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上一世的女主高嫁侯府,都以为她真是好福气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也在侯府里兢兢业业得为夫君打理一切事务,在她病倒的时候才看清了夫君家的冷漠嘴脸,她油灯枯尽的时候,她的夫君却在娶高门贵女,重活一世的她只管顾好自己的一切,自己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婆家与她撕破脸,她一封和离书抛给他们!男主在上一世就暗恋女主,这次男主誓要把女主揽在自己身边!
【文章片段】
平宁的春夜仍有丝丝冷风灌入怀中,可当步九思站在祝月盈身前时,那些呼啸着路过的风便尽数被他挡在身后。
步九思缓缓站定,他的话中透着几分笑意:“祝娘子这是在等什么人?”
“嗯。”祝月盈移开视线,“的确是……在等人。”
步九思面色如常,他环视四周:“可是祝兄还未出来?不过某离开会院时曾留意过,祝兄的位置在靠近院门处,其中的学子应该都出来了。”
祝月盈的目光依旧在街道上逡巡,她轻声道:“我是在等你。”
步九思喉中的话停滞在原地,他眨了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了。
他几乎能从自己脉搏的跳动中感受到心中的狂喜之情。
“等……我?”
步九思礼貌笑着:“是步某的过错,某在会院中耽搁了一段时间,怕是惹得祝娘子担心了。”
他看着祝月盈的穿着,离她更进一步:“天气寒凉,祝娘子在外面等了多久了?可有冻着?”
祝月盈后知后觉自己穿得有点少:“没事,才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况且已经开了春,谈不上冷。”
步九思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拢到祝月盈身上:“话虽这般,但某方才走了一段路,身上正有些热,刚好如此。”
小满恰好被程临微派出来探查会试场所的情况,她挥着手小跑过来:“娘子!”
等到了跟前,小满先和步九思行礼:“步郎君。”
而后她才凑到主子身边:“娘子,程娘子让我问问娘子,怎得还没有消息?可是大郎君处有什么变故?”
祝月盈试着后背暖和起来,她笑道:“方才阿兄收到书院夫子的消息,道是学子们若无事便去书院一趟,夫子有要事商谈。”
小满点点头,却不想再跑回去,只好央着谷雨先行一步回祝府报信。
祝月盈此时抬眸看向步九思:“我记得步郎君也和我阿兄在一处听学,可要前去?”
步九思略一思量,很快又看向祝月盈:“时辰不早了,既然祝兄已经去了书院,我便贪个懒,静候祝兄的转述。”
祝月盈点点头,她又拽住步九思的袖子:“步阿婆今夜仍旧在祝府暂住,不知步郎君可要一同回家,去探望步阿婆?”
回家这个词让步九思不禁心念微动,他许久不曾听过“家”字,此时听祝月盈亲口道出,心中也放了柔。
但步九思还是蹙眉道:“今夜过去有些仓促。等殿试结束后吧,我寻个时间提前向祝家递帖子,等放榜后我便与母亲搬出来,同时将别院的地契交还给祝家,就如我同程伯母约定的那样。”
祝月盈有些失落,但还是同意了对方的安排。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为何心中会感到空落落的呢?
先前步九思在祝家别院,自己经常仗着半个地契主子的身份前去探望步郎君。他向来礼貌温和,而涉及到公务时又显出几分刚正不阿的严肃,这种特定时候的距离感不禁让祝月盈侧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常去找步郎君。尽管祝月盈说服自己时说是要提前和步郎君打好关系,让祝家能得到步郎君入仕后的帮衬云云,但她知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
自己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他交流,单纯觉得在他身边时心情很放松。
祝月盈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和离回家的商户女,而步郎君是即将高中进士的新秀,她似乎本就没有理由名正言顺地站在对方身边。
步九思迟早会抵达比他上辈子的位置还要高的地方,他身边会有新的好友和新的同僚,甚至……
甚至他会娶妻生子,与祝家的来往仅仅保持在提携之情与故交之谊上。
小满感受到主子突如其来的伤感,她碍于有外人在,只能用关切的眼神仔细观察着主子的神情。
不过祝月盈很快便从牛角尖中脱身出来,她心底重新泛上轻松之感,自己能有这一世重生的大造化,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不能奢求太多。
能保住命,能和宁顺侯府和离,能与家人团聚,已经是圆满。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何况自己和步郎君已经成为友人,这也是上辈子卧病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纵有遗憾,倒也不必为之久久挂怀。
祝月盈坦然看向步九思:“凭步郎君的文采,再看步郎君此时神色从容,应是高中有望?”
