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06年9月18日,张献忠出生于陕西定边县。
四天后的陕西延安府米脂县李继迁寨,一个男娃呱呱落地。这个男孩就是李自成。
天启末年,陕西全境爆发了严重的干旱和虫灾。
天灾导致禾苗枯焦,饿殍遍野。农民无法生活下去,只有铤而走险。
最初,有府谷的王嘉胤、王自用暴动,他们占领了黄龙山。
接着,宜川王左挂、安塞高迎祥、洛川张存孟、延川王和尚等响应,斗争烈火燃遍了陕西全境。
不久,李自成在米脂起义后,参加了高迎祥的队伍。
据《绥寇纪略》记载,张献忠本是延安府的捕快,后因一些原因,弄丢了工作,被送到延绥镇当兵。
可他当兵也不安分,屡犯军法,差点小命不保。
得亏副总兵陈洪范见其状貌奇异,向总兵王威求情,这才捡回一命。
但张献忠也因此丢了饭碗,从此流落乡间。
1630年,张献忠家乡拉起一支队伍,响应王嘉胤、王自用的暴动。
由于当过兵,有一定军事基础。加之小时读过书,有一定智谋,张献忠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当时以王自用为盟主的三十六营中,最强劲的一个营。
从此,张献忠随着流民队伍转战于陕西、山西、河南、安徽、湖北、四川等地,屡立战功。他的部队也不断壮大,由几千人发展到数万之众。
1633年,王嘉胤和王自用陆续战死后,张献忠又成为以高迎祥为盟主的十三家之一。
第二年,张献忠率部攻陷夔州,试图入川。
这时候,巾帼英雄秦良玉站了出来,打得张献忠退走湖广。
1635年,崇祯派洪承畴出陕西,朱大典出山东,两面夹攻起义军。
鉴于形势危急,十三家农民军首领在河南荥阳举行军事会议,决定分兵出击,冲出河南,打破官军的围剿计划。
按照计划,张献忠率部东进,攻打明朝中都凤阳。
这一次,张献忠没有碰到对手,获得巨大胜利,不到半天就全歼了凤阳的两万守军。
攻陷凤阳后,张献忠一面将战利品分给当地的贫苦农民,笼络人心。一面派人火烧明皇陵,掘了朱元璋的祖坟。同时还将凤阳富户杀得一干二净。
得知消息,崇祯大怒,调遣重兵追杀张献忠。
张献忠知道硬拼不得,便忽东忽西,转战各省,让官军顾头不顾尾,取得反围剿的成功,部队发展至十万余人。
随后,张献忠回到关中,先与高迎祥在凤翔会合。接着直插河南。
屡次围剿皆不利,让明廷认识到:农民军流动作战,全面进剿,势难成功。遂改用分区负责,重点进攻的方针。以卢象升为五省总督,专治中原;洪承畴专治西北,各自负责,相互协同。
明廷调整策略,农民军立时遭到痛击。
1636年,高迎祥兵败被杀后,农民军联盟解体,各路人马缺乏合作,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此后的两年,洪承畴、孙传庭击溃李自成。迫使李自成率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隐姓埋名。
张献忠也被痛揍,被迫接受兵部尚书熊文灿的“招抚”,投降明朝。
不过降明期间,张献忠拒绝改编所部,保持了一定独立性。因此他也得以养精蓄锐,伺机东山再起。
正当明末农民起义陷入低潮之际,清军绕开了关宁防线,频频入关劫掠。
清军入局,迫使崇祯不得不抽调中原精锐,巩固北方防线。
趁此机会,张献忠在谷城再次反叛明廷。李自成则从商洛山杀出,部队迅速发展至数万人。
得知张献忠、李自成死灰复燃,熊文灿命令左良玉、罗岱率部追剿。
张献忠在房县以西的罗猴山设伏,大败左良玉,活捉罗岱。
消息传到京城,崇祯撤了熊文灿的职,改派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督师,再次对农民军展开大规模围剿。
杨嗣昌一到襄阳,就抛出他策划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战略。
起初,张献忠不了解情况,接连失利,非常被动。
后来,他通过情报摸清了官军底细,说服罗汝才,两军联合,以“以走制敌”、“避实击虚”、出没无常的战术对付官军。
杨嗣昌的“四正六隅”战略
同时,张献忠加强了情报工作,派出很多机灵的军士扮成商人小贩,四处探听消息。老百姓也常把官军的动向告诉农民军,还常给张献忠的队伍做向导。
因此,张献忠总能及时掌握敌情,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迅速转移,让官军始终逮不着他。
但老司机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1640年初,张献忠在枸坪关(今陕西岚皋县西南)遭到左良玉痛击,被迫转入四川。
在入川的途中,张献忠又遭到郑崇俭和左良玉的夹击,伤亡惨重。
随后,张献忠再次遭到湖广、四川和陕西三省军队的围剿,陷入困境。
生死存亡的关头,张献忠灵机一动,派人游说左良玉,说:左大帅你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打我张献忠的功劳。如果我死了,你觉得朝廷会怎么收拾你?
