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瑜,女,1920年出生,四川阆中鹤峰寺乡唐家村人,贫苦农民家庭出身。
因为家里借了地主两斗粮食还不起,年幼的孟瑜受迫被卖做童养媳,还被缠了足。她每天超负荷劳作,还挨打受骂受尽折磨,几次逃跑被抓回来打得更厉害,有一次差点被打死。
孟瑜觉得自己命苦,活不下去了。但天无绝人之路,1933年7月,红四方面军30军88师264团到了阆中三庙沟。12岁的孟瑜来到了三庙沟,看到一个姑娘大声讲着“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道理。这些话字字深入到她心里。她想,女人要是跟男人平等了,就不会受欺负了,就可以活命了啊!
为了能参军她虚报了两岁,但登记的同志仍嫌她小,要求必须征得父母同意。但当他得知孟瑜父母已双亡且是个童养媳时,就让她参加了红军。次年孟瑜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1933年10月,孟瑜加入通江妇女独立营。营里战士平均年龄20岁左右,但像孟瑜这样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有十多个。最让孟瑜高兴的,是上级发给她一支“汉阳造”步枪。孟瑜还没有枪高,扛在肩上很吃力,同志们笑她是“小鬼吃大馒头”。
独立营的生活紧张又愉快。孟瑜学会了读写“共产党”“毛泽东”“革命”“农民”。政委常常给战士们上政治课,她也跟着知道了“马克思主义”“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共产主义”。
她随部队参加了万源保卫战、鹰龙山遭遇战等战斗,站岗放哨、运武器粮食、抬伤员、做衣做鞋、护理伤病员、宣传、扩红,还做争取俘虏的工作。
领导知道她会唱歌跳舞,将她调入总部分配到剧团,与王定国、何莲芝等一起做宣传员。团长后来是李伯钊。许多歌舞都是政委张琴秋、团长李伯钊编的。她们曾留学苏联,会跳“水兵舞”“农庄舞”等。
1935年3月19日,妇女独立营随主力渡过嘉陵江,开始长征。14岁的孟瑜踏着一双“解放脚”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三过草地,两过雪山。
强渡嘉陵江后,红军在剑阁、梓潼、彰明、中坝等地打了一连串的胜仗。接着向西进发,愈走愈荒凉,不仅吃不到粮食,也吃不到盐。
从中坝出发时,队伍带了一些盐,但都分送给沿途困苦群众。没多久,部队就没盐了。路过的地方,都是人烟稀少的大山区,筹不到粮,也买不到盐。三餐都是白水煮野菜,又苦又涩,十分难吃。几天下来,同志们都瘦了,走路时头晕眼花,两腿有千斤重。
6月中旬的一天,部队到达茂州。地里的青稞和苞米快要熟了,沿途桃树枝上挂满又红又大的蜜桃。大家巳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但谁也没伸手去摘一只桃子或一根苞米。
部队住下后,立即去各村筹粮。这里是汉藏杂居的地方,十分贫苦。老乡都躲到山里去了。走了大半个村子,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筹粮小组没有筹到盐、粮,晚上大家吃的仍旧是白水煮野菜。
有几个老乡大着胆子回村,发现红军不但没拿一针一线,还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便上山把人叫回来。于是红军挨家挨户做宣传。这地方住的大都是贫苦农民,受尽军阀、地主的压迫,听了战士们讲的革命道理,纷纷行动起来支援红军。
他们告诉红军:山顶上有一种白石头,放在锅里煮,能熬出盐来。上级研究了这些情况后,决定部队在茂州休整一段时间,开展筹粮和熬盐活动,为进入藏族地区作好物资准备。
孟瑜和战友们爬上大山找到了那种白石头,用嘴舔了舔,真有咸味。大家兴奋地抡起了铁锤。可时间久了,胳膊震得发麻。想到多熬一把盐,就少一分困难,大家立即振作起来。太阳落山时,生火熬盐。足足熬了一整夜,果真熬出两大碗雪白的细盐。