步九思的腰间依旧挂着她赠予的粽子香囊,他闻言一笑:“此事还为时尚早,殿试未过,步某也不敢说就能侥幸得中。”
祝月盈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在我看来,此时已经可以提前恭喜步郎君啦。”
她似是又被这话勾起一些回忆:“对了,时候不早了。步郎君应早日歇息,才好准备之后的殿试。步郎君且走吧。”
步九思似有所感,他见祝月盈垂眸,又挑了另一个话头出来:“某突然想起,先前有件事的答案还未与祝娘子言说。”
祝月盈顺着他的话回忆着,自己缺了一个问题的答案?什么时候的事?
步九思往前迈了一步:“彼时,祝娘子言,一切等到春闱之后再说。不知会试结束的现在……是否算是春闱之后?”
祝月盈想起来了。
先前她发觉步九思似乎对自己二嫁的事格外上心,忖度着步郎君可能想要为自己与他的官场友人牵线。
那时的她想要出言试探,结果走神之下不小心问道:“难不成你想娶我?”
这话把步郎君吓住后,她连忙开玩笑掩饰过去,后来也对此绝口不提。
可现在,步九思竟然主动提起此事,这让祝月盈不禁紧张起来。
她抬眸看着步九思眼中的认真,先行询问道:“步郎君的意思是?”
步九思心跳如鼓,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步某这句话本该在年前告知祝娘子的,现在也应出口了。”
“关于祝娘子那日的问题……步某的回答是,对。”
祝月盈双眸霎时间睁大了。
二人都没明说,但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祝月盈猛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对方灼灼的目光。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祝月盈想要抬手拍拍自己热起来的脸颊,又感觉到指尖微麻。
这话是什么道理?什么叫“对”?
祝月盈感受到这一个字在心中绕了一圈又一圈,依旧迟迟不敢确认步九思这话的意思。
阖眸又睁眼,深呼吸过好几次,祝月盈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步九思依旧定定看着她,他的目光放了柔:“祝娘子方才可是没听清?”
“不,”祝月盈移开了视线,“就是因为听清了,这才……这才……”
她的心绪一团乱麻,打腹稿打了半天都理顺不清。
祝月盈只好泄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步郎君的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步郎君所言。”
步九思神色如常,他并未露出半分错愕或怔愣。
毕竟,比起他预先设想过的最坏情况,现在祝月盈的反应已经让他忐忑的心渐渐落了实。
步九思蓦地笑了:“祝娘子不必忧虑。”
他的声音依旧缓缓又温和,像是在抚平二人皆七上八下的心:“祝娘子的后一句话我不能代劳,但是前一句话,我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些。”
步九思垂眸调整自己的呼吸,而后又定定看着她眸中倒映的一轮明月:“祝娘子,我……”
他的记忆在此时奔涌而出,步九思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闪过药铺门口她淡然的神情,讨薪那日她的维护,之后每一次的谈话,她眸中的喜意和关切,那悄悄可爱的小动作。
乃至于二人相遇的最初,早在上一世,自己衣衫褴褛跪在司所照的胡刀之下时,万念俱灰之际那双拦下刀锋的手。
他终于能将在心底翻涌过整整两世的话道出。
步九思抬眸,他坚定道:“我心悦你。”
祝月盈愣在原地。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步九思,久久移不开视线。
双颊早就红到发烫,她这才猛地回神:“这、这……这怎么可能?”
她虽然心中对步郎君有些欣赏之上的情绪,但绝不敢相信对方喜欢自己。
祝月盈一遍又一遍用目光描摹着步九思的神情,她入目所见尽数是认真和郑重,找不出半分虚假。
她的指尖下意识点上对方的脸颊,话中尽是不可置信:“步郎君方才所说……这怎么可能?”
步九思试探着握上对方的指尖,他轻声道:“情感当然是没有来由的,步某就是单纯喜欢祝娘子。”
祝月盈视线游离:“我不知道,我还是不知道。”
她鼓起勇气道出心底所想:“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你。”
步九思循循诱导着她:“祝娘子是在担忧么?是担忧步某此话是虚言,还是担忧祝家的什么?”
“我……”祝月盈诚实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怀有和步郎君一样的心情。”
她心底暗暗道,是啊,步九思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权臣,天子周围的红人,他现在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自己才和离不过几日,步郎君和自己先前也一直只是半个主仆及友人关系罢了,又何来的“心悦”?
