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三川口:一万孤军的热血忠魂,谱写百年宋夏交锋最悲壮的战歌

东政谈历史 2023-05-28 00:54:04

北宋宝元二年(1040)正月,延州西北三川口,大雪漫卷,朔风凛冽,天地一片混沌苍茫。

此时延河北岸,坚硬的冻土之上,是北宋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和他麾下一万北宋士卒。

铠甲落满雪花,兵刃正凝结着寒霜,虽然掌心已沁出细密的汗水,但牙关相扣的声响,却在静谧的战场清晰可闻。

寒冷、饥饿、长途奔袭的疲劳,正在慢慢消耗着这支部队的锐气,而出于对战争本能的紧张,又不禁让所有人都在微微颤抖,尤其是对岸的旷野之中,还横亘着十倍于己、蓄势待发的敌人。

风雪稍缓,刺骨的冬雨便接踵而至,但阵前沉默不语的北宋将军,却任由雨水倾泻,双眸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南方。

突然,一道惊雷划破暗沉的穹顶,刹那战鼓擂响,延河南岸,十五万的步骑混合部队,在号角声中涉入尚未结冰的延水——党项人率先渡河,发起进攻。

来了!刘平用几乎僵硬的右手,缓缓抽出腰间佩刀,直指前方汹涌而来的西夏大军,咬牙切齿的怒吼道:

为国而战,后退者死!

公元1040年,西夏李元昊统兵进逼北宋鄜延路治所延州城,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奉命挥师万人救援。

正月二十三日,两军相遇三川口,宋、夏两国的第一次大规模交锋、十数万人的生死对决,在西北的漫天风雪之中,拉开帷幕……

西夏建国,边境风云再起

北宋景祐五年(1038),党项首领李元昊于银川称帝,建立西夏,这个从唐末以来就一直臣服、依附于中原王朝的少数民族政权,第一次以明目张胆的姿态,表露出与宋、辽两个超级大国分庭抗礼的决心。

往前追溯四十余年,虽然西北的定难五州经过李继迁、李德明两代人的发展,俨然已是事实上的独立王国,但囿于自身实力,党项李氏一族,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成为宋辽名义上的藩镇或属国。

但多年的韬光养晦,党项势力已日趋强大,尤其是李氏第三代传奇人物李元昊的出现,这个野心勃勃的党项首领,不再满足于祖、父辈“有帝王之实而无帝王之名”的尴尬现实。

他要开疆拓土,跟当时东亚大陆最强盛的宋、辽帝国平起平坐、鼎足而立;他要带领世代居住于苦寒之地的族人,反抗、摧毁、掠夺、征服,走出西北、逐鹿天下。

而这份雄心壮志,首先就体现在李元昊给自己的定位——“兀卒”,党项语里的意思就是天子可汗。

毫无顾忌的党项人,赤裸裸的宣誓着自己的野心,而“天子可汗”,已经是游牧民族相对贫瘠的语言词汇中,所能想象出的最尊贵崇高的称谓!

次年正月,李元昊仍以臣子的身份上书,请求北宋承认其称帝建国的合法性,在遭到严词拒绝后,西夏皇帝索性撕下伪装,遣使退回历年受封的敕告、符印、旌节,并向宋廷正式递交“国书”,以极其强硬而倨傲的措辞,通知曾经的宗主国,接受西夏独立这个既成事实。

撮尔小国焉能如此无礼,鼠窜之寇竟敢僭越称君?

天朝上国的尊严被侵犯之后,勃然大怒的北宋,立即做出反应:下诏削夺李元昊官爵,取消同西夏的通商互市,断绝一切经济往来。同时在边境张榜悬赏、昭告天下:有献李元昊首级者,授定难军节度使之职。

至此,君臣彻底翻脸,北宋开始着手进行军事准备,在边境修寨筑堡,并加紧拉拢沿边藩部,意图实行“以藩治藩”之策。

同时将范雍、夏竦和刘平等一干熟悉西北环境的将领部署于陕西四路,以防备党项人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势。

