦然。勾引我的,只是那弯弯田埂,更有,青青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