祝月盈自以为抓住了源头,她将自己的指尖从步九思手中抽出,后退一步站定:“步郎君不日便能得中进士,而我身份如何,步郎君也知晓。此时谈这些,我心中难免担忧。”
“或许,”她不忍阖眸,偏头避开了对方的灼灼视线,“或许步郎君只是因为先前几次我为步郎君解围的事,勿将感激之情错认为心悦。”
“恩情是恩情,喜欢是喜欢,我对步郎君有感激之情,想必步郎君也对我有感激之情,可这和男女之事无关。”
祝月盈收拾好情绪,她的双颊依旧沾染着飞红:“今日之事,着实是有些……太仓促了。步郎君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的不过一时错认了心中情感,那我便当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心头泛上遮掩不住的酸涩情绪,祝月盈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理智到有些绝情的话,但她心中何尝不是分不清自己的情感为何呢?
祝月盈自己也不知道胸腔的澎湃情感究竟如何而来。是遗憾?感激?不忍拒绝对方的难为情?
还是说,自己其实也心悦步九思?
她无措抬眸,再次看向步九思瞳中自己的模样。
步九思却没有轻易放过她:“祝娘子既如此言,那……祝娘子话中的闪躲之意又是出于什么?”
“难不成,祝娘子也犯了和步某一样的错误,分不清所谓的情感么?”
祝月盈再次往后退,步九思这次没有停在原地,他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抓住对方的袖子。
他眸中笑意点点:“步某心悦祝娘子,祝娘子无需感到有负担。拒绝与否皆是步某应该接受的,步某非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祝娘子可以放心。”
祝月盈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回应步郎君。”
她无措极了:“我好像也有些分不清感激之情和别的什么。我们都应该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步九思放开了对方的袖子,他后退一步:“好。在我和祝娘子想好之前,你我二人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今日是步某唐突,殿试后定当向祝娘子请客赔罪,可好?”
祝月盈的理智告诉她,如果不想和未来的起居舍人牵扯太多,此时就应该果断回绝,亲手熄了二人之间这暧昧的暖意。
但她只是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步九思朝她行礼道别,而后朝着祝家别院的方向行去。
此时的赤乌大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好在今日的宵禁因为会试而取消了,否则祝月盈怕是回不去祝府,只能和步九思一同回别院暂住。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个可能性,不由得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等等,”祝月盈猛地看向自己身上,“步郎君的衣服怎么还在我这里?”
小满方才在旁边静得像只鹌鹑,现在才一脸激动地靠过来:“娘子可能是一时之间忘了吧。”
祝月盈的脸颊又泛上红色,她手中抓着步九思的大氅,放也不是穿也不是:“步郎君已经走远了,可是方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现在再追过去。”
小满不以为意:“嗐,娘子纠结这个做什么?娘子还没嫁到侯府的时候,大郎君不是经常在突然下雨的时候把衣服借给娘子裹着么。”
祝月盈只好作罢:“那就先穿着吧。这只是因为现在有点冷,绝对不是因为别的。”
小满蹭到主子身边,她看着自家娘子红透的脸,不禁打趣:“娘子呀,其实娘子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吧?”
祝月盈目光闪躲,奈何声音实在是没底气:“我这哪有什么……”
小满直勾勾地看着主子,满脸写着“娘子你还嘴硬”。
祝月盈推不开她的脸,只好破罐子破摔:“好吧好吧,其实我可能,不对,我有那么一丝丝感觉到,我的心里对步郎君还是有点别的情绪的。”
小满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知道!娘子你一定……唔唔唔!”
祝月盈捂住小满的嘴:“你这妮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小满连连作揖,这才让对方放开她:“好好好,知道娘子不愿意听,小满绝对闭口不言!”
祝月盈感受着脸上异于平常的温度,无奈双手掩面,魂不守舍地走回了祝府。
她回到祝府的时辰着实有些晚,晚到正厅中等待的程临微猛地起身:“阿盈!你可算回来了,是会院那里有什么变故吗?”
祝月盈支支吾吾道:“没有,会院一切都好,没什么别的变故。”
程临微有些狐疑,而此时,祝时安大步从院子里进来:“小妹!你可算回来了!”
祝月盈眨了眨眼,她有些懵:“阿兄?你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现在都戌时末了,我当然回家了啊。”祝时安关切问道,“小妹这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怎得耽搁了这么久?”
