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上旬，中共陕甘宁边区准备在安塞召开第二次党代会。

开会前，边区党委书记高岗来到杨家岭向毛泽东作了汇报，并请他在会上作指示。

毛泽东欣然同意。

12日早上，驻在延安的八路军十八兵站开来一辆大的救护车， 接毛泽东去安塞。

我和李德山从警卫团抽来6名战士，又带两名公务员，跟随毛泽东前往。

途中有一条小河，河水已经结冰，但没有冻透，汽车在上面奔跑有些超负荷，压得冰层咔咔直响。

为了防止压破冰层漏水，汽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天近傍晚还没有赶到安塞。

在离安塞十几里地时，汽车的轮子还是压破了冰层，陷在冰窟窿里，我们保护着毛泽东下了汽车。

附近住的通信兵赶来，把车子从冰窟窿里推出来，开到山坡上。

我们决定不走了，在此留宿。

我们护卫着毛泽东来到一个干部住的房子，有大小两个套间，里间还有一铺炕，烧得热乎乎的。

外间有个小书架，上面摆了不少书。

毛泽东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书坐在炕上看。

我立即派出警卫员到门前站岗。

高岗闻讯后，骑马从安塞赶来看望毛泽东，派人给毛泽东做点面条吃。

他担心毛泽东明晨赶不到安塞，想推迟会期，请求说:“主席， 会议是否按预定时间召开？要不……”

“开会时间不变，我明天早上赶到安塞。”

毛泽东语气肯定地说。

高岗走后，我问毛泽东:“主席，您还有事吗？”

“没有什么事，找个蜡烛来就行。这里很安静，还有书看。你看，这个青年干部学习不错嘛，有这么多的书，还作了学习笔记，你们得向人家学习。”

“嗯！”我心悦诚服地答应着，走出屋去，从附近的老乡家找来了蜡烛，毛泽东在烛光下看书到深夜。

13日早上，我们跟随毛泽东赶到了安塞，大会按时召开。

170多名党员代表前来参加。

他们看见毛泽东也来参加党代会非常欣喜，有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毛泽东，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有的人打开了笔记本，准备记录毛泽东的指示；也有的人悄悄地议论:

“毛主席亲自参加党代会，肯定有重要内容，咱们得认真听呀，回去后好落实。”

大会开始了。

高岗先请毛泽东讲话，毛泽东摇摇头，轻声说:

“我是来参加你们代表大会的，要先听听。”

接着，高岗先作了报告。

按会议程序，上午集中，下午分组讨论。

午后，我跟随毛泽东来到基层小组，毛泽东带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代表们发言时，毛泽东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的？记到笔记本上，然后聚精会神地听代表们发言，不时地在小本上记着。

对于代表们在发言中讲的边区人民生活情况、党员发展情况和起模范带头作用情况，他听得特别认真，一边听一边看手中高岗交给的材料，有时拿起笔在材料上画着。

整个小组讨论，毛泽东没有发言，只是偶尔地插入一两句，自始至终地听代表们发言。

小组讨论结束后，毛泽东让我把高岗的报告拿来，晚上他哪儿也没去，坐在灯下看报告。

夜深了，同志们都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唯独毛泽东还坐在烛光前静静地思考着。

他一会儿打开笔记本，翻阅着代表们的发言；一会儿又看看手中的报告，冥思苦想。

阵阵寒风从窗外袭来，屋里凉飕飕的，蜡烛的火苗不住地跳动。

毛泽东习惯地搓搓发凉的双手，整整流淌下来的蜡油，又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看样子他有点儿冷，我把大衣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

他太累了，昨日赶了一天路，今日又开了一天会，我想劝他休息，又怕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好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根据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这段时间的经验，我知道，一个新的大政方针正在他的思考中孕育着，成熟着。

翌日，毛泽东让高岗把各县的县委书记召集在一起开座谈会，他亲自参加。

会上，毛泽东仍旧没有发言，还是全神贯注地听各地县委书记的汇报。

他侧重听取了党员在城镇中做群众工作的情况。

因为这些地方是统战区，都是双重领导机构，有共产党的县政府，也有国民党的县政府，共产党在那里做工作，国民党也在那里做工作，谁群众工作做得好，群众就靠近谁，跟谁走。

因此，这一地区的群众工作至关重要，这是大会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之一。

两天之中，毛泽东参加了小组讨论，听取了各县委书记的汇报， 又审阅了材料，全面掌握了基层党组织和党员工作的情况，经过认真思考，一个搞好党的建设的方针政策在他胸中形成了。

大会又开始集中，毛泽东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作了政治工作报告。

在报告中，他首先向代表们介绍了国际斗争形势和国内战场上与日军作战的情况，介绍了以汪精卫为首的汉奸卖国投降的罪行和蒋介石掀起的反共高潮。

然后根据边区的形势和任务，重点讲了党风和党建。

毛泽东说:

“全国人民都在看着边区，看着延安。为什么呢？因为延安是中国共产党中央所在地，他们看的是共产党。共产党领导边区，作为我们每个共产党员一定要发挥先锋和模范作用。听了你们的发言都不错，领导边区人民把生产搞上去了，人民衣食住行都比较安定，这正是每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和义务。如果边区人民生活没有改善，和过去一样，那么，我们向边区人民交代不了，向党中央交代不了，向全国人民更交代不了！”