西夏这边,李元昊更是迫不及待地在边境制造武力冲突,通过两年的摸索、观察,逐渐掌握了宋朝在西北地区的兵力配置和布防情况。

延州(陕西延安)作为鄜延路首府,既是边塞重镇,又地处南北要冲,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而且交通便利地势平坦,极为适合党项骑兵发挥机动作战的优势,因此成为西夏对宋作战中,李元昊的首要打击目标。

既然分裂已无法避免,那么便只能用冰冷的刀剑、灼热的鲜血和无数人的生命,来决定西北大地的最终归属——公元1039年,宋、夏之间的第一场生死对决就这样在岁末寒冬中悄悄来临……

一个人在战争中究竟能有多愚蠢

宝元元年(1039)十一月,李元昊集结三万精兵南下,目标直指延州西北的保安军(陕西志丹县)。

此次御驾亲征,西夏皇帝可以说是志在必得,多年的侵扰犯边,让其对北宋孱弱的军事实力了如指掌,更何况此时保安军的守备兵力只有区区两千人,以党项数万之众,踏平保安弹丸之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想象中的碾压并没有发生,双方初次交锋,势单力孤的北宋军队,面对几十倍于己的西夏骑兵,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倾巢而出,主动迎击。

尤其是冲在队伍最前方、那个头戴青铜面具,乱发披散的将领,置身铺天盖地的西夏大军之中,状若猛虎出山,更似天神下凡,兵锋所指、挡者披靡。

这种蛮横、疯狂甚至不要命的打法,与以往任何北宋军队的作战风格都截然不同,猛烈的对冲之后,毫无心理准备的党项先锋部队开始出现骚乱,进而撤退直至完全崩溃。

全军仓皇溃败之际,李元昊远远眺望傲立阵前的北宋悍将,除掉獠牙面具后,那是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而此后的许多年里,所有党项人都将会记住这个犹如噩梦般的名字——狄青!

保安军初战失利,李元昊并未受到太多影响,转而挥师东进,再攻延州东北之承平寨。

承平寨以寨为名,防御能力可想而知,但恰逢仪州刺史许怀德巡视至此,并亲自坐镇指挥,宋军士气高涨,数次交锋竟令党项大军无可奈何。

屡屡受挫之后,李元昊仍不死心,下令将承平寨重重围困,不料六日后战报传来,大批宋军已攻入西夏境内——在其南下进犯延州之际,北宋也及时采取了反制措施。为防后院失火,李元昊只能放弃承平寨,匆忙撤军北返。

公元1040年正月,李元昊拥兵数万卷土重来,越过横山直入宋境,目标仍然是几个月前令其颜面扫地的延州。

此时坐镇延州的,是鄜延、环庆经略安抚使范雍,作为北宋西北地区最高军事长官,此人面对敌情不是积极调兵遣将、部署防御,却一味强调延州“地阔而寨栅疏远,士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然而正当范雍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天大的利好消息却突然传来——李元昊竟主动示好,表示自己迷途知返,愿意重新归顺宋朝。

李元昊“诈降”的手段实在称不上高明,正常情况下也很难得逞。

且不说党项李氏从李继迁开始,多年来在辽、宋之间虚与委蛇,朝秦暮楚、降而复叛之举是屡见不鲜,而作为北宋的高级将领,范雍对于党项人反复无常的“优良基因”,应该是有充分认识的。

而李元昊更堪称党项一族百年不遇的雄才霸主,如此野心勃勃之辈,悍然称帝后挥师十万大举南侵,刀兵未动、丝毫便宜未占居然主动投降,这种明显不合常理的举动,又怎能不令人生疑?

