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府高安县有一位小官,叫辛公平,他是一名县尉。吉州府庐陵县也有一位小官,叫成士廉,他也是县尉。两人虽然不在一起做官,但关系还不错。目前,两人也住在一起。
那会儿,县尉任期满了,就得去京城述职,如果干得不好,就得被免官,没啥大问题,可以继续做县尉;要是做得好,说不定还能升官。
因此,辛公平和成士廉在任期满了之后,相约一起去长安。路上很顺利,到洛阳西的时候,下雨了,两人就住在一个客栈里。
客栈很简陋,到处都是灰尘,食案、床榻都很脏。只有一个床比较干净,有一名客人来得早,已经睡在床上了。老板是个势利眼,一看到辛公平和成士廉是坐着马车来的,还有仆人跟着,肯定是有钱人,于是就把那个客人赶去其他地方了。毕竟,这个客人是徒步而来,肯定没啥钱。
客人被拍醒了,他略带疲倦,看了看辛公平。
辛公平知道客栈老板都这样,于是对老板说:“人的好坏高低,不在于有没有车。也许这位先生是长者,你不要因为我们有车马仆人,就轻视他。”
他又远远地对客人说:“您继续休息,我也去睡觉了。”那客人谢了,然后继续睡觉。
到自己房间后,辛公平和成士廉叫了酒肉吃。辛公平想到了客人,对成士廉说:“我方才没有得罪他,也很尊重他。如今我们吃酒,或许可以叫他一起来,他应该会赏脸吧?”
成士廉表示同意,于是辛公平高声对那间房的客人说:“我这里有一些酒肉,能赏脸来聊会吗?”
那人果然来了,原来是一个绿衣小吏,叫王臻。三人畅聊一番,辛公平发现,王臻非常博学,言辞总是能说到重点,他们两人都说不过王臻。因此,三人越聊越高兴,酒都喝了三壶。
喝到进行处,辛公平想到自己前途未卜,忽然很感慨,说道:“唉,人人都说,‘天生万物,唯我最灵’,儒家书本也说,人为世间生灵。然而,我们灵在哪里呢?明天吃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算什么最灵?”
王臻听了后,笑着说:“人这一生,说什么话,在哪里休息,在哪里吃东西,都是前生注定的。我知道明天吃什么。明天,你们肯定会……”他说了明天在哪吃,吃什么后,辛公平和成士廉都不相信。
天亮以后,王臻告辞离去了。
辛公平和成士廉继续赶路,到了前面一家客栈,客栈有人正在请和尚吃饭,有来客也一样对待,不过都是素菜。到了新安,这里客栈多了,许多人都在外面揽客,辛公平和成士廉随便进去一家,老板姓赵,还送他们美味的肝吃。
辛公平和成士廉互相看了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这一切都和王臻说得一样,而就在这时候,王臻也到了。两人看到后,都称赞他是圣人。
晚上,三人又畅聊一夜,两人问王臻未来之事,王臻侃侃而谈,没有他不知道的。天亮后,王臻离开了。
到了阌(音同文)乡后,王臻来了,他问两人:“你们都是饱学聪明之辈,那么,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肯定是一位大学问家,而且还是隐士高人。”两人说。
“不对,你们不认识我也正常。实不相瞒,我是泰山府阴司小吏,这次是来迎接皇帝成仙的。”
“皇帝若是做神仙,应该是上仙吧,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来迎接呢?”
“不是啊,一共有五百人马,还有一位将军,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兵而已。”
“那这些人都在哪里呢?”
“前后左右都是啊。我告诉你们,来日金天王(阴司分支华山天王,也叫西岳天王、西岳大帝,分掌地府之事)会举办酒宴,我也能去参加。到时候,我弄一些酒肉给你们吃,报答你们。你们到华阴县的时候,等我就行了。”
天亮以后,王臻离去。
辛公平和成士廉到了华阴县,等待王臻。黄昏的时候,王臻骑着马,带着仆人来了,他还带了半扇羊,半扇猪,五斗美酒,送给两人吃。又怕他们不放心,说道:“你们尽情吃,这些都是人间美味。”
两人尝了尝,猪肉羊肉都很肥美,味道好极了。三人又畅聊番后,天亮王臻又离去了。
到灞上的时候,王臻说:“再往前走,就很难预料了。辛君可以去看看,成君不可以。”
成士廉不解,王臻说:“如果人没有那个运气,或者说倒霉的话,连神仙有时候都会欺负他。你的命就是没那么好,所以不能让你去。进入城中,你们在开化坊西门北王家住下,直接进去就行。辛君,五更天的时候,你到灞西古槐树下等我。”
两人照做了,五更天后,辛公平去古槐树下等等。到了后,有一阵风吹来,转眼之间,一队人马出现了。王臻就在前面,他骑着马,拉着马,让辛公平上马快走。上了马以后,辛公平才发现,前后左右都是人马,几乎把路都堵着了。
王臻带着辛公平,去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身长一丈还多,看模样倒是很俊朗。他一看辛公平,马上施礼说:“我听说了,你对人很尊重,不以貌取人,可敬可敬!如果把这种心推广到天下,那么鬼神都不敢欺负你,就更不要说人了。”
他又转头对王臻说:“既然来了,我得尽一尽主人的情分。”
说着,三人去了通化门(长安城的一个城门,在东面偏北),路上有许多街铺,那些人看到他们后,纷纷迎拜。到了天门街(承天门外的南北方向大街),几位紫色衣服的小吏来了,说道:“人马太多了,天门街住不下,再安排一些住处。”
大将军同意了,把兵马分到了五个地方,他和亲卫住在鲁颜公庙(即颜鲁公,也就是颜真卿)里。进去后,颜氏的先人都出来迎接。王臻和辛公平住在西廊,到了吃饭的时候,紫衣人送来了水陆美味。不过,有些美味王臻不让辛公平吃。
王臻说:“阳间的人做官,都是阴间的人来负责安排。按照常理,你们要被贬,不能再做官了。不过,我很感恩你们,所以跟上面的人求情,阴司答应提高保住你们的官位,并稍微提高了。”
辛公平听了后,谢了王臻。
几天之后,大将军说:“马上没时间了,然而皇帝在道场中,万神护佑他,我们没法迎接他啊,怎么办?”
