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河散记

良向新集旧 2024-10-10 21:11:19

我的祖籍为黄陂蔡店汪家河塆,每每忆及故乡,总会想到曾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更有,那些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

在我塆西北头处,有棵植于明朝末年、至今已经400多年的柏树,此树胸径约两人合抱,弓弯成70度,四根铁圆长杆支撑着树的重要部位,防止倒塌。

古树在漫长一生中,无数次遭受暴风骤雨、电闪雷鸣的袭击,树干部分已枯死空洞化,现仅靠树皮输送养分维持生命。然而,古树仿佛饱经沧桑的老人,依然坚强地挺立在河堤边,向后辈们诉说着塆里的荣辱兴衰史。

据宗谱记载,汪家河塆乃藏龙卧虎之地,构成了塆前青龙保门、屋后卧虎为依的格局。青龙保门是两棵扁柏树自然形成的龙角,宛如一条长长的青龙,尾在南,头朝西,活灵活现地拱卫家门;卧虎为依指整塆图案坐西朝东向,靠山似卧虎形象,头朝东北,尾向东南,栩栩如生。

风水宝地,先祖智慧,造就了明清徽派独特的建筑房屋群,即全塆几十户人家,户户相通,家家相连,一旦听到土匪、国民党、日本鬼子进犯村庄的警报声,户户关锁大门,不到一炷香工夫,几百号人就从屋后跑入后山隐蔽起来,起到了安全防范作用。

位于大别山余脉的村落,流传着抗战时期的两个故事。某日,新四军五师陈少敏率领一彪人马,途经古树附近小路,驻扎本塆,拴住马匹,石槽供用,饮水食草;队伍和气,不扰民众,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受到老乡们欢迎和拥护。

相反,1941年12月份,日军侵犯我塆,作恶3天,烧杀奸淫,屠宰猪鸡。更可恶的是,这伙恶魔误吃了榨房打的木梓油闹肚子,把屎拉到锅底、碗中、床上、香炉里。家仇国恨,塆史有档,古树为证。

以前,古树旁是打谷场。大家干农活累了,把牛绳拴在树上,农具随意一放,就在树下休息咵天。人们时常聊到塆子的光辉岁月:曾拥有黄陂县三大锅厂之一的汪家河锅厂;拥有十里八乡少见的三个油榨坊;远近闻名五百多人大姓家族……每每此时,眼神里都流露出满满的骄傲。

说起来,解放前,父亲肩挑自产自销的铁锅,不辞劳苦奔波于黄(安)孝(感)大(悟)乡村间咧!而我呢,1974年,作为武汉知青插队回乡,曾在老榨房干过活,体验了压榨花生油“碾磨、踩饼、撞榨、接油”等原始过程,真是滴滴香油,蕴含着技术加艰辛劳作啊!

大概1975年春天吧,为了打破年轻人生活单调局面,我和塆里几个小伙子一起动手,到大队加工厂制作了一个简易篮球架,安放在古树旁边打谷场一头。农闲之余,我们在打谷场上拍球、运球、过人、投篮,生龙活虎,意气风发。

那年那月,古树见证了我们乡村打篮球的青春往事。星转斗移,光阴荏苒,打谷场慢慢地荒芜了,演变成人们休闲、停车、搞活动的场所。记得前年元旦,在武汉工作的远房侄儿回到老家,来到这里,以古树为媒,举办了山沟沟的“现代婚礼”,颇有仪式感及纪念意义。

59年前,我11岁左右,与父亲一起,正月十五期间到塆里看舞狮的情景,至今还是有印象的。

我们塆由两个生产小队组成,100多户人家,又是大姓,按照农村习俗,正月十五舞狮,几乎都由塆里承担。我家老屋位于村中间,门前是一大片开阔地,明清时期起,塆里人丁兴旺,祖辈发达,既耕农,又做造锅营生,引来生意马队在此驻扎歇息,颇为繁荣。后来,演变成打稻谷、晒谷、晾棉花场地。恰巧,也是天然的舞狮舞台。

一大早,塆里人在开阔地忙碌开了:先将地面打扫干净,然后各家各户陆续搬出自家的八仙桌,拼成约四五人高的等腰梯形,桌子叠加得高大、壮观、平稳,专供舞狮人表演。夜幕降临,四邻八乡的男女老少手持火把,或手电筒,步履匆匆,赶看一场舞狮会。

我人小个矮,叔伯堂兄担心我看不到表演,干脆把咱两腿分开,跨坐在他的肩头上,父亲则陪伴在身边。在人山人海的环绕中、一阵阵的吆喝下,舞狮开始。

狮子由两人扮演,一人顶戴狮子头,另一人站在后面,扛起狮子的中尾部。山区天寒,但舞狮人上身赤裸,下穿单长裤,为的是舞起来方便。还有一人为逗狮者,装扮成手拿拂尘,头戴方丈帽,身穿僧人衣,衣里缠着稻草、棉絮的大肚子罗汉,样子滑稽可爱。

