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岸上,有一个庙,叫龙王庙。当地人把庙称之为堂,所以这龙王庙也叫龙王堂。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吴江右边山崖陡峭而高于江水,类似于河塘的岸,所以在这里修建的龙王庙,也叫龙王塘。
龙王庙所在地,左边是吴淞江,右边是太湖,风浪汹涌,从这里走水路的人,总觉得水里有蛟龙、大鱼、龙王等,所以他们路过此地就会祭拜一番。若是有钱,就买一些东西,若是没钱,就祷告一番。
一日,书生闻子树经过吴江,他在船上欣赏景色。忽然,他看到天上出现了“龙挂”,那是云朵形成的白龙,不但龙角、龙身、龙爪和龙尾清楚,就连龙须都很清楚,仿佛玉龙一般,挂在空中,过了许久才消失。
闻子树大喜,觉得这是他平生看到最好的奇观。于是,他到了龙王庙里,在墙壁上写了一篇文章赞美龙。
写完后,闻子树又看了看龙王庙,然后回到船上睡觉去了,就卧在船篷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摇醒了,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那怪物倒是很斯文,拱手施礼,说道:“不要害怕,我是龙王身边的鲤鱼将军。你是白天在龙王庙里写文章的书生吧?我家龙王请你做客呢!”
闻子树说:“你真会开玩笑,龙王住在水下龙宫里,我是人间的俗人,龙王怎么会请我做客呢?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再说了,我在水下也没法生活啊,就算龙王请客,我怎么去呢?”
鲤鱼将军笑着说:“先生,不要担心。你闭上眼睛就行,我会带你去龙宫的,保证你可以正常呼吸活着。”
闻子树听了后,闭上眼睛,只听风声水声,其余他都不知道。片刻后,鲤鱼将军说:“先生,我们到了。”
闻子树睁眼一看,来到了龙宫大殿。这里殿宇峥嵘,仪卫森列,寒光逼人,这些仪卫都是鱼头人身,但看鱼头应该是不同的鱼类。四处还有水晶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难怪人们都把龙宫叫做水晶宫,原来龙宫真的是用水晶做成的。
很快,龙王出来了,他戴着王冠,腰间有佩剑,一身赭黄袍,看起来像是人间的王爷。龙王请闻子树上了台阶,说道:“白日你写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我那庙宇得先生文章,简直是蓬荜生辉。为了表示感谢,所以我请先生来赴宴。”
正说着,鲤鱼将军来报,说宾客已到。
龙王下去迎接,只见三人进来了。一人戴着高冠,穿着长袍,颇有威严;另一人戴着乌帽,穿着青裘,风度翩翩,是个美男子;还有一人头戴葛巾,身穿粗衣,像个野人。龙王请众人按宾主之位、先后之尊坐下,闻子树也跟着坐下了,就在末位。
看着闻子树一脸茫然,龙王笑着说:“你不认识这三位宾客吧?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们是越国相国大人范蠡,范先生;晋代的张翰张使君,唐代的陆龟蒙,陆处士。世人所说的吴地三高,就是他们了。”
闻子树这才知道,原来风度翩翩者,是范蠡;颇有威严者,是张翰,他是留侯张良后裔,吴国大鸿胪张俨之子,西晋文学家;头戴葛巾的人,自然是陆龟蒙了,因为陆龟蒙晚年归隐故里,就跟野人差不多。
龙王把闻子树的文章拿出来,传给三人看。三人看了后,赞不绝口。
“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开宴吧,边吃边聊。”说着,龙王叫人把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每人前面都有一个食案,上面有美酒,七八种美食。这些酒肉,都不是人间所有,闻子树尝了尝,觉得很美味。
几人正要喝酒,鲤鱼将军又来通报:“吴国伍大夫求见。”
龙王听了后,赶紧去迎接,又叫人加食案。伍大夫进来以后,大家都起身站立,似乎很尊重他,而范蠡依然占着首席,也不起身迎接。他依旧吃着,看也不看伍大夫。原来这伍大夫正是吴国的伍子胥!
伍子胥看到了范蠡,坐着首席,勃然大怒,对龙王说:“龙王,此地乃是吴国之境,您是吴地的龙神,我也是吴国的忠臣,而他范蠡,却是吴国的仇人啊!吴地人对习俗无知,弄出个吴地三高也就罢了,但怎么能把吴国仇人范蠡,列入三高之一呢?还弄馆亭纪念(吴地有三高亭,纪念范蠡、张翰和陆龟蒙,而且范蠡是三高之首)!龙王,你又请他来,还让他坐首席,难道以前越国灭吴之恨,都忘了吗?”
闻子树听了后,心想:“早就听说伍子胥忠心,但是脾气暴烈,性子刚直,看来果然如此啊!”