左良玉觉得言之有理,便网开一面。
张献忠趁机组织部队向四川挺进,打破了三面围剿。
此后,张献忠在四川转战数月,在开县黄陵城大败左良玉。
左良玉兵败,暂时无法围剿,张献忠随即挥师出川,攻克襄阳,俘获襄王朱翊铭。
朱翊铭见到张献忠,挺身大骂。
张献忠没生气,端起酒杯说道:“我恨杨嗣昌已久,但那老小子远在四川,如今只好先向大王借首级一用。”
说罢,张献忠将朱翊铭处死。
杨嗣昌得知朱翊铭遇害,惊惧不已,畏罪自杀。
而这也标志着“四正六隅”计划被完全粉碎。
杨嗣昌死后,崇祯令三边总督丁启睿接任督师,继续围剿义军。
在丁启睿的强势进攻下,张献忠接连吃败仗。
走投无路之下,张献忠决定投靠李自成。
但李自成想改编张献忠的部队,张献忠不愿意,两人彻底闹翻。再无合作。
不久,丁启睿携左良玉等部在中原重点围剿李自成。
张献忠见南方兵力相对空虚,便重整旗鼓,攻破安徽多地。
1643年,张献忠转战湖北,攻破武昌城,洗劫了楚王府,将楚王朱华奎沉江处死。
攻占武昌后,张献忠自称“大西王”,准备建立政权,开科取士,招揽人才。
但这时候,朝廷的命令下来了。
此前,左良玉向朱华奎要兵员、要粮饷无果。为稳定军心,左良玉纵兵劫掠武昌后,率部退守九江,观望自保。
崇祯对左良玉拥兵自重的行为很不满,勒令其收复武昌。
左良玉终究不敢明目张胆对抗朝廷,遂率军大败立足未稳的张献忠,收复汉阳。
这时,李自成也在襄阳建号称王。
李自成对张献忠占据武昌十分不满,便派人带书给他。
张献忠担心遭到夹击,只得放弃武昌,率部南下湖南。
湖南官军久疏战阵,张献忠轻松拿下岳阳、长沙等地。
席卷湖南的同时,张献忠领兵向江西进攻。但碰了钉子。
这时,左良玉夺回武昌,并分兵两路,一攻岳州,一攻江西袁州。
在与左良玉的拉锯战中,张献忠渐渐意识到建立稳定后方基地的重要性。
1644年正月,为了将来的发展,张献忠决定再次进军四川。并连克梁山、涪州等地。
秦良玉率兵来战。
然而风水轮流转,张献忠此时兵强马壮,秦良玉寡不敌众,终被击溃。
随后不久,张献忠攻占重庆。
几个月前,汉中镇总兵赵光远挟持瑞王朱常浩逃至重庆。
赵光远本以为来到重庆可以躲避战火,却不想羊入虎口。
攻下重庆后,张献忠将朱常浩、四川巡抚陈士奇、兵备副使陈纁、知府王行俭等一批明朝宗室和官僚,一并处死。
同年七月,张献忠率部攻打成都。
就藩成都的蜀王朱至澍也是个守财奴。任凭官员如何乞求,就是一毛不拔。
结果,蜀王府积攒两百多年的财富,被张献忠笑纳。
1644年10月,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国号“大西”,改元“大顺”。
巧的是,李自成的国号就是“大顺”。也不知道张献忠是不是故意的。
张献忠这边,事业蒸蒸日上。
李自成那头,日子就不好过了。
1644年5月,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成为清军的重点关照对象。
不到俩月,大顺军控制的山西、河南纷纷易主。
同年年底,清军攻打潼关,李自成派兵迎战,然屡战屡败。
这时候,怕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八旗兵的战力是独一档存在。南明和中原各路农民军要想获得一线生机,唯有联合起来,建立“统一战线”。
但就在这个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时刻,南明、李自成和张献忠却都选择了错误路线。
崇祯死后,马士英等人在南京拥护福王朱由崧继位,并祭出了愚蠢的联清灭顺政策。
李自成打不过清军,就派兵入川,想从张献忠身上找回损失。
张献忠流动作战十几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块根据地,岂容他人插足?
