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递夫崔成善没有想到,此时红得发紫的教谕大人纪文学会请他喝酒,而且就在他那间从不轻易让外人进入的书房内,崔成善内心忐忑着,还是来了。虽说走递夫这差事是开封府直管的,但他毕竟是个当差的,而且他们那一点微薄的俸禄却要在苦城县衙门里领取。更何况,纪文学这位后起之秀,断然是得罪不得的,俗话说“能得罪白胡子老汉、不得罪赤肚小儿”,时间只能向前,不可能退后的。
纪文学的房间内,白玉娟已经准备好了酒菜,纪文学感谢了崔诚善为自己捎回的刊物,又问了问驿站里的事,这才端起酒杯来,敬了崔诚善一杯。崔诚善诚惶诚恐地喝了下去,看着纪文学,等待着他的吩咐。
“崔叔。”崔诚善一愣,他根本没有想到纪文学会喊叫他一声“叔”的,衙门里有些差事,喊叫出来并不好听,自己这个驿馆里的杂差,也就是个送信的苦力,能让教谕大人喊自己一声“叔”,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崔诚善急忙站了起来,纪文学也连忙示意他落座,说道:“近期往开封府那边送的东西,除了衙门的案卷外,是不是有什么人杂事私信啊,就好像瑞克先生一样。”纪文学轻描淡写地说着,还不停地示意他夹菜。
崔诚善一惊,看来这个年轻的教谕大人,老练得很,连这点小事他都注意到了,该不会是要追究什么责任的吧。于是急忙说道:“大人,要说这私事信件,也不是咱苦城一家的事,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吗。”崔诚善推脱着责任,纪文学冷冷地笑着,崔诚善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要说往开封府,今天还真的收到了一封书信,是东街秀才田子玉交付给我的,说是投到巡抚衙门处就可以了。他是个生员,是个有功名的人,这也是衙门以往的惯例,朝廷对于你们这些有功名的人,是有进言方便的。”
“惯例,恐怕这个惯例我们要改改了,朝廷那里,总不能天天闹哄哄的听这些乱七杂八的人说话吧,维新妖人康、梁,就是蛊惑朝廷的最好例证,我们苦城可不能出这样的幺蛾子的,这个责任,你我可担当下起。”说完,看了崔诚善一眼,崔诚善早已惊出了一头冷汗,急忙站起身,说道:“纪大人,要不,我给他送回去?”
纪文学一笑,说道:“崔叔,没有这么慌张吗,来,喝酒,喝酒,巴大人特别关照了。以后,凡私人夹带的信件,要交由本人查验后方可发出,田子玉的信件,你下午给我送过来,让我查验后,即可发出,如此以来,既不影响朝廷旧例,也防止了乱党秽语,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记住,此事也只能你我二人知道。”纪文学笑了,崔诚善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角里的血丝,有几分可畏。
田子朝家就住在孙学家巷子里靠里的一家,院子不大,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纪文学、李秀生到他家里,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收拾着院子,小院前边的空地里,种的青菜长势正好,透出一股清幽的气息。看到二人过来,女人急忙施了个万福礼,站在那儿,如同听候着发落。
李秀生笑了,问道:“你就是田子朝的继母田牛氏吧,我们两个是黉学的教谕、训导,是来请田子朝先生入馆教书的,他可是个大孝之人啊。知县大人已经上报开封府,予以旌表,我们苦城黉学特邀田子朝先生为黉学斋公,此是聘书。”说完把大红聘书递给了那个手脚无措的女人,看来,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正在这个时候,田子朝挎了个烧纸篮子,从外边回来了,急忙放下篮子,过来见过了二位大人,纪文学笑着问道:“子朝先生,你这是?”没想到田子朝“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今日是先考祭日,我本当在先考墓前守护,无奈家母、幼妹在家,只好匆匆归来。我,田子朝今天没有为先考守墓到晚,实在是个不孝之人啊,二位大人,请惩罚生员田子朝,这个大恶之人吧。”
纪文学和李秀生相视一笑,又劝慰了田子朝一番,勉励他到黉学当斋公,一定要把至孝文明传承给学生,一定要把三纲五常的精髓灌输给学生,一定要以身作则引领苦城风气,田子朝再三相让,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孙学老婆从大门里伸了下头,嘴都撇到腮帮子上去了。
田子玉吃力地把瘫痪的母亲抱到了床上,又端过来一大盆温水,轻轻地给母亲擦拭着脸、手,又背过脸去,把母亲的身子擦拭了一番,这才给她盖上了被子,坐在母亲床头前,呐呐说道:“娘,孩儿不孝,失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孩儿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作为大清一生员,孩儿摇尾乞怜于田银根等凡夫俗子,实在是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丢了朝廷的脸,丢了古圣先贤的脸,丢了先人的脸啊。娘,孩儿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对于苦城这帮贪腐之徒,奸诈之辈,孩儿已经上书巡抚衙门。我相信,巡抚大人会看到的,朝廷会看到的,他们会惩治这帮祸害苦城人民的贪官污吏的。
朝廷看没有看到,没人知道,但他给母亲擦拭身体这事,还是被隔壁的孙习老婆看到了,她笑着,轻轻地打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田承业,说道:“看看人家田秀才,不是给他老娘擦拭身子吗,来,乖儿,你也来给婶婶擦一下,婶婶身上好痒的。”说话间,已经抱住了手脚无措的田承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