讲到此，毛泽东停了停，用严肃的目光扫视一下会场。

会场静极了，代表们凝神聆听，认真领会。

“搞好边区生产，提高边区人民生活，这是我们每个党员的宗旨和义务。”

他们将毛泽东的教导概括为这一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头。

毛泽东又接着讲:

国民党10万大军包围边区，封锁我们，要困死我们，我们没有被封锁住，更没有被困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虽然国民党军队发粮发饷，我们没有，每人只发一元钱的边区流通券，但是我们军队的士气比他们足，战士们的精神面貌比他们好，边区人民生活比国民党区域好，这是一个鲜明的对照！

会场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毛泽东对下步工作提出了五点要求。

第一，在农村，要根据实际情况办好学习班，主要是扫盲，提高群众文化。

农忙时少学，农闲时多学。

在这个过程中，培养一批有觉悟的农村青年加入共产党。

大的村子设党支部，小的村子建党小组。

对于那些地主、富农，只要他们不违法，也要团结教育他们。

对那些有文化的，表现又不错的，可以让他们当文化教员，因为从外边请教员比较困难。

如果不学习文化是不行的，中央再好的政策也难以贯彻下去。

第二，要搞好民兵工作。

保卫边区，要全民皆兵。

各县、各区要把男女青年组织起来，进行训练，熟悉地形，会打机枪，会做地雷，会埋地雷。

如果敌人来了，我们四处埋上雷，趁他们惊慌不定时，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平时把民兵训练好，不怕敌人来，来了就把他消灭掉。

我们要打仗，打胜仗。

第三，现在机关、部队、学校和边区百姓都在搞大生产运动，这是一件大好事。

现在人多地少，很多地又都是山地，主要是靠天吃饭，因此，各地党组织要带领群众在山坡上修梯田，在沟里修部分旱涝保收田。

边区政府农业厅培育出来的优良品种很好，在推广的同时要教育帮助老百姓因地制宜地培育出适合当地条件的优良品种。

第四，要大搞植树造林，村里、沟边、荒山都可以栽树。

第五，要搞好养殖业，解决农民零花钱问题，把这项工作做好。

代表们认真地听着，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

我一边听一边思考，毛泽东讲得很深刻又很具体。

我发现他讲的这些工作要点，有的是高岗在报告中涉及到的，有的是党员代表在讨论中提出来的，而大部分是他平时到群众中调查出来的。

这个工作方案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呀，它是毛泽东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总结出来的，诸如农民识字问题，农业生产问题、植树问题、养殖业问题等，光我跟着调查的就有数次。

这个工作方案凝结了毛泽东多少心血啊！

我一阵激动，跟随毛泽东到群众家走访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的亲切话语又响在耳边，“调查就要全面详细，越细越好，通过具体的现象去把握问题的实质。”

我禁不住抬头望去，毛泽东端坐在那里，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大家，轻轻地打着手势，认真地在发言，随着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头部微微摆动。

毛泽东最后强调说:

“我们党有个好的党风，要坚持发扬下去。我们从上到下都要加强马列主义学习，提高自己，帮助别人。通过这次代表大会要把党员质量提高，把党的队伍再扩大一些，把陕甘宁边区建设成为抗日民主的模范区。”

在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中，毛泽东的报告结束了。

我留心一下会场，群情振奋，有的代表悄悄耳语，议论回去后怎样落实毛泽东的指示，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有的代表两只手合在一起，用力地搓着，跃跃欲试，看样子要回去大干一番；

有的代表则打开了笔记本，陷入了沉思。

按照会议安排，中央组织部长陈云也作了报告，重点讲了干部问题。

他指出:干部队伍建设是党的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

第一，要提高干部的文化水平；第二，要提拔新干部，加强新老干部的学习，特别要大量吸收知识分子，没有知识分子，革命就不能胜利；

第三，要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首先要从领导干部做起；

第四，要纯洁干部队伍。

大会历时5天，于17日圆满结束了。

会议确定了边区继续抗战动员、加强锄奸保卫、发展经济、提高人民文化生活等八项任务。

散会后，毛泽东把代表们在讨论中提出的一些具体问题，向高岗和高志里作了交代。

1949年10月中央政府委员合影。前左：林伯渠、司徒美堂、李济深、朱德、毛泽东、张澜、刘少奇、何香凝、高岗

毛泽东强调，一定要提高党员尤其是党员干部的马列主义水平，这是提高党的战斗力和巩固发展党的关键。

半个世纪的风云过去了，从战争的烟火中走过来的我又经历了和平建设时期。

我参加过许多会议，也主持过一些会议，不知咋的，有时当我见到秘书写稿、领导念稿、听众打瞌睡时，立即想起跟随毛泽东去安塞开的这次党代会。

毛泽东作报告时的亲切话语回响在耳边，他在会议期间深入调查秉烛思考的形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只蜡烛的火焰仍在我面前跳跃，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