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郭一予提出的“非战斗人员”突围的提议,杜聿明虽然心里同意,认为这样做,既解决了一批人的生死问题,也避免了他们天天在包围圈内闹事生乱。可杜聿明觉得,在面子上还是有些抹不开,毕竟这些人,都是所谓的党国官员、将领,在台上之时,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人物,如今打着难民的旗号,从自己的手下出去了,即便蒋介石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可避免不了南京城里那些好事之人的非议,说是杜聿明把他的部下全饿跑了,杜聿明只要能打仗的武将,不要出谋划策的谋士、文官了,杜聿明的人品有问题,等等、等等。
文强、谭辅烈被杜聿明请了过来,杜聿明诚恳地问他们:“二位纵队司令,郭主任提出的这个方案,如何?”
谭辅烈笑了,说道:“杜主任,所谓的第一、第二纵队,早已名存实亡了,能拿起枪的,早就交给邱、李二位司令官了,剩下的,不过是老弱病残,如果郭主任真的能把他们带出去,那就谢天谢地了,总比留在这儿……”谭辅烈打了个停顿,说:“强些,强些。”
文强说道:“就国际公约而言,非战斗人员的生命是要受到保障的,但愿共军那里,有懂得国际法的,放他们出去。”
郭一予听谭辅烈和文强如此说,一时兴奋起来,连连保证着:“杜主任,我这样做,只是权宜之计,等我把这些人带出去后,即回南京,向总统请罪,向总统请罪。”
杜聿明摆了摆手,说道:“郭主任,那些话,等以后再说吧。这事,你们要组织,我也管不了许多,但有一条,你们最好走青龙集方向,事先和李司令官说一下,雨庵那里……”
杜聿明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几个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郭一予也早已站起来,向他们三个敬礼而去。参谋长舒适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情况通报,是有关空军、蚌埠、双堆集和陈官庄四个方面的,杜聿明随手翻阅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老头子已经尽力了,白崇禧也快要揭开他的底牌了,援军,已经不可能了。黄培我之后,就轮到我们了。他啊,总是这样,能突围之时,让坚守,到了不能突围之时,才让突围。晚了,晚了,黄悟我,凶多吉少,前程渺茫啊。”
谭辅烈和文强一听,是重要军机,起身要走,杜聿明有些失望地说道:“为公兄(谭辅烈,号为公)、念观(文强,字念观),就不能陪我多坐一会?经国先生昨日送来厚礼,一箱法国白兰地,外加金华火腿两枚,我们几个,喝上一点,只说旧情,不谈战事,如何?”
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杜聿明的脸色,也略略有了些红润,似乎是故意在找话题,要刻意叙旧,竟然问了谭辅烈这样一个问题:“为公兄,我有一事不明,当初你赴日本留学前,已经是团长级别了,而到日本留学之后,孙元良等人高升了,为什么唯独你被老头子晾到一边,冷遇了半生呢?”
对于这个问题,文强也觉得很迷茫,他本来也想问谭辅烈这个问题,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谭辅烈的回答,更令二人惊讶:“老头子不用我,非谭某之过也,过在戴孝公也(戴戟,字孝,十九路军重要将领),谭某年幼时,孝公家移居苏州,和先父大人有交情,谭某之所以能考上黄埔,皆在戴孝公推荐之力也。我从日本留学归来时,正值‘一.二八’淞沪抗战,应戴孝公邀请,准备去就任第十九路军某旅旅长一职,虽然没有成形,却早已被他们盯上了。到了后来福建事发时,我在河北任骑兵第11旅旅长,因我与戴孝公书信往来不断,便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参了一本,说我贪污了军饷。当时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完了,因而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这么多年。光亭兄如果不问及此事,恐怕我是要把这些话,埋进坟墓里了。”
杜聿明同样感慨,说道:“我也是,当初我们几个错过了考期,是于右任先生写了条子的,这样,我和堂兄杜聿鑫、张耀明、关麟征,还有一个投了共产党的阎揆要,才一起考上的。试想,如果我们不是遇见了贵人,或许早就回乡,当个草莽将领,战死于抗日战场之上,也算是了此一生了啊。”
文强笑了,说道:“蒋校长用人,向来看背后靠山的。我们那位老乡唐生明,和我一样,黄埔四期,人家从连长干到第8军军长,不过三五年时间,是坐飞机,一步登天的。”
杜聿明挥了挥手,说道:“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过眼烟云罢了。”
就在几个人品着洋酒,强作欢笑之时,远远地,又响起了枪炮之声,或许他们已经熟悉了这种日子,或许他们已经麻木了,直到邱清泉如牛一般冲进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郭一予的计划,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