他打量着妹妹身上这明显不属于她的衣服:“小妹这穿的又是什么?”
祝月盈想到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没、没什么事。”
“不过是闲来无事在外面走了走而已,”她终于想出理由来,“这不是今儿刚好没有宵禁嘛,所以突发奇想,想看看晚上的平宁城如何。真没什么事。”
祝时安面上不显,他点点头应下,暗地里却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的步自芳也刚好在正厅和程临微说话,她想问的是:“祝娘子,可是我家那小子惹了什么事要让祝娘子摆平?”
祝月盈腹诽道,可不是步九思惹出来的事嘛,都怪他那突如其来的告白,让自己手足无措不说,还要自己一个人面对阿娘阿兄的拷问。
但她面上礼貌道:“步阿婆说笑了。步郎君一向清正守礼,最是踏实行事之人,怎可能需要我为他多费心思呢?”
步自芳松了口气:“听祝娘子这般说,我也放心不少。我和九思承了贵府不少恩情,我就是怕九思再给祝娘子惹事。”
祝月盈应着步自芳的话,但她躲闪着步自芳的目光,落在程临微眼中,这便是女儿一定在瞒着自己什么。
她带着狐疑地心情目送祝月盈匆匆回屋,那边步自芳却低声道:“哎,说来惭愧。程娘子,看祝小娘子方才那般,许是我儿真的闹出什么动静了。”
她行礼道歉:“我这心中着实有愧。”
程临微安抚她道:“步娘子无需如此。既然阿盈没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令郎一向聪颖稳重,又有什么事能用得上阿盈呢?依我看,阿盈应该就是在外面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耽搁了时间罢了。”
步自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论如何,九思今日都没有来祝府谢过程娘子照拂我的好意,已经是他行为失当了。我替他向程娘子道个不是。”
若是此时程临微能读到祝月盈的心思,她或许要感慨一声,步自芳的确了解她的儿子。
祝月盈现在正窝在自己的床上,她把侍从们都留在门外,自己则是抱着被子辗转反侧。
步九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祝月盈用被子蒙住头,她难为情极了。
先前自己那一句失言之问,步九思摆出郑重的模样还可以说是开玩笑,可是现在都已经过了一个年了,他竟然还一直记着此事,怕是早就已经超脱了开玩笑的范畴。
他喜欢自己?那自己呢,自己喜不喜欢他?
祝月盈几次三番审视自己的内心,却发现自己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不如说,得不出答案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纵然祝月盈百般不愿承认,但她的心中或许已经有了不属于友情范畴的情感。
祝月盈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中钻出来,她呆愣地望着自己的床帐,眨了眨眼。
自己会二嫁吗?祝月盈从未想过,她重生后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和侯府和离,然后和家人团聚,这种事情她从未有过预案。
若非今日步九思把话说开,她怕是连自己心底默默发芽的情愫都捕捉不到。
祝月盈胡思乱想了半天,仍是摸不准自己的心意,反倒是双颊的温度越来越烫。
步九思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他那挺拔如松的姿态,他剑眉星目的端方面容,他望向自己时的轻笑,以及眸中自己的倒影。
祝月盈又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久久不能入睡,她这才强迫自己把步九思的模样从脑中剔除出去。
祝月盈自言自语:“赶紧想想新首饰铺要怎么安排,地契、人手、货源,还有那么多事要办,还有银子要赚,祝月盈你清醒一点啊!”
谷雨在外面守夜,她听到里面的声音,敲门道:“娘子方才说话了么?”
“没有!”
祝月盈一翻身,双手又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此时的正厅内,程临微说了些场面话把步自芳送回去,而后才卸了脸上的轻松之意。
祝持德恰好也在此时处理完生意回府,他身上还裹挟着初春的凉气:“我回来了。”
程临微没有如以往一般和他打招呼,反之,现在的程临微面上有凝重之色,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祝持德见状严肃了神色:“这是怎么了?可是会试出了问题?”
“非也,”程临微摇头,“我只是……感觉到了阿盈的一些奇怪之处。”
祝时安若有所思:“阿娘说的是。方才小妹那模样明显是心里有鬼,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事。”
程临微看向丈夫:“你先前和我说,觉得步九思那孩子对我们家的态度有些不对劲。我现在有点明悟了,他应该不是对祝家的态度不对劲,而是步郎君对阿盈这个人有些别的想法。”
祝时安“嘶”了一声:“什么?”
