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来,让人又回到了现实之中,从宴会厅走出来的李嵩,没有和众人告别,也没有再向军长曾泽生请示什么,更没有和参谋长徐树民再一次总结这次“战斗”的胜利,而是带上自己的下属欧阳午、汤启圣和李文龙,坐上总部派来的车辆,匆匆往城外赶去,他同样不是怕自己的部队出什么乱子,而是觉得,一个将领,就不应该离开自己的部队,混迹于灯红酒绿之中。
长春城外,到处是探照灯闪耀的光芒,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那样的刺眼,各个哨卡处,不时有大声喝叫的声音,远处,还不时地传来稀疏的枪声,这个夜晚,又不知哪家人要遭殃,被抢劫一空,更不知道,天明的时候,哪个窝棚里会抬出一具具死尸来。李嵩不愿意想这些事,或许自己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与悲伤,更或许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时时处处还需要老长官出面帮忙,若不是俞济时将此信息报告给蒋介石,恐怕还不会引起上峰的注意呢。
李嵩内心里一直在想,所谓的长官卫立煌、郑洞国、梁华盛,到底需要不需要第60军这支部队,需要不需要他的部下为之卖命,对于第60军,他们为何表现出如此地麻木不仁来?李嵩不愿意多想下去,他觉得,自己到了军营,一定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周围有弟兄们,自己才会安心些。
师部门外,同样挂上了庆祝胜利的条幅,在月光之下,显得诡异而刺目,兵营里还漂浮着淡淡的肉香,看来今天兵团总部开恩了,赏赐给“得胜”的将士们一点油水,打发一下他们数月不知肉味的胃。对于前来迎接他们的团长、营长,李嵩挥了挥手,说道:“都歇了吧,有事明天再说。”说完,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又说了一句:“派人把李连长送到第182师医院去吧,他们那个医生,处理外伤有办法。”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住室走去。
“爷爷,爷爷,我今天吃肉肉了,伯伯们说,你打了个大胜仗,我们才有肉肉吃的。”一个孩子,从他的往处跑出来,扑到了他怀里。
李嵩激动地抱起孩子来,嘴里连连说道:“小家伙,你可回来了,爷爷想死你了,小家伙,咋回来的?”
就在这时,李嵩的侄子,第1团3营的营长李泰然急忙过来接过孩子来,说:“叔,进屋说,进屋说,外面冷。”
没想到那小家伙嘴无遮拦,说道:“爷爷,我和妈妈是坐大马车回来的,解放军的叔叔、阿姨,可好了,还给我发的有饼干呢,我给你留了几块,在这儿呢?”说着,便掏出几块已经碎了的饼干来,吓得李泰然急忙捂住了孩子的嘴,骂道:“你是和妈妈偷跑回来的,知道不?”
李嵩摇了摇头,进了屋,叹了口气,说道:“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哪儿有哪么多托辞。一个连家眷都保护不好的部队,哪儿来的大捷啊?送回来的,就是送回来的,没什么丢人的。当初,我们俘虏了那么多日本人的家眷,最后不也全部释放了吗?”
李嵩说话的时候,侄媳妇已经给他捧过一杯茶水来,李嵩看到自家侄媳妇,便略略笑了起来,问道:“蔡兰,你们母子是如何回来的。”
那个叫蔡兰的女人一听,泪水便下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走的匆忙,我们跟着后续部队走,还没有到饮马河的时候,前头的部队就乱了,一阵枪声过后,便往回跑,直接冲撞着后面的家眷队伍,于是人员全都走散了。黑夜之中,到处都是哭叫之声,我当时背着包袱,跟在一辆马车后面走,车上坐着的,全部是我们暂编第52师的孩子,可那拉车的马却受到了惊吓,一下子乱跑起来,黑暗之中,一时便找不到马车,也找不到孩子了。我们几个女人,一看丢了孩子,就四处去找,直到天明的时候,也没有找到那辆马车,更没有找到孩子,就是我们几个女人,也早已走散了。
我当时心里一直想,自己把孩子弄丢了,回来咋给泰然交代啊?于是就坐在雪地里哭,半上午的时候,有几个共军的干部过来,问了我的情况,就把领到了一个老乡家里,安排我吃了饭,让我耐心地等待,劝我说,不会出事的,他们会帮助我找孩子。”
李嵩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要听侄媳妇蔡兰继续讲下去,蔡兰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等了一天,没有消息,两天,还没有消息。这个时候,人家郭站长的女人抱着孩子,上了马车,走了;又过了一天,汤参谋长家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也找到了,坐上马车走了。我心里那个急啊,没法说,他们就劝我说,他们已经给各个保下达了死命令,是死是活,也得把孩子给找回来。”
就在这时,小家伙笑了起来,说道:“爷爷,爷爷,我是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掉在一家屋后,被一个伯伯抱回家藏了起来,他们给我买好吃的,还让我喊他们大大、亲娘,后来,就有人敲他家的门,和他们讲理,他们才把我又抱了出来的。对了,他们还给了我一个银手镯呢。”小家伙说着,撸起袖子来,一只闪着亮光的银手镯,在小家伙瘦弱的手腕上晃动着。
蔡兰的泪水又下来了,说道:“那是一对可怜的夫妻啊,他们的一双儿女,被胡匪给残害了,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啊。”
蔡兰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了。兵营里,起风了,一阵呜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