于是,张献忠亲率大西军主力北上,赶跑了大顺军。
李自成入川失败,思来想去,决定保存实力,退守荆襄。
张献忠见李自成跑路了,没有急着返回成都,打算见机行事,北上夺取汉中。
但就在张献忠打小算盘时,他的后院起火了。
趁着张献忠北上之际,川东、川南、川西的原明朝官员,联合士绅、地主武装,对大西军发动反扑。
很快,立国还不到半年的大西政权,地盘就缩水了大半,只剩下了川西平原。
而导致大西军兵败如山倒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张献忠。
当初张献忠称帝,颁布了一条规定:严禁大西文武官员娶四川本地人为妻妾。
这个规定乍一看,没毛病。
大西军内部鱼龙混杂,素质一言难尽。此前没少滥杀无辜。
张献忠约束部众,可以让四川妇女免受祸害。
但如果设身处地的想想就能发现,这就是典型的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的决策。
因为大西军官兵不能与四川当地的士绅联姻、通婚,组成自己的小家庭。就不可能会有“保卫家园”的概念。
毕竟,大西军长年流窜作战,大家不会为了一块“无根之地”去拼命。
此外,张献忠做了皇帝,建立朝廷班子后,依旧执行仇视缙绅的政策。以致缙绅对他恨之入骨。
既然你不打算让我有好日子过,那我也不可能让你有好日子。
得知后院都快烧没了,张献忠火速回师。
之后几个月,大西军与各地缙绅武装激战,虽然互有胜负,但地盘却越打越小。
为什么互有胜负,地盘反而越打越小呢?
前面说了,大西军在四川无根,没有保家卫国的概念。大家都想着打不过就走呗。
之前十几年都是这样吗?
犯不着玩命。
所以,张献忠的地盘也就越打越小。
再把目光转向李自成。
李自成在放弃关中,退守襄阳后,也做出愚蠢决定——放弃荆襄四府,全员东下。与南明争夺江南。
放弃襄阳这块最后的根据地,或许李自成有他的理由。
因为南明的江北四镇,以及镇守武昌的左良玉部,合计约十几万可战之兵。
而李自成的麾下,此时尽是老弱残兵。
如果不带上驻守襄阳的七万大顺军,李自成没把握拿下江南。
可说一千道一万,将已经正规化的部队又重新“流寇化”,绝非明智之举。
这个道理很简单——倘若攻击江南不利,清军又从北面截断退路。到那时候,大顺军进不能进,退无可退,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也正因如此,顺军将领大多反对李自成的决定。
但李自成不听,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另一边,张献忠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1645年8月,大西军仅能控制成都周边的几个州县。
眼看对手步步为营,张献忠心急如焚。
恰在此时,噩耗传来——清军占领南京,弘光政权垮台。
不久后,张献忠又收到一条噩耗——李自成死于九宫山。
南明、李自成接连完蛋,清军的下一个目标必是张献忠。
思来想去,张献忠决定突围。
往哪突围呢?
起初,张献忠打算退保川南或川东。
但此时这两个方向都有大量南明武装力量,约十万兵马。
见难以突围,张献忠丧失理智,竟然下令屠戮成都周边州县。
屠杀目标不仅限于有钱的士绅,百姓若是有点钱,识字的,也在屠杀之列。
而张献忠的理由很可笑:老百姓不支持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得知张献忠竟连百姓也杀,在外作战的孙可望、李定国等人无不是扼腕叹息:父王糊涂啊!屠杀百姓,以致有王无民,我们以后何以为国!
由于张献忠的一错再错,大西政权在四川彻底失去了统治基础。
大西军上下也是人心惶惶,战意全无。
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李自成、张献忠稍遇挫折就想着跑路?他们与朱元璋相比,到底差在哪?