祝持德和程临微眼神交流了几息,确认真的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后,不禁拧眉。
他神色凝重,甚至颇有些咬牙切齿:“果然,我早就看那小子的眼神不对。”
殿试后第二天,步九思一早就来到祝府门前,叩响了祝家的大门。
他着一身白灰色圆领袍,发髻高扎,蹀躞带勒出腰身,一身气度从容,正微笑与面前之人对视。
祝时安看着步九思的马靴,不情不愿地承认,他的身量好像确实要比自己高些。
祝家的大郎君撇撇嘴,而后随意问道:“昨儿刚结束殿试,步郎君今日登门,是所为何事啊?”
步九思不急不缓行礼:“先前与贵府大娘子有约,故而步某今日特来拜访。”
“哦,”祝时安心中警铃大作,“原来是‘特’来拜访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
祝时安往前走了两步:“会试结束那天晚上,我小妹归家甚晚,步郎君可曾碰见到她?”
步九思依旧从容:“某离开会院时,曾在春风楼门口瞧见过祝娘子,并与祝娘子说了几句话。”
祝时安猛地意识到:“所以阿盈身上的大氅是步郎君的?”
“是。”
步九思大方承认,反倒显得坦荡:“那晚我见祝娘子衣着单薄,便将自己的衣物借予祝娘子御寒。祝娘子是步某的友人,步某理应关心她些。”
他拱手:“祝兄可是觉得不妥?”
祝时安心中的铃声越敲越响,他抱臂又往前走了一步,眯着眼刚想说些什么——
“阿兄。”
祝月盈此时出现在祝时安身后,她双眸半睁,嘴角向下,也学着他的样子抱臂站在门口,声音拉得很长。
小满把折好的大氅还给步郎君,继而退回主子身后。
祝时安大惊失色:“小妹?步郎君的消息不是刚传进府里不久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笨,”祝月盈学着祝时安之前的动作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步郎君既然说了提前与我有约,难道我不会提前候着吗?”
她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我就是跟步郎君去吃顿饭,阿兄你让耶娘不用担心,走了!”
步九思侧身,待祝月盈走到他身前半步时才转过身去。
他还不忘回眸与祝时安道别:“祝兄留步,步某日后再来拜访。”
祝时安站在祝府门口,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步郎君当时真的是这么说的?”
程临微坐在桌案旁,她眉目间露出思索之色。
“是的,门房也听到了,”祝时安大口喝茶,“小妹话里话外还维护步郎君,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都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只好作罢。
程临微忧心忡忡:“这下,阿盈怕是真的和步郎君之间有些不寻常的事了。”
祝时安嘟囔道:“阿娘,你是没看到,小妹早早就在自己房中梳妆打扮完候着,步郎君拜访的消息才传进府里一会儿,小妹就连忙跟着他出去了,半点视线都没给我这个阿兄分。”
程临微若有所思:“这么一看,阿盈许是自己也动了念头。”
“等阿盈回来之后,”她拍板,“我可要好好询问一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孩子怎么考完春闱之后关系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祝时安心中愤愤,闻言摩拳擦掌:“阿娘说的是。”
此时的祝月盈还不知道回府后要接受家人的“拷问”,她刚刚打开包厢的窗,转眸就瞧见步九思已经帮自己拉开了凳子。
她落座:“麻烦步郎君了。”
“举手之劳,”步九思转移话题,“说来也巧,这家酒楼对面恰好就是祝娘子名下的邸店,打开窗子就能看到。”
祝月盈听罢往外一看,笑道:“果真如此。”
东市街道的喧闹声顺着打开的窗子飘进来,祝月盈有些紧张的神色也被这些声响渐渐抚平。
这顿饭是步九思请客,故而也是他点的单。等到菜品上齐,祝月盈却发现,其中许多都是自己平日偏爱的菜式。
她给自己和步九思各盛一碗羊肉汤,认真盯着还在汤面上漂浮的葱花和芫荽:“步郎君怎么知道我最喜羊肉汤的呀。”
步九思舀起一勺:“听祝兄说的。”
尽管那是上一世,祝月盈死后祝时安在崩溃之下与自己倾诉中所提。
祝月盈不疑有他:“原来阿兄还曾和步郎君提到过这种东西。”
她好奇抬眸:“也不知步郎君偏好什么样的菜式?”
