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下达了正式的撤退命令后,杨伯涛、覃道善不敢怠慢,自去准备了。
解放军四面的攻击声,仍然此起彼伏,兵团部里的电话旁,韦镇福依旧在叫嚣着,“顶着,顶着,给我顶着,否则军法从事。”然而,还是不停地有丢失阵地的消息传来,头顶的掩体缝隙,不时地有灰土激荡而出,整个掩体内,早已是灰尘遍地了。
胡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兵团副司令、第85军军长吴绍周,说了一句:“吴副司令,张副军长那儿,还是你代为传达一下突围命令吧。”
吴绍周迟疑了一下,说了声:“那好,我去找他们。”便带领几个卫士走了出去,外面的炮火,依旧如冰雹般落下,不知道哪一颗会落在自己头上。
见吴绍周走了,胡琏才对第11师师长王元直说:“王师长,找三辆驾手可靠的坦克,加满油,备用。我,1号车,在前面冲锋,黄司令官,2号车,吴副司令官,3号车。对了,就把那辆新坦克车给黄司令官。”胡琏说着,又看了看表,说道:“对空电台,全部破坏掉,他们,不可靠。”
王元直当然明白,连地空电台都不要了,更不用说其他物资了。于是便领着一排特务连的战士,安排去了。不大一会,平谷堆上下,又响起爆炸之声,又一阵灰土被震落下来。
坐在里面,面无表情的黄维,手里麻木地举着一只酒杯,酒杯里的葡萄酒早已落上灰尘,不再晶莹剔透,而是浑浊不堪了。他痛苦地举起杯子,放到嘴边,并没有喝下去,轻轻地转了两下,无力地扔到了地上,杯子便落在了灰尘里,并没有意想中的清脆的声音,而是“扑”的一声,杯子打了个转,酒水撒了出来,便没了声响。
黄维神经质地问着自己,又好像在问着胡琏:“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怎么有脸见校长啊,怎么有脸见辞公啊?11师,18军,就这样在我的手里全军覆没了,我,黄维对不起校长,对不起辞公啊,我是个历史罪人啊……”
黄维说着,脸上流下两道浑浊的泪水来,胡琏依旧安慰着他:“老军长,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地步,我们,只要冲出去一部分,保留第18军的一点种子,用不了三个月,便会重组一支新的第18军出来,江西‘剿共’时,我们也曾经备受损失,石牌抗日时,打得照样是三不剩一,不都照样挺过来了。老军长,说点高兴的事吧,嫂夫人和崇武一家,已经到台湾了……”
黄维挥了挥手,说道:“伯玉,谢谢了,黄维半生,以国事为重,亏负了他们母女。这次冲锋,我是抱定必死之信心的,伯玉如能突围而出,可告诉若曙、敏南,我黄维,没有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夫君之爱,一个完整的父亲之家,但我对她们的爱,是深藏在心中的,是没有表达的、愧疚的爱。伯玉,你这个人,命大福大,定然能化险为夷,突围出去的,他们母女,就托付给你了。”
黄维说着,两串新泪又流了下来,胡琏眼中,也早已泛起了泪花,略带哽咽地说道:“老军长,你也一定能突围出去的,我让元直,率一个营,跟着你。”
“元直,元直,青年才俊,可惜了啊。”黄维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刚刚跑进掩体的第11师师长王元直,伸出手来。
王元直无声地掏出一个大瓶子来,里面装满了小小的白色药片,扭开了,倒出一把来,装在自己口袋里,又把瓶子递给了胡琏。胡琏同样倒出一把来,放到了口袋里,这才递到了黄维手中。黄维苦笑一声,说道:“够了,足够了,三十片便能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无论是阎王爷,还是上帝,如何判决我们,剥皮厅还是下到十八层地狱,就由他们了。”
胡琏并没有看他们二人的脸色,冷冷地说了一句:“阿鼻地狱我自去,剥皮削骨任凭他。”
黄维狂妄而虚弱地笑了起来,随了一句:“我自扬面向天笑,何惧生前身后评,三尺剑破心不残,五尺男儿铁骨铮!王元直,给我准备一把冲锋枪。”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地之间,颤动着被撕裂的大地,到处是血与火的喧嚣,不远处的壕沟内,双方的战士,依旧在无情地厮杀着,用一个生命,换取着另一个生命,奇形怪状的尸体,几乎要飘浮起来,竖立起来,猛冲过来,质问着,谩骂着,哭诉着……横七竖八的汽车、趴窝了的装甲车,早已填满了土,充当起掩体来,各类大炮、散乱的弹壳,被炸得七零八落,宣告着这支王牌部队,从此终结。
黄维向胡琏和刚刚赶回来的吴绍周拱了拱手,说了声:“不成功,我们便来生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