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说,只要我嫁给洞神,他就放阿妈从猪圈出来,让她过上好日子。
于是我穿上喜服,坐进花轿,成为了落花洞女。
出嫁前,阿爷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串翡翠念珠,作为我的嫁妆。
并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若我想活命,在洞内就要时时刻刻转着念珠,朗诵佛经。
阿爷每日一边监督我有没有好好转珠,一边往洞口叠加砖块。
直到砖块堆满洞口,诡异的事发生了。
阿爷变得越来越年轻,而我的脸上却长出了皱纹……
1
几近黄昏,阿妈又开始了鬼哭狼嚎。
像婴孩的哭啼,咿咿呀呀听不清字样,吵得人心烦。
邻里不耐烦地嚷嚷:「族长,能不能管好你家的疯婆子?」
阿爷摆了摆手,打诨道:「别急勒,叫我家妹子看看什么情况。」
我从屋里出来,阿爷用拐杖狠狠敲在我膝盖上。
怒道:「蠢丫头,还不去快喂猪!」
我害怕阿爷,被打疼了也不敢吭声。
我捧着一大盆猪食来到了猪圈,一踏进去就闻见浓烈的腥臊味。
阿妈捂着屁股蹲在地上,暗黄的皮肤被盖上了牙印。
原来阿妈又被新下的猪崽子咬了屁股。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猪食分给了阿妈和猪妈妈。
阿妈像是饿极了,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我边看她跟猪一般贪得无厌地进食,边坐在一边看起了书。
阿爷是不会供我读书的,这些本子还是我捡隔壁二哥不要的。
这些知识对他而言枯燥无味,我却为其甘之如饴。
在这落后的千洞山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操演各种化学原理。
「不准看!不准看!」
我来不及反应,被我翻得页脚枯黄的书就这样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阿妈红着眼,常年不洗的头发打结乱成一团。
跟邻里「疯婆子」的说辞无差。
我听三婆娘说,阿妈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是千洞山最鲜艳的一朵花。
一颦一笑,勾得男人着了魂。
可是在生下我前几日,阿爸上山砍柴失足摔死,阿妈知道后,就成了这样。
阿爷为了不让她发疯的样子吓到族人,就将她关在了猪圈里。
阿妈同猪吃同猪睡,行径变得也越来越像家禽。
可即便这样,阿妈也还是我的阿妈呀。
2
这场暴雨来得太突然。
村寨建在千洞山山脚,雨水倒灌下来,几乎淹掉了半个村落。
阿爷上香请示祖庙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天降横祸于我族,这是洞神在发威啊!」
长老们慌了心神:「族长,可如何是好?」
我随着族人跪拜于地,冥冥中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我抬起头,阿爷朝我走了下来。
他问:「妹子,你可愿意嫁给洞神?」
我迷茫地望着四周满脸期盼的族人:「我为何要嫁给什么洞神?」
阿爷解释道:「唯有为洞神娶妻冲喜,才能平息洞神怒火,还我族安宁!」
长老们纷纷说:「是啊,思来想去,放眼整个洞族,就只有晓子妹子能胜任这落花洞女了!」
我似乎懂了。
他们啊,想让我成为献祭给洞神的新娘。
阿爷凑近了一点,用细微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洞神,我就放你阿妈从猪圈出来,让她过上好日子。」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你别忘了,你的出生克死了你阿爸,若你是个孝子,就不应该对你阿妈不管不顾。」
我的眼睛亮了亮。
于是我答应了阿爷,成为了千洞山第一个落花洞女。
3
我活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
不同于千洞山每年一次的祭祀礼,洞神娶亲显得格外喜庆。
到处贴满了大红的囍字,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阿爷平日里不舍得吃的猪羊都杀了好几头,摆在祖庙前祭天。
就连阿妈也罕见地被放了出来,坐在主桌。
想到阿妈以后再也不用吃猪食,我顿时胃口大开。
我正捧着烤得香喷喷的猪肘大快朵颐,阿爷却在一旁神叨叨地盯着我。
嘴里呢喃着:「妹子啊,趁现在多吃点,好上路。」
我以为他说的是出嫁的事,没放在心上。
出嫁那天,全族的人都走出了家门,挥舞着红喜帕一路欢送。
我穿上喜服,坐上喜轿,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知送亲队伍走了多远,突然一阵颠簸,喜轿停了下来。
我听见了阿妈的声音。
她在抓狂大叫:「不准走!不准走!」
我偷偷掀起了盖头的一角,好奇张望。
却见几个婆子将耍疯的阿妈架着拖走。
其中有个婆子劝道:「你家妹子可是要嫁给洞神享一辈子福气呢,你这个疯妈就别挡女娃娃的道了!」
阿妈还在失声乱吼,婆子嫌她吵,直接用喜帕堵住了她的嘴。
我眨了眨眼,好像看见疯疯癫癫的阿妈,眼角闪着晶莹的液体。
不等我细看,喜轿再次被人抬起,送亲队伍继续前行。
传说洞神便居住在祖庙背后的石洞中。
喜轿被抬进洞中的一刹那,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儿,像是积攒了太多的阴气,格外得冷。
4
阿爷作为族长,是我的直系亲属,也是族中地位最高的人。
而我应该在他的见证下完婚。
阿爷亲自背我进洞,将我放到了石床上。
临走前,他偷偷摸摸塞给我一串珠子,还有一团麻布。
石洞昏黄的烛光打在阿爷脸上,加深了他如沟壑一般纵横交错的皱纹。
「妹子,这串翡翠念珠,便是阿爷给你的嫁妆了。」
我一怔,低头仔细瞧着那串珠子。
玉珠通体圆润,冰种软糯,确实是翡翠。
阿爷抠门至极,怎么会给我置办如此不菲的嫁妆?