“肉粥吧,”步九思认真答道,“最好再加点菜丝,于步某而言,这很有温暖的感觉。”
祝月盈点点头:“我记下了。”
二人动筷吃饭,步九思用膳的一举一动仍然稳重优雅,但他动作幅度不大,直到吃到一半时祝月盈才发觉。
分明是与宁顺侯府一般严苛的动作,可步九思现在并没有阮正柔那般刺人眼目。
祝月盈手中筷子一顿,她索性思考着这个问题,而后很快得出了结论,许是因为步九思从未特意表明什么,而阮正柔用膳时却会一直暗示着“我吃饭的动作很优雅,这才是勋贵仪态”吧。
步九思察觉到面前之人的目光,他轻笑:“祝娘子看步某作甚?可是步某仪表不整?”
“不是不是,”祝月盈动筷夹菜,“只是有些在意步郎君罢了。”
她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妥。什么叫在意步郎君?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祝月盈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她总是克制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也做好了再次应对的准备。
谁知步九思就真的单纯在请自己吃饭,他不仅一句未提那件事,就连话里话外的暗示也没有,一心专心吃饭,反倒衬得祝月盈自己显得有些浮躁。
她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口:“步郎君那晚同我说的话……”
步九思神色坦然:“祝娘子先前说,在你我二人想清楚之前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步某愿依祝娘子所言。”
祝月盈移开视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有些好奇,步郎君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呃,喜欢上我的?”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于祝月盈而言,她下意识不愿意相信步九思的话,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才和离不到半年,上一世那般厉害的步郎君真的会在这么短一段时间内喜欢自己到需要剖白心迹的程度么?
她害怕对方的喜欢来也匆匆,最后去也匆匆,徒留自己心中残存的奢望与酸涩。
步九思垂眸:“感情之事,本也不是步某能清楚感知的。”
“不过若是祝娘子想要知道,步某也定然从命。”
他抬眸,郑重望进祝月盈紧张的目光中:“倒不如说,某在最初遇到祝娘子时,便觉得祝娘子在步某眼中与众不同吧。”
祝月盈回忆着自己认为与步九思的初遇,那时她刚重生回来,正在铺子里查账,而后听到外面喧闹声渐起,这才出门查看,与想要帮工换钱的步九思对上视线。
倒是也能说得通,祝月盈暗暗想着,这样一来,步九思后面设计进入宁顺侯府当司有桐的老师一事便有了清晰的理由。
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这么早呀。”
步九思无奈笑着:“感情之事最是抑制不住,但步某那时身份低微,不敢奢想如皎月般的祝娘子,只能将情感掩在心底。”
“但我从一开始就心悦祝娘子了。”
他说得直白又坦诚:“我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冷却这份情感,所以我认为,或许我没有将感激与喜欢搞混呢?”
步九思的询问声小心翼翼,祝月盈从未见他表露过这般模样。
她心软了几分,不如说其实她也无法欺骗自己对步九思毫无感觉:“我倒不是怀疑步郎君所说的真假啦……”
祝月盈心中念着步九思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她能从直白朴素的言辞中感受到这位文名满平宁之人的真心。
她阖眸又睁眼,也舒了一口气:“如若要让我现在直截了当地拒绝步郎君,我做不到。”
步九思的眸光微亮。
但祝月盈又补充道:“可我现在确实也无法点头。”
她无奈看向对方:“不瞒步郎君,在那夜之前,我甚至从未想过我会二嫁。我未来的计划中从未考虑过这件事,我若是贸然答应了步郎君,是对步郎君感情的一种践踏。”
步九思微笑安抚着她:“但祝娘子也发现自己不想拒绝,故而那天才会和步某说彼此冷静的话,对否?”
