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喀布尔里,旧城若隐若现。
它隐匿在拥挤的台球厅,天鹅绒桌边游走着身穿牛仔裤的年轻人,他们不时用英语喊道,好球!它藏身于昏暗的电玩室,十几岁的男孩们瘫坐在沙发上玩着《使命召唤》和《FIFA》,球星海报贴满了墙面。它也幽然现身于咖啡店,里面的女人小口啜饮卡布奇诺,她们的阿拉伯罩袍下露出紧身牛仔裤,音响里轻柔地传出泰勒·斯威夫特的歌。
在大约两年前,自从塔利班推翻了西方国家支持的政府,这一组织在上台后清扫了大部分美国在阿富汗的国家建设项目。女性被赶出了高中和大学的教室。宗教学者和对伊斯兰教法的严格阐释替代了法官和刑法典。议会被解散,任何有代议政治影子的事物也随之烟消云散。
但是根除美国长达二十多年占领期后遗留的文化困难得多,在一些主要城市,西方文化与阿富汗文化微妙的冲突塑造了当地的生活以及在这一时期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
“在那20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37岁的艾哈迈德·哈立德(Ahmad Khalid)坐在喀布尔市中心的一家牛排店里说道。“这里新建了学校、出现了各种鞋服品牌和体育学院,我们拥有了所有新技术,得以和世界联结。”
西方国家的持续性影响在首都尤为明显。在2001年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发起对阿富汗的战争之前,喀布尔这个城市一片狼藉,在数年内战以及随后反抗武装与塔利班第一届政府间的冲突后,到处是碎石瓦砾。而在美国入侵后,它成为了世界关注的焦点。
成千上万的援助人员、士兵和承包商涌入,高层楼房和信号塔拔地而起。新的餐厅和商场乘着经济的东风开张,迎接阿富汗的暴发户。自2001年起至今,喀布尔的人口将近翻了一倍,达到了500万左右,这一数字大约是该国全部城市人口的一半。
每一个街区都有许多披萨店、汉堡店和健身房。街上小贩卖着二手T恤,上面是加大字号的“I <3 NY”(I LOVE NEWYORK)装饰图样。年轻人手臂上有星、月和母亲名字的纹身——而这被认为是违反伊斯兰教的。小孩子则起劲地喊着英语脏话。
对于年轻的一代市民,餐馆、书店成为了他们在这座城市中最珍视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一跨进门就可以逃离时而令人沮丧的现实,与先前在西方支持下的政府治理相比,新政下的这座城市让他们感到更加陌生。
最近的一个午后,喀布尔西部一个忙碌的咖啡馆里,咖啡机不时发出缺水的鸣叫声。乐声回荡,男男女女在盆栽和摆放英语和波斯语文学的书架间驻足或移步——忽视了音乐禁令和性别隔离的要求。
一个20多岁,身穿白色T恤的男人注视着笔记本的屏幕,边听音乐边打字。旁边,两个涂了深红色口红、画着粗眼线的少女在用苹果手机自拍。
另一桌,19岁的泰巴(Taiba)向服务员示意要一杯茶,她的同龄朋友法哈特(Farhat)则在翻看艾丽芙·沙法克的《爱的四十条法则》,她把白色头巾往后推,所以只盖住了肩膀。她们根据预算一个月会来一次或两次。这是一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也是少数她们被准入的公共空间之一,在这里,她们感觉自己的存在没有受到威胁,她们解释说。
喀布尔的一家书店
“我喜欢这家店的味道、书和音乐,”泰巴说。“尽管,”她苦笑地补充,“前两年从我成为一个好的穆斯林之后就不爱流行音乐了。”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后大笑。“开玩笑的,”她打趣。
这一现实是相互矛盾的:在这座城市,女孩被剥夺接受六年级以上教育的权利,但被允许在咖啡馆里阅读英语书籍;男性公职人员被要求蓄须,而十几岁的男孩可以追赶时髦的漂色发色,穿着美国品牌的运动衫。
这种不和谐的局面部分归咎于塔利班官员在国家事务上的分歧。政府最高领导层——几乎不曾离开坎大哈南部腹地——奉行对伊斯兰教法的严格阐释并在此基础上通过相关法律。喀布尔的温和派官员——和西方民主人士交往更加频繁并有旅外经历——施行更少限制的政策,对特定的社会行为采取放任态度,而这些行为在坎大哈很可能不被允许。
尽管如此,所有的高级官员对待在该国的外国人都持怀疑态度。少数获准签证的外国记者受到情报官员的密切监视。政府指控一些西方旅行者从事间谍活动。官员们对非营利组织支持的学校的教学内容持怀疑态度,目前正在讨论禁止外国援助组织从事教育工作。
对于试图驾驭阿富汗新现实的企业,行为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红线往往是模糊的。一家在喀布尔市中心的汉堡店播放伊朗音乐也播放美国流行歌曲,因为尽管音乐在其他公共场所被禁止,餐馆尚未收到明确的禁令,服务员说道。尽管如此,餐馆的员工仍会密切关注摄像头监控画面,一旦发现有塔利班要进门就马上关掉音响。
在喀布尔的一个电玩中心,几十个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人造革的沙发上,紧盯50英寸的屏幕,娴熟地操控着PlayStation游戏机。顾客进门后,35岁的店主莫辛·艾哈迈迪(Mohsin Ahmadi)指向昏暗房间中心的一张桌子,示意那台被绿色霓虹灯照亮的笔记本电脑。男孩们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时间——每个小时收费50美分——然后目光扫视一圈,找一张空沙发和闲置的游戏控制器。
“这些僵尸一直缠着我,想要置我于死地,”18岁的卡西姆·卡里米(Qasim Karimi)抱怨,他坐在沙发扶手上,旁边是他的三个同伴。在他面前的屏幕上,虚拟的士兵小队在硝烟弥漫的建筑间疾走,扬声器中传出砰砰的炮火声。
“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战争以至于它变成了我们的文化,”卡拉米看着屏幕说道,“我喜欢战斗,”他开玩笑。
这些男孩每个下午都会来这儿——这里是他们仅剩的娱乐场所之一,他们说。随着经济下行,许多他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都关门了。政府禁止了他们最喜欢的水烟吧。甚至游戏场所的未来也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警方最近禁止10岁以下儿童进出游戏场所——这引发了对游戏场所可能面临水烟吧同样命运的担心。
店主艾哈迈迪表示他对此感到担心,“我们需要这样的地方,它们是现在唯一让人们放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