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印象中，半生戎马，经历过无数风雨雪霜，可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大雪，如同苍天的面缸被打碎了一般，哪儿还看得见雪花，好像一层层雪幕编织而成了帘子，把天地连接在一起，沉重得令人窒息。大伙吃过了早饭，吴干事送过来几张报纸，有中野的《军政往来》、《时事新闻》，也有华野的《华东前线》、《人民前线》，甚至还有两张国统区发行的《民国日报》。

大伙就围在那几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报纸。杨伯涛拿着一张中原野战军发行的《时事新闻》，漫无目的地翻阅着，他懒得看那些解放军英勇杀敌的英雄事迹，他觉得，还有什么比第12兵团的一群高级将领被解放军全部俘虏了，更能说明问题呢？然而，坐在他旁边的侯吉珲却在小声念叨着：“1948年11月27日，《人民解放军总部向黄维兵团的广播讲话》中指出：‘人民解放军的宽大政策你们是知道的，无论是不是蒋介石的嫡系，只要放下武器，就给以宽大待遇，不论官兵，一律不杀不辱。’‘赶快调转枪口，和我们一起打到南京去吧。’”

杨伯涛的心，早已离开了眼睛，他想起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第18军的前沿阵地前，解放军用门板树立起来的一块块宣传牌，上面写着：“欢迎国民党官兵自动投诚”；“放下武器一律优待”；“过来是生路”等等，然后就有人偷偷地跑了过去。杨伯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解放军的广播、喊话、送信、架电话、送饭吃等等手腕，堪比国军多次凌厉的冲锋，而自己的一方，在这方面永远都处于下风。

“诬蔑，纯粹是在诬蔑，我第12兵团，绝无此事！”黄维愤怒地拍打着桌子，把一张战地小报给撕得粉碎，站起身来，扭头便进了1号卧室。文文修尴尬地收拾起黄维扔在地上的碎报纸片，胆怯地看着大门外，除了风声、雪声，和厨房里不时传来的叮叮咣咣的声音，并没有人过来。

陈振威没有说话，把一张相同内容的报纸传到了桌子中间，在那张战地小报的显眼位置，登载着一篇不长的新闻稿，名字叫：“老班长送饭误闯蒋军阵地，一根扁担俘敌数十人。”讲的是第14军85师的事。

故事的内容大致是，解放军的一个炊事班老班长，夜晚上前线给战士们送包子，不料却摸进了第85师的一个前沿阵地，当时那里驻守的是一个残连，约有40余人，连长在此前的战斗中被击毙了，由一排长代理连长职务。当时他们看到一个解放军战士担着包子过来了，还以为是来诱降他们的，可肚皮不饶人，他们忍不住那两筐包子诱人的香味，于是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把那个炊事班长围了起来，要抢他担子上的热包子。那个班长一看，竟然大大方方地把扁担横在了两个筐子上，坐了下来，说道：“弟兄们，想吃热包子，对面多的是，想去，我领你们过去。想吃我担的热包子，也行。不过，得听我讲两句，然后咱再吃包子，不够的话，我回去再给你们去挑。”

那个代理连长一听，冷笑一声，说道：“老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你是来诱降我们的，门儿都没有。这包子，我们是吃定了，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那个解放军的老班长笑了，随口说道：“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我是给你们送吃的呢。你这个连长啊，就没有想想，你们吃了这一顿，还有下一顿没有？如果我们首长命令发动攻击，你们还有命没有？我们不是不打你们，而是要给弟兄们留条生路。想开的话，就随着我走，想不开的话吗？”老班长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就开枪吧，一切后果，由你自负，我一个老头，换你们几十个反动派，值了，开枪吧！”

那个连长，四下里张望着，心想周围肯定有解放军的伏兵。就在这时，那个老班长猛然掏出身上唯一的武器，一颗手榴弹，拉开了弦，一下子抱住了那个连长的脖子，双眼愤怒地看着那群士兵，大声说道：“开枪吧，我先要了他的命！”就在众人惊惶失措之时，几名解放军战士闻声增援而来，轻而易举地便缴了他们的械。

覃道善看了第85师师长吴宗远一眼，轻声问了一句：“吴师长，是真的吗？”

吴宗远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众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有情绪地发了一会呆，各自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