“对,”祝月盈眨了眨眼,“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虑清楚这件事。所以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步九思退了一步:“这都无妨。步某那晚所言也的确出自真心,在祝娘子未松口前,步某不会跨过这条线。”
他打趣道:“步某已经怀着这份欢喜过了这么久,也不会奢求立刻便有结果。只要祝娘子愿意,步某与祝娘子便能一直以友人身份相处。”
祝月盈心底轻松许多:“方才那些也是我的真心话。说起来也是步郎君有些可恶,突然告知我这么大一件事情,搅乱我这几日的思绪,还害我在阿娘阿兄面前撒谎。”
步郎君伸出手心,这是学子们被夫子责罚的姿势:“是步某唐突,任凭祝娘子处置。”
祝月盈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手,她思忖几息后将指尖搭了上去,在他的手心轻轻划了一道。
“这便是那条线。”
她偏过头去,声音闷闷,“至少在我考虑清楚之前,我和步郎君都还一切照旧便好。”
祝月盈看着窗外的景色,她感受着自己胸腔中过快的心跳,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似乎,如若步郎君一直如此,与他相处更密些……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二人而后便没有再提起此事,从酒楼中行出,祝月盈又拉着步九思在东市随意转了转,这才同步九思道别,朝祝府的方向行去。
她的心情不错,祝月盈自以为已经把话与步九思说开,生活就已经可以恢复到正常了。
毕竟离着放榜还远,这段时间祝家无事,自己也可以继续在铺子里帮工积攒经验,并和几家有出售意向的铺子商量有关地契的价格。
祝月盈回家的路上一直思索着这些事,等她跨过祝府正厅的门槛时,她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地契价格中。
程临微示意:“咳咳。”
祝月盈下意识停住步子,她抬眸,诧异地看着正襟危坐的两人:“阿娘?阿兄?怎么了吗?”
“这就得问阿盈了,”程临微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茶,“步郎君殿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请阿盈吃饭,还说是先前有约,何时的约呀?”
祝月盈眨了眨眼:“啊……这件事,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样,先前我们是有个请客的约定,所以今天我去赴约了,很正常吧。”
祝时安抱臂冷笑:“呵。”
祝月盈立马补充道:“我和离回家之后经常在外面晃,有时会在东市遇到步郎君,遇到了说几句话也是自然,约定就是在平日闲聊中定下的。”
“今日我去的就是东市!”她生怕二人再追问,赶紧说着,“就在那家邸店对面,他家的羊肉汤做得不错,阿娘阿兄下次可以去试试!”
程临微放下茶盏:“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定下的约定,竟然需要步郎君一结束殿试就匆忙来找阿盈?”
“如果是没定下具体时间的约定,为何如此匆忙?若是你们早就定下了今天的时间,那……”
听着程临微的话越来越接近真相,祝月盈赶紧打断她的话:“阿娘,你别这么严肃嘛。反正就是友人之间正常的一顿饭而已,阿娘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祝时安叹了口气:“因为那所谓的‘约定’很有可能是在会试结束那晚定下的。”
他放下手臂:“会试那晚,我和司大郎君先行一步,结果小妹回府比我还晚,身上还披着步郎君的衣服。”
“小妹有事情瞒着我们,这件事本也没什么,但涉及到步郎君,我和阿娘害怕小妹一时着了相。”
在祝月盈出去的这段时间,拥有上一世记忆的祝时安和母亲神色凝重地探讨着。
小妹或许心里只把步郎君当成一位文采斐然的普通学生,但祝时安知晓上一世的一切,知道步九思在温文尔雅外表下掩藏的锋芒。
毕竟,一位柔弱无害的翩翩君子是不会以白身从州郡一路孤身挤进平宁中心的。
祝时安知道他现在只是在借祝家的力,没有祝家他也能借到其他更厉害之人的力,故而他从来不在步九思面前装腔作势,仗着所谓提携之恩颐指气使,一向恭谨以对。
可是小妹不知道这件事。
祝时安害怕她对步郎君了解不足,贸然动了什么念头,最后只能落得一场空。
祝时安认真道:“小妹,步郎君他是不一样的。小妹毕竟才和他接触不到一年,有些事情……或许只浮于表面呢?”
祝月盈明了家人心中的顾虑。
她拥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步郎君的品性如何。但对于阿兄阿娘而言,步郎君与祝家是合作关系,祝家会下意识防备着所有祝家的往来对象,这是商贾认定的真理。
祝月盈宽慰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我的确是会试结束那晚和步郎君闲聊误了回府的时间,今天也只是友人之间一顿饭罢了,阿兄的顾虑我都懂。”
祝时安心中想着,完了,小妹这下是绝对陷进去了。
他和阿娘交换了一个眼神,程临微略一点头,起身拉着女儿到人少的地方再谈。
“我和你阿兄有些担心,”程临微和祝月盈并排坐在院中的回廊处,“你和步郎君那天晚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阿盈的状态就一直不对劲。”
她叮嘱女儿:“千万不要把步郎君当成依附祝家的普通书生,我瞧他周身气度不似池中物,若是步郎君有什么拜托阿盈的事,阿盈可不要独自扛着。”
祝月盈点点头:“我知道的。步郎君名满平宁,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是祝家成就了他。”
程临微若有所思,她而后提起:“步郎君那日与阿盈说的话,可否告诉我?”