在筹粮熬盐的同时,红军还抽时间发动和组织贫苦农民,开诉苦大会,没收军阀和土豪的财产,许多贫苦青壮年自动参加了红军。红军战士们胜利完成筹粮、熬盐、扩红的任务。
1935年8月,孟瑜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要翻越党岭山了。部队从离开杂谷脑喇嘛寺到现在,带的粮食和野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牦牛也一一杀掉吃完了。不仅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为了御寒,剧团每人分到半斤羊毛和几片生姜。
上山前,剧团分成两个女生排,一个排在前面当啦啦队,一个排插到队伍里面,负责唱歌、表演。
党岭山,比夹金山还要高一些,藏胞把它叫做“神仙山”,意思是除了“神仙”,就连雄鹰也飞不过去。这话不假,部队爬了两天山路,可还只是在党岭山的山脚。
一到下午,山上气候就会突起变化,部队必须争取在中午前翻过山顶。出发时,队长宣布纪律:一不准坐下,二不准掉队,跟着前面人走。
翻越山顶的行军开始了。起初,还能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步步往上爬,可越爬高路越陡。一边是高高的雪崖,一边是无底的深渊。路陡得战士们必须直着身子往上爬,后边的人都可以看到前面人的脚掌。
孟瑜感冒了发着烧,一不小心就滚下一条小沟,头上流了血。刚巧康克清经过,她不顾自己喘不上气,组织大家用木棒、绳子将孟瑜拉了上来。
再往上,积雪更厚,一脚踩下去,雪就没到膝盖,要拔出来,就要花千斤的力气。许多同志的鞋埋在雪坑里,只好光着脚继续走。大家都累得不行,双眼被雪光刺得异常疼痛,睁不开来。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都困难。大风呼啸而来,刮得人摇摇晃晃,站不住脚。孟瑜用力拄着木棒,艰难地向上爬。不一刻,大雪铺天盖落下来,同志们都只穿着单衣,冻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战,仿佛连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掉队的同志越来越多,他们拄着木棒艰难地走着,却离队伍越来越远。队长大声喊:“同志们,请李班长讲个故事好不好!”“好!”大家齐声回答。李班长(李玉莲)是剧团里出了名的讲故事能手。听到她要讲故事,同志们都极力赶上前来。
李班长开腔了:“话说,太古的时候,山上有块大石头。有一天突然裂开了,从里面蹦出一个猴子来,这个猴子就是孙悟空……”同志们听得入迷:“孙猴子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猴子再厉害也比不上我们红军战士,这个山我们一定爬得过去。”
到中午,大家累得没力气了,肚子又饿,半天也跨不出一步。队长又在山顶大声喊:“同志们,有个好消息。党中央和毛主席派了红二方面军来和我们会合,他们就在山那边等我们呢!”
同志们顿感疲劳和饥饿都消失了,努力爬到了山顶。巍峨的党岭山终于被英勇的红军踩在脚底了。
下午队伍下山。下山比上山快得多,战士们沿着山路一路滑下去,傍晚就到了山下。
孟瑜回头望了一下来路,万年雪山白茫茫,上面躺着许多亲爱的战友,一时间心情悲喜交集。但革命的路只能向前,她随着部队走向炉霍。
与二方面军会师后,部队休整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过松潘草地。
队伍出发了。每个人除了一点行李,还背着一些青裸、野菜干和干木柴。队伍沿着崎呕的山路走了三四天,就进入草地了。一眼望去,茫茫的草地无边无际,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草地没有路,草就长在泥水上。踏上草地,脚下软绵绵的,一股股臭臭的黑淤水从脚下涌上来。队长再三交代:“脚步要轻些、快些!万一陷了进去,越陷越深,爬都爬不起啊!”