看着龙王不说话,伍子胥直接盯着范蠡,说道:“你有三大罪,世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因为世人不知道,所以让你千年以后,还能欺世盗名。我今天,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你的罪行,让你的大奸大恶,再也隐藏不了!”
范蠡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说,我有什么罪名?”
“昔日,越国被吴国灭,越王勾践立志要复仇,他卧薪尝胆,十年休养生息,十年训练士卒,终于使得越国强大,无人能敌。就算越国和吴国正面交战,吴国也不是敌手啊!可是你自作聪明,弄一个美女西施,来迷惑我王夫差。如此,岂不是害了西施吗?西施本是浣衣女子,她有什么错,要成为你的棋子?要成为两国交锋的牺牲品?这是你第一条大罪!”
范蠡听了后,默然不敢说话。
“吴国被灭后,按理说,西施立下了功劳,她应该得到奖赏,她应该得到自由。可是呢?我听说越王勾践害怕她祸害越人,要把她杀了。而你,私底下带着西施跑了,和她泛舟西湖,装什么浪漫?于私,你不过是看中了西施美色,所以用这个办法霸占她而已!于公,既然知道西施能影响国家命运,为何不除掉她,还要和她游荡西湖呢?以前,姜太公蒙面也要杀了苏妲己,高颎(隋朝将领)宁可违背将令也要杀了张丽华(陈后主皇后),说她无辜,她这辈子被你害了;说她该杀,你又没杀她,你说呢?这是你第二大罪!”
这个问题,闻子树从没有想过。听了伍子胥的话,他忍不住频频点头,陆龟蒙和张翰听了后,也都暗暗点头。
伍子胥继续说:“吴国被灭,以越王勾践的为人,只可与他共患难,不能与他共富贵。你倒是看得透彻,可你为何要让忠心的文仲走?还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你自己不愿意为国继续做事,为什么非要别人也离去?莫非大家走了,勾践被孤立,国空无人,越国被灭,你就开心了?以前鲍叔牙举荐管仲,萧何追回韩信,难道错了?当年鲁仲连辞官归隐,不肯要钱,张良功成身退后直接辟谷求仙。他们都无心人间富贵,而你醉心于富贵,岂不是又要名声又要钱吗?装什么高人?这是你第三大罪!”
龙王听了之后,也暗暗佩服,觉得伍子胥说得有道理。
伍子胥说完后,指着范蠡说:“你有这三件大罪,岂能坐在首席,位居我之上?”范蠡听了后,面如土色,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范蠡让出了首位,对伍子胥说:“就算你说我的罪名成立,那么,你有什么德行,能居首位呢?”
“我家本是忠臣,但为国君所害,我只身逃出,到了吴国,终于为哥哥父亲报了仇。如此,我可以说是孝顺。我侍奉吴王,矢志不渝,就算被怀疑、被排斥,也没有怨言,可以说是忠心。我临终前,就知道吴国得被灭掉,因为越王勾践志向极大。果然,一切如我所料。显然,我可以说有智慧。唉,要是我还活着,岂能让你们越国得逞?你们越国能称霸,不是因为你们厉害,而是我死了。所以说,你别得意,不是你本事大,而是你的对手死了。就像后人说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听到这里,众人都觉得有道理,连范蠡也不得不拜服。于是,龙王坐在中间,伍子胥坐在了首位,范蠡次之,张翰又次之,陆龟蒙再次之,闻子树坐在最后位。
接下来,众人饮美酒,品佳肴,时而说神仙,时而论人间,时而高歌,时而大笑……直到天亮,大家才相继离去。
临别之时,龙王又给了闻子树许多宝珠,以及一个犀牛角,说是可以辟水,以后就算落入水中、海中,也不会被淹没,还能在水里生活。
鲤鱼将军又把闻子树送回了,闻子树到船上倒头就睡。醒来时,宝珠和犀牛角还在。他只觉得,之前那是一场梦。
注:这个故事,表面是龙王请客,实际上是关于“吴地三高”中,范蠡和伍子胥之争。因为范蠡不是吴人,还帮助勾践灭了吴国,不应该成为吴地三高之一。所以,历来都有争论,苏轼等人也曾写诗讽刺,元代也有人说“民不祀非族,况仇敌乎!”
明代有人主张去掉范蠡,弄个“二高祠”;也有人说,应该弄个三忠祠,祭祀伍子胥、岳飞和张巡。
这篇文章,就是借伍子胥来批判范蠡,认为范蠡不配成为三高之一。但其实很多说法与历史不符合,毕竟历史上西施是被淹死了,没有和范蠡去泛舟西湖。(出自唐代传奇之《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