阿爷语气严肃地对我叮嘱:「妹子,你要切记,若你想在这洞中撑过十天婚期,你就要时时刻刻一边翻转念珠一边朗诵佛经。」
那团麻布上歪歪扭扭地抄着密密麻麻的佛经。
我额间起了层薄薄的冷汗:「阿爷,我会死吗?」
阿爷眼珠子转了转,道:
「要想成为真正的洞神新娘,就得空腹在这洞中熬过十天。
「妹子,到时候你便是落花洞女,受族人敬仰,没人敢欺负你和你阿妈了。」
想起面黄肌瘦的阿妈,我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借着微弱的烛火,一边诵经一边转珠。
阿爷满意一笑,走之前不忘再三叮嘱我,切莫忘记时刻转珠念经。
他瞪着眼睛幽幽道:「一定要反着转。」
他说这话时,眼眶里的珠子好像快要掉出来,我被吓得不敢吱声,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诵经转珠。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变得口干舌燥,直到最后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这时,洞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拄着拐杖的身影映入我眼帘。
是阿爷。
5
我又渴又饿,胃酸不断在分泌,流水席上吃的那些荤腥被消化得连渣滓都不剩。
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阿爷让我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我眼前发黑,麻布上的佛经都看不清了。
阿爷见状喂了我一点水。
我意识恢复过来的第一句,便是问阿爷。
「阿爷,你让我时刻重复诵经转珠,到底有什么意义?」
阿爷阴沉地看了我一眼:「这样就可以感动佛祖,让洞神别把你的魂魄带走,也能还洞族安宁。」
他板着张老脸:「妹子,你可要撑住,千万别想着逃跑,你阿妈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一提到阿妈,我不管胃部的空虚,连忙坐正,继续转珠诵经。
阿爷奇怪地笑了笑:「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阿爷走后,洞口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
想起阿爷的叮嘱,我强迫自己压下好奇心,继续朗诵那快要背得滚瓜烂熟的佛经。
6
石洞中长年累月昏暗无比,仅凭微弱的烛光提供狭窄的视野。
我分不清时间,只能数着阿爷来探望我的日子,这样算作一天。
今天是第七天,离十天婚期已经不远了。
阿爷每次来就只喂我一点水,在看到我有按他的吩咐做后,他都会像戏台上的提线人偶一般,诡异地笑着点头。
除了阿爷以外,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别人。
阿爷告诉我,大水已经退去,阿妈最近精神也很正常。
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当中:「妹子,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听到阿妈没事的消息,我本该安心的,可眼前见到的一幕却让我毛骨悚然。
烛火照亮了阿爷的另外半张脸。
他原本耷拉的皮肤变得紧致,老年斑淡化,脸上如同犁田般曲折的纹路也褪去了。
我顿然惊觉,阿爷因为腰不好,只能靠拐杖才能行走。
而现在的阿爷,却丢弃了拐杖。
他佝偻着的背慢慢挺立了!
沁骨凉意随着脚踝攀上脊椎,我声音颤抖地出声试探:「阿爷,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阿爷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却从那缝隙里,察觉到了冰冷的寒意。
「我很好,妹子,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我心头一颤,强装镇定,继续转珠诵经。
阿爷像老鼠一般咯吱咯吱地笑:「不要停下来,我一直盯着你呢……」
我手上的念珠转得飞快,心脏随着节奏疯狂跳动。
用眼角的余光确定阿爷已经离开后,我紧绷着的神经才松动下来。
恶心的恐惧感笼罩在我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刚刚的人,好像是阿爷,好像又不是阿爷……
洞口又传来了那阵奇怪的声响,只不过这次更加沉闷。
“咚——咚——”
恍惚间,我摸到自己眼角,竟然多了几条皱纹。
7
阿爷很久没来了。
这期间,每隔一段时间,洞口就会传来声响。
之前阿爷万般嘱咐,我一刻都不敢离开石床,日日夜夜诵经转珠。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阿爷不可信。
洞口的方向又响起了重物碰撞的声音。
我大着胆子,爬下石床。
因为太久没有摄取到营养,我的腿已经发软。
一下石床,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硬撑着扶墙站起,艰难地向洞口走去。
阿爷告诉我,十日婚期内,洞口都会由人高马大的族中壮汉把守,我别想着逃跑。
更何况,阿妈还在他的手上。
所以这几天里,我从未起过逃跑的心思。
可当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口前时,发现原来大大敞开的洞口被垒起的红砖堵得严严实实。
仅有最顶端留有一丝缝隙,透出一束月光。
我踩上旁边的石板,努力踮脚透过那道小缝往外面张望。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阿爸。
虽然我没见过阿爸,但阿爷给我看过他的相片。
小眼睛,黄皮肤,身材干瘦。
我和阿爸长得并不像。
反而跟阿妈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时此刻,我那死了十几年的阿爸正一块块地往洞口堆砖头。
「咚——咚——」
红砖碰撞的声响在我耳边回荡。
8
我吓得浑身颤抖,眼底是无法遏制的恐惧。
一时间,我本就站不直的双腿更加疲软。
脚下一滑,我的尾骨硬生生撞到了石板上,痛得我下意识惊呼。
叠放红砖的声音停止了。
我后知后觉地死死捂着嘴,往上方看去。
月光被完全遮挡住,替代的竟是一颗微笑着的人头!
那双狭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我惊恐万状的脸。
嘴角咧到最开,露出发黄的牙齿。
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人头的喉咙里挤出。
「妹子,阿爷不是告诉你,千万不能停下来吗?」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罚的哦。」
一瞬间,一只干瘪的手猛地从缝隙里探出,直直伸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