罗汉手扬拂尘,上下摆动,沿着八仙桌台子慢慢后退,挑逗着狮子。狮子悠悠地追着罗汉,时而灵活地扑向前,似乎马上抓住了对方,时而停下脚步,做个憨态可掬的样子。引来阵阵助威声。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屁男孩,紧紧跟随,不时学着罗汉、狮子怪样,调皮比划,甚至尖叫一声,跟着起哄、凑热闹。

狮子围着八仙桌台转了二三圈后,罗汉一边用拂尘戏逗狮子,一边攀登到八仙桌第一级台阶。狮子不甘示弱,穷追猛打,步步往台阶上跳跃式紧逼。罗汉挺着大肚子,一边往高处攀爬,一边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挥舞佛尘,像指挥捧一样,引导狮子乖乖地向上攀登。

当罗汉气喘吁吁地到达顶层,狮子也默契地配合着,灵活地攀爬到顶层台面,顿时,台下老乡激动了,不时地高呼着“展劲”的声音。我也鼓起了小巴掌,跟着父亲“展劲”地喊了起来。

在乡亲们的鼓励下,舞狮者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又来劲了!这回,罗汉与狮子倒了个方向,罗汉在下,狮子在上,增加了舞狮的难度。好在舞狮者是塆里选拔出来的壮劳力,又具备若干年舞狮的功底,他们没有“歇气”。

罗汉手舞拂尘,一边戏着狮子,一边沿级级台阶小心翼翼地下撤,防止跌下。狮子张着血盆大口,装扮者同样作出张牙舞爪的夸张动作,往下紧逼罗汉”……舞狮者的精彩表演,赢得了大家的喝彩声。

长大了,明白了父亲的用心:表面看玩狮子,体验乡村民俗,内涵是,从小不要忘记家乡,因为,那是根啊!

蔡店位于黄陂北部山区,与孝昌、大悟交界,难免三地方言混杂,相互融合,已不是纯正的黄陂话了。

老家话鼻音重,带卷舌音,有拖腔。一次,我到集贸市场买菜,与摊主交谈几句,大体上有个判断,“你是黄陂的吧!”“斯叠(是的)!”“是蔡店的么!”“啷格(您)猜得挒(这)么准?”我哈哈一笑。

随即自我介绍:父母是黄陂人,解放初,到武汉做生意,并定居下来,而我作为武汉知青,下放老家两年半,成天和乡亲们摸爬滚打在一起,蔡店话太熟悉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从此,找他买菜,总要优惠几角钱;而我,时不时照顾其生意,到他的摊前买菜。

与众不同的家乡话,在称谓上挺有趣的。记得我刚下放时,老乡们叫“爸爸”统统称为“伯(bai)”,我感到挺纳闷,“怎么这种喊法?”对方解释是,十里八乡,祖祖辈辈都这么叫,谈不上理,图个简单。也是,历史传承下来的方言,约定俗成,言简意赅,照此称呼罢了。

后来,我到邻塆探望姑妈时,她的孙子叫她“大(da)”,我也见怪不怪啰!管它的,“大”等于“奶奶”,听得懂,意思一样,无所谓。至今,侄儿侄女们喊我为“小父(叔叔)”,喊(我的)妹妹为“幺幺(姑姑)”,仍保留着家乡原汁原味的称呼。

生活中的日常用语,土得掉渣,也有历史传说,随举两例便可佐证。一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下放的第二年,参加了大队宣传队,春节期间到各小队进行文艺演出,以活跃农村文化生活。所以,每餐便饭,小队长主动邀请咱呢!吃完饭,我会脱口而出“有偏”。不说“谢谢”,用土话代之,表明俺融入了山乡语言环境。

二是彼此间不熟悉,为了拉近距离,显示亲切感,通常用“老表”来称呼对方。据塆里老人讲,“老表”一说,缘于明清时期,我们祖先从江西南昌筷子巷迁徙过来后,江西“老表”称呼延续至今,表明先人对始祖的一种历史情结。

醉说成“记”,爷爷喊“爹爹”,用劲叫“展劲”,打牌称“抹牌”等等……“咧(这)个伢,真塌砂(不讲卫生)。”“窝(我)的妈,会炕(煎)粑。”“哪里汽(去),找嘎嘎(外婆)汽。”云云,这样的乡土方言,童谣俚语,恐怕一时半会也说不完,讲不清。真的,要是收集编辑一下的话,可以成就一本《蔡店方言词典》呢!

本文作者汪继生授权新集旧事发布,汪继生,祖籍黄陂蔡店,1974年作为武汉知青插队回老家汪家河,后招工回城,现系中国铁路武汉集团公司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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