“让泰山府发文,使得皇帝举办宴会,只要宴会上有腥味,神仙就会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迎接皇帝了。”大将军大喜,马上照做。
到了戌时,,大将军带着泰山府阴司兵马,从光范门等大门进入皇宫大内。到了宣政殿(唐代长安城大明宫中的第二大殿,是常朝殿堂,地位仅次于含元殿),三百骑兵在前,其余步兵在后,大将军穿着金甲,手执大钺(大斧头,一般是礼器),从队伍中也来到了殿下。
此时,五十名步兵上前,包围了大殿,好像要防备什么。此时,大殿上灯火辉煌,宫女唱歌跳舞,皇帝和大臣们正在饮酒取乐。这些凡人还不知道,鬼仙阴兵已经都围上来了。
二更天四刻,一位头戴皮冠,有着长胡须,穿着绿衣黑裤,看起来非常可怕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拿着一尺多长的金色匕首,到大将军跟前拱手说:“时间到了!”
大将军点点头,那人从西边台阶上了御座,跪着把金匕首献给皇帝。当时,殿上忽然大乱,皇帝忽然觉得头晕,进入西边小房间后,一直没出来。
大将军怒了,说:“升仙的时间,一点也不能耽误,赶紧给皇帝洗澡,到三更天的时候就出发!”
随即,皇帝进入的小房间里,传来沐浴声音。很快,皇帝上了碧玉舆(类似轿子,但是稍微小),穿着龙凤衣的六位青衣人,抬着舆下殿。
大将军看到皇帝后,赶紧下拜说:“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恕罪。”又说:“人间俗事很多,您处理国事也很辛苦,又要面对靡靡之音,美色蛊惑人心,您原本的清真之心,恐怕剩不多了吧?”
皇帝说:“是啊,人间也挺好,谁看了不喜欢呢?但现在都没了,我也释然了。”
大将军笑了,然后带着皇帝、将士们,如同风雷一般出去了。出了望仙门,大将军让王臻送辛公平回去。王臻、辛公平一直在骑兵队,大将军后面,听到后就出去了。眼前一黑,辛公平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开化坊王家。
王臻又说了几句话后,与辛公平告辞离去。
成士廉问起,辛公平只说两人还能做官,皇帝殡天成仙的事,他并不敢说。几个月后,辛公平秘密打探,皇帝果然死了。后来,他做了县里的主簿,而成士廉则做了县丞(仅次于县令)。
故事到此结束。
这个故事,出自唐代《续玄怪录》。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玄幻的故事。然而,其中可能藏着皇家政变、皇帝之死的真相。这里的皇帝,究竟是唐德宗,唐宪宗还是其他皇帝,不得而知。所以,这是披着志怪外衣说历史。
把那些泰山府的鬼仙阴兵,当成正常人,回头再看这段故事,一切都豁然开朗。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那个看起来可怕,拿着金色匕首的人,可能就是大将军派去杀皇帝的人,或者说是刺客。只是他做了化妆,所以显得可怕。为什么大将军说要给皇帝洗澡?其实就是要处理衣服,洗去皇帝身上的血迹。
不然的话,皇帝成仙,没有仙女仙人迎接,也没有其他有名的神仙来解释“为何皇帝能成仙”,更何况前面还是万神护佑的皇帝,怎么突然就要升仙呢?另外,皇帝成仙,居然需要大将军带着五百士兵来迎接,甚至还用上了匕首,不是很荒谬吗?这哪是迎接皇帝,这分明就是弑君,强行让皇帝升天啊!
只有这么解释,一切才显得合理。
不过,唐人不敢直接写出来,所以不得不借助神话志怪故事来暗中点明,还得把皇帝被刺杀,美化成升仙。否则,这段历史不可能写出来,写书人也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