可惜范雍坐拥西北重镇,又手握边塞雄兵,却偏偏没有脑子,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把戏,却轻易放松了警惕,甚至还做起了“德被天下、怀仁四方”的美梦,不仅欣然应允了李元昊的乞和请求,并且大度地接纳了西夏降兵,将这些归顺的党项人,随意安置于延州以北的金明寨中。

金明寨破,延州告急

金明寨由十八座大小不一的寨堡组成,本是延州北面的重要军事屏障,此处共有党项、羌族的“胡兵”近十万人,守将李士彬号称“铁壁相公”,威震边陲。

李士彬虽是党项人,却对北宋忠心耿耿,开战以来,李元昊曾多次以金银钱财诱其归降,此人却始终不为所动。

然而在范雍的一番愚蠢操作之下,大量党项内应逐渐充斥寨中,结果李元昊见时机成熟,骤然发动夜袭,在里应外合之下,金明寨瞬间失守,毫无防备的李士彬被生擒,其所部胡兵也多为李元昊招降。

计破金明寨之后,李元昊的兵力达到恐怖的十五万人,西夏皇帝随即乘胜南下,兵锋直指百里之外的重镇延州。

惊闻北方失守,得知李元昊再次反叛且正率领大队人马逼近,困守延州帅府的范大人,惊惧交加,悔恨痛哭。

为求自保,范雍以西北最高军事长官的身份,紧急号令鄜延路内所有北宋部队,无论身在何处,务必以最快速度向延州方向集结。

最早接到增援命令的,是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此前因李元昊犯边,刘平正率麾下三千骑兵由驻地庆州(陕西庆阳)出发,前往保安军与鄜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孙部汇合,随后两军联袂北上,准备在土门这个必经之路上,阻挡西夏南侵。

不料大军行至土门,正好接到范雍回援的军令,得知李元昊攻破金明寨,已深入鄜延路腹地,此时正举兵南下延州,刘平、石元孙部只得紧急从土门折返保安,再经万安寨向东,火速赶赴延州。

西北的正月,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刘平所部往返奔袭,连日辗转数百里,士兵早已疲惫不堪。

而刘、石两部人马相加也仅有步骑一万余人,以这样的部队阻挡十五万汹涌南下的党项大军,已经是困难重重,而未知的危险正在前方,悄悄等待着这支孤军的靠近……

不分昼夜的全力行军,至二十二日夜间,刘平率部抵达延州以西的三川口,此处因延川、宜川、经川三条河流汇聚而得名,是一片沼泽丛生的滩涂地。

见延州已然在望,部队更是人困马乏,刘平遂决定就地扎营,不料深夜探子来报,范雍命令刘平即刻开拔,并且为防西夏人乘机混入城内,还强调将队伍化整为零后再分批入城。

军令如山,刘平只得照办,随即分兵卒以五十人为一队,陆续向延州进发。

只是接连派出五十队人马后,前方依然毫无音讯,二千五百人就如同被鬼魅吞噬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于黑夜之中,再回身寻找时,才发现就连刚才传令的探子也早已不知所踪。

刘平惊觉不妙——哪有什么连夜行军的命令,分明是李元昊用计诱其分兵送死,为防不测,其当即下令拔营,领兵原路后撤二十里。

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元昊并没有尾随而来,而退兵途中刘平又遇到了三支同样救援延州的北宋军队,五路人马汇合后,兵力重新恢复到一万余人,大军结阵东进,继续发往延州。

为国而战,后退者死!

正月二十三日清晨,天降大雪,四野迷蒙难辨,刘平率部再次抵达三川口附近,在延水准备渡河之际,北宋将士突然无比震惊地发现,漫山遍野的西夏军队,已在南岸严阵以待。

看来李元昊早已获悉了宋军援兵的动向,设重兵埋伏于此,恐怕早就做好了瓮中捉鳖、围点打援的准备。

而宋军步兵居多,党项人又大半都是骑兵,此时再要回撤已然是来不及了,更何况延州告急,也绝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刘平随即下令,结阵御敌。

漫天飞雪之中,西夏人率先发动进攻,十余万人以弧形展开,结成巨大的偃月阵,开始渡河。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面对十数倍于己的敌人汹涌而来,刘平准确捕捉到了难得的战机,当即高呼“为国而战,后退者死”,号令全军出击。

一万对十五万——没有退路的孤军在绝境中突然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所有人几乎不要命一般冲向河岸,对尚未形成战斗力的党项人发起致命一击。