晌午时分,天空卷起一片乌云,狂风尖厉地吼叫,劈雷在上空隆隆作响。老天爷要翻脸了。不到一袋烟功夫,哗啦啦下起大雨来了。天气骤然变得十分寒冷,一眨眼工夫草地变成一片黑漆漆水泽,几十步外就看不清人影,方向也辨认不出来。
下午,乌云又渐渐升高,倾盆的暴雨也停了,但片刻功夫,又下起鹅毛般的雪花,还夹杂着栗子般大的冰雹。冰雹没头没脸打下来,十分厉害,眼看着一尺来高的野草,齐刷刷地倒下去,红军战士的头上被打起许多疙瘩。
雨雪之后,草地更加不好走了,腐烂的杂草上,淤积着污黑的泥水,脚长时间泡在污水里,又痛又肿。谁也不敢乱走,害怕迷失方向掉进泥谭里。同志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呼呼的狂风又直往衣服里钻,一个个冻得浑身打战。
走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吃,部队行进的速度愈来愈慢了,只好提早宿营。在这茫茫的草地上,就连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也找不到。
孟瑜她们选了一个地势较高的楞坎,戽干积水,把一床被单撑起来,就是一个帐篷了。面积就桌面那么大,十来个人不能躺,只能屈起腿,背靠背地坐着睡觉。李班长让年纪小的同志坐到中间,年龄大些的同志围在外边挡风。
到了半夜,突然又哗哗地下起大雨,雨水集中到被单中心,全朝孟瑜的头上灌下来,冷得她像是掉进了冰窟。她怕把同志们吵醒,一声不吭紧缩着,奄奄一息。李班长也被大雨淋醒了,见到她瑟缩的模样,赶紧把她拢进怀里紧抱着,用体温暖和着她。孟瑜已冻得喘不上气来,但心里却像燃起一炉旺火,无比的温暖,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她得救了。
第二天,孟瑜在草地上见到了好些被冻僵的战友遗体。
原以为一个星期就能走出草地,结果只走了三分之一。进入草地纵深后,食物日益匮乏,基本断粮了,一天只能吃到两餐野菜汤。要是采不到野菜,就整天吃不上一点东西。饥饿、寒冷、疲劳和疾病,不少红军战士牺牲了。
在牺牲的同志中,给孟瑜印象最深的,是排长冯素珍。
冯排长外号“养麦杆”,仅比孟瑜大五六岁,但在队伍里算得上大姐了。她对孟瑜她们这班小鬼比亲姐姐还亲。平日大家就喊她大姐,有时也叫她绰号“养麦杆”,她总是笑呵呵地答应着。
“养麦杆”家庭十分贫苦,她从小就卖给地主当丫头。受苦受难十多年,直到红军打到她的家乡,才逃出了地主的大门,参加了红军。她身体很弱,过了嘉陵江就一直生病,但仍然有说有笑。
她总是饿着肚子把口袋里那一点干粮送到战友们嘴里。她的“名言”是:“我们已经长大了,你们还要继续长,要多多吃点。”
翻大雪山时,她就病得很厉害,但还帮着队伍里这班小鬼爬山。进入草地的第一天,她就患了伤寒病,天天发高烧,脸孔瘦得尖尖的。看她病成那个样子,孟瑜常常伤心得流泪,害怕她那天会突然倒下来。
但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她,冯排长不仅在草地上坚持了这么多天,还和大家有说有笑。
可后来她越走越慢了。在没有人看到她的时候,她简直是用手爬着前进。快走出草地的前一天,她真的是寸步难行了,但精神看来还好。
李队长叫孟瑜和另外一个同志搀扶着她。她和大家一边走,一边说:“能活到共产主义好啊,万一为共产主义牺牲了,也是幸福的!我们今天吃苦、流血,甚至牺牲,是为了全国工农大众的解放,这是多么光荣啊!”
这天,她还说走出草地,到达陕北后,要和大家一起去见毛主席,上前方去杀日本鬼子。她还说:“我为革命做得太少,请给我母亲捎个信……她没有……白养一个女儿……我相信,我未完成的理想,你们一定会帮我完成的。”说着就合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冯排长才刚满20岁,就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草地上。
同志们含着泪,给她垒起了一座小坟包,还采了些野花野草插在她的坟头,大家说那美丽的花叫“格桑花”。最后,大家插上了一根无法刻上名字的小树枝。
在草地沿途,都能见到遗落的物品、战友的遗体。看到草地上竖立的一根根小树枝,孟瑜和同志们都会驻足,她们知道那里有战友们的遗骸。这些竖立的无名的小树枝,给她们指明了部队前进的方向。
有一阵,孟瑜实在走不动,掉队了,她拽着康克清的马的马尾巴才挺过来。这匹马康克清没骑过,上面坐着的是生病的人和走不动的小战士。许多人都和孟瑜一样揪过这马的尾巴走过路。再后来,孟瑜没法走下去了,幸好获得吴朝祥带的收容队的帮助,才追上队伍。
这一天,大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山包,山包上空飘着缕缕炊烟。不知谁说:“前面就是班佑啦!草地被我们甩到背后去了。”大家听到这话,不禁热泪盈眶。
班佑不大,几十幢牛屎房,住着七八户人家。这个小村庄,虽然十分荒凉,却给人极大的鼓舞,因为它是一个意义重大的象征。
队伍继续向前,翻过岷山,快到达会宁时,远方传来了“江西佬表”的歌声。聂荣臻、左权带的西征部队来接应了。孟瑜他们终于与红一方面军大会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