“阿盈若是不想提,那能不能笼统说说,到底是出了何事?”
她道出自己的担忧:“阿盈那日状态明显不对劲,也不愿意提。我和你阿耶只是担心这件事是否涉及到官场,阿盈可能不晓,步郎君他已然进入陛下的视线,有些事情需要我们提前准备。”
“所以阿娘只是想知道祝家需要提前为阿盈做什么。”
祝月盈垂眸,她斟酌着语言道:“让阿娘阿耶担心了,其实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是步郎君他,”祝月盈偏转视线,“他和我说了一些有关于感情的事情,和朝堂之事无关。”
程临微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轻松还是该担忧。
轻松的是,步九思没有利用阿盈,以她为跳板做成什么事。
担忧的是,步郎君竟然真的对阿盈有意思!
程临微只好先问女儿:“那阿盈是怎么想的?步郎君明确说出什么样的话了?”
祝月盈红了脸:“会试结束那晚,步郎君找我,其实就是说了这样的话。”
“他说……他心悦我。”
程临微略一颔首,她垂眸偏头,好像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祝月盈的心突然提了起来:“阿娘是觉得不妥吗?”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惹得对方蓦地一笑。
程临微转过头来,目光揶揄:“我不过是才犹豫了一会儿,阿盈就这么担心我反对?”
“不是,”祝月盈下意识否认,“我只是……”
坏了,她想,好像还真的没有理由能解释自己这样的反应。
祝月盈在短短几日内又一次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我这几天不跟阿娘说实话,是因为我还没有给步郎君答复。”
“到底什么才是心悦的情感呢?我真的有可能再选一位夫婿么?”
祝月盈摊手:“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想不出来。”
她垂下头:“若是我再选一位夫婿,结果还是落得和宁顺侯府这样的结局呢?两次和离,祝家的声名怎么办?阿兄的婚事说不定也要被我影响。”
哪怕现在她与司所照是官府介入强制和离,哪怕起因是因为侯府对她的杀意,但外面还是不免有人嘲笑祝家攀高枝被踹下来。许多勋贵仍旧怀着前朝的观念,一切以家世门第名声为先,他们无条件站在宁顺侯府这一边。
祝时安已经二十四岁了,他入仕后,婚事一定也会提到前面来。若是见到他家中有一个和离两次的妹妹,想必许多人家会再掂量掂量。
程临微严肃了神色:“阿盈,我们家不需要让你担心这些事情。”
“至于和离……”
她苦笑:“想必阿盈也是在担心坊间的那些传言吧。我千防万防,可阿盈经常在外面走动,想必那些腌渍话也不免听了一些。”
程临微叹了口气:“没事,你阿耶最近生意顺风顺水,祝家还能多攒点家底,到时候若是步郎君变成负心汉,祝家就把银票都换成银子,把步郎君堵得出不了门,把阿盈再抢回来就是了。”
祝月盈被这话逗笑:“阿娘你这话说的,传出去绝对会被调侃不愧是商户出身,简单粗暴不通礼数。”
程临微给女儿顺背:“你阿兄的态度和为娘是一样的。我们只希望你幸福,若是你真的很喜欢步郎君,步郎君的品性如此,也的确可堪为归宿。”
“你们如若两情相悦,那便不用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二嫁与否,都应该以阿盈的意愿为先。”
祝月盈摇摇头:“我现在还拿不准自己对步郎君的情感,所以应该还要过一阵才能做决定。”
程临微起身:“那阿盈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瞧阿盈手下铺子进账虽不错,但比起你阿耶还有一段距离,阿盈,还要努力哦。”
祝月盈无奈笑了:“阿耶年长我那么多,我怎么能争得过他呀。”
何况,不知为什么,祝家虽然因为她失了宁顺侯府的名头,但是阿耶最近的生意反倒运气一直很好。
他避开了许多商贾设下的陷阱,也有许多先前的投资恰好涨势强劲,祝月盈在自己上一世的记忆中翻找,只觉自己与侯府和离后,祝家的生意反倒比上一世的情况还要好些。
她今儿从步九思和母亲这里都得到了答复,心中渐渐也安定下来。
好,祝月盈暗暗想着,想不通感情的事就先不想了。明日就继续之前的设想,先去找那几家有出售意向的铺子实地考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