刀剑翻飞、长枪直进,弓弩箭矢如雨而下,灼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雪地之中,挣扎的躯体翻滚着消失于浊浪之中,一场混战,西夏数百人的先头部队,瞬间消亡。

但南岸的党项骑兵仍在源源不绝的渡河往北增援,此时北宋军中又杀出一员悍将,赫然是延州西路都巡检使郭遵。

只见此人手持铁杵,如箭头一般狠狠楔入西夏厚重的阵型之中,左冲右突之间,如入无人之境,身后兵卒受其感召士气更盛,高呼“杀敌”朝对手反卷而去。

如此悍勇也激起了游牧民族的好胜之心,西夏骁将杨言指名要与郭遵阵前决战。

郭遵求之不得,闻言纵马迎战,生死缠斗毫无花哨可言,仅仅几个照面,郭遵铁杵一击砸碎杨言头颅,鲜血喷溅、脑浆崩流,见此情景“两军皆大呼”,只不过宋军在喝彩,而西夏将士在哀嚎。

见无法顺利渡河,李元昊下令步兵持盾推进,希望发挥兵力优势,集群冲锋,然而宋军杀得兴起,“击却之、夺盾,杀获及溺水死者千余人”。

战至日暮,西夏攻势受阻,伤亡惨重,宋军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即使主帅刘平也是身被数创,鲜血淋漓。

宋军虽然神勇,但这支部队毕竟是彻夜行军又鏖战整日,所有人都已到达极限,而正在此时,李元昊突然派出两千轻骑快速渡河,直奔对岸而来。

面对骑兵的突然袭击,已然油尽灯枯的宋军无力抵抗,战线被整体向后压缩二十余步。

而这一退,整个三川口之战的转折也随之出现。

浴血三川口,荣耀而悲情的时刻

见己方被压制,掠阵的后军都监黄德和惊恐不已,便擅自率领本部人马撤退,本来有序的阵型,因其临阵脱逃,顷刻发生混乱。

即使刘平紧急派人到后方劝阻拦截,然而怯懦的黄德和对军令置若罔闻,仍然自顾逃生而去。

败相已生!恐惧如同瘟疫在阵中迅速蔓延,一时之间人马争道,众军大溃,只有悍将郭遵不愿逃生,单枪匹马冲向西夏大军,孤身血战之间仍是以一当百。

无奈终究是一骑深入,党项人见其神勇不敢靠近,列阵乱箭齐发,郭遵躲避不及,最终中箭落马,步战力竭亡于乱军之中。

兵败如山倒,刘平也无能为力,只得率领残部千余人,退往西南山下,并筑数道栅栏,结寨死守。

就凭借这些临时工事,刘平指挥部众,又顽强坚守了三天,其间西夏数次派人劝降,均被刘平痛骂而回。

见威逼无望,李元昊继以重兵环寨猛攻,第四日凌晨时分,简易的营栅终于倒塌,刘平、石元孙及麾下部众死战不降,直至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三川口大获全胜,李元昊随即挥师东进围攻延州,其时雨雪纷飞,连日恶战后夏军也已疲惫不堪,而此前刘平所部悍不畏死的表现,更令党项人心有余悸,最终李元昊在围城七日后撤军,延州之危遂解。

至此,宋夏间第一次大规模交锋落下帷幕,兵败三川口的消息传入京都汴梁,仁宗下旨对捐躯报国的刘平、郭遵等将大加恩赏抚恤,而昏庸的范雍战后立遭贬谪,至于退怯脱逃的黄德和,更被处以腰斩极刑,并悬尸延州示众。

三川口的血色黄昏里,北宋毫无疑问成为了失败者。战败,永远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但纵观宋、夏百年交锋历史,还没有哪一场失利,能像三川口这样悲怆、壮烈、热血澎湃而又荡气回肠。

刘平的这支孤军,面对十数倍于己的西夏大军,以悍勇之姿打出了北宋军人少见的血性,仅剩千余残兵仍奋战不止,虽最终功败垂成,但英烈血战报国、杀身成仁的壮举,悲情之余也足以光耀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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