有一种观点认为,李、张二人的选择,与他们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李自成、张献忠,以及高迎祥、罗汝才这帮人,都有一个普遍的共同点,那就是造反之前长期接触马匹,都擅长骑射。其逻辑思维更接近游牧民族。
换言之,他们是以马匹为核心,认为骑兵才是成功的资本。对土地并无执念。认为脚下的土地,富庶的城市,没那么重要。
而朱元璋是庄稼人,祖上的几辈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农民。
真正的庄稼人起义,是怎么样的呢?
可以参考元末的濠州城防御战。
元军将濠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守军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自始至终没想过跑路。
这才是真正庄稼人起义军的韧性,对安土重迁有着强烈执念。
所以稍遇挫折,李自成就想跑,计划去到江南搜刮马匹和粮食,恢复实力。
张献忠亦是如此。
之前的十几年,他们这样玩,没问题。
但现在对手不同了,八旗军的战斗力可远强于长期欠薪的明军。他们再这么玩,注定死路一条。
1646年初,多尔衮任命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会同衍禧郡王罗洛宏、贝勒尼堪等部进军四川。
清军入川前,多尔衮按流程给张献忠送去了一道招降书。
估计是觉得天下大势已定,不需要做样子了,多尔衮在招降书中措辞严厉,威胁张献忠尽早投降,否则将踏平成都。
张献忠吃软不吃硬。多尔衮若是好好跟他说,他倒真有可能考虑投降。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投降了。
但现在多尔衮出言威胁,他就绝无投降的可能。
同年四月,见张献忠没反应,豪格率军攻击汉中。
五月,得知清军南下,四川各地的南明诸部相约同时进兵。
五月底,鳌拜率清军先锋部队进驻汉中后,继而挥兵南下。
六月初,南明总兵曾英、参将王祥率军逼近成都附近。
腹背受敌,张献忠决定向北突围,逃向陕西老家。
突围之前,张献忠在成都宴请孙可望等大西军将领,并在宴会上,当众杀掉了自己的几个老婆和一个幼子。
面对这一幕,孙可望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张献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见大家一脸茫然,张献忠很严肃的说道:我把亲儿子杀了,你们这些干儿子就是我张献忠的正统继承人。大明延续三百年,天意不绝。如果我哪天死了,你们就投奔大明,延续火种。
张献忠的这套冠冕堂皇之词,孙可望等人自然是不信的。
外有强敌,内部又是人心涣散。张献忠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人干掉。
他杀亲儿子,倚重干儿子,说到底,就是用亲儿子的命,换几个干儿子的忠心,保证自己的安全。
九月初,张献忠正式放弃成都,率孙可望、李定国、 刘文秀、艾能奇四部,总计四十万人,走水路向北逃遁。
但大西军离开成都没多远,便遭遇南明军截击,死者数万人。
张献忠从成都搜刮的无数金银珠宝,在战斗中沉入岷江江口。
2017年,考古人员在当年的战场总计打捞出4.2万余件国宝。
此前,南明、清政府、民国的四川军阀,都曾组织官方打捞。民间打捞次数更是无法统计。导致大量文物流失。
这其中被追回,价值最高的文物是张献忠自封“永昌大元帅”时,命人铸造的“虎钮永昌大元帅印”。
张献忠吃了大亏,又开始作妖。
他认为此战失利,是因为随军的家眷影响了部队战斗力。
于是,张献忠下令屠杀家眷。
这么一搞,又有数万人被杀。大西军内部更加混乱,很多士兵向北逃遁,投降清军。
到了十一月,叛降清军的大西军将领向豪格详细陈说了张献忠的兵力现状。
豪格闻之大喜,遂命令鳌拜率部先行出发,然后直率主力跟进,寻找张献忠决战。
十一月二十七日晨,清军侦查人员在西充县凤凰山发现大西军主力踪迹。
随即,清军发动突袭,张献忠临机应战。
战斗中,张献忠“身衣蟒半臂,腰插三矢,引牙将临河视之。”
这身打扮明显太招摇了。
一名叫刘进忠的大西军降将为清将指点说:“此张献忠也。”
豪格发箭射之,张献忠中箭而死。
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率大西军余部转战西南,与永历政权合流,发动了第三次抗清的高潮。
相比之下,孙可望明显更擅长根据地的建设。
因而尽管永历-大西政权的处境远不如1644年的李自成、张献忠。但表现出来的韧性却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