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精选完结:腹黑多疑太子VS暖心宫女,追妻火葬场,失忆梗

惜筠聊小说 2025-03-01 20:20:31

简介:女主失忆后把男主认做了自己夫君,她还天天缠着男主卿卿我我,男主以为女主是奸细 ,便将计就计承认了身份,表面上甜言蜜语哄着女主,实则内心鲨心四起,总想着把女主嘎了,女主是真心把男主当夫君,男主心眼子很多,对女主也不完全真心,还?连哄带骗让女主对他痴心一片,后面女主得知真相后逃走,狗男主成功追妻火葬场

【文章片段】

江水潺潺,晌午的太阳照在粼粼江面,浮光跃金。一叶扁舟,蒋望回立在船头,江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

  蒋音和端着盘碟进进出出,屡次望来,等忙完,她也出舱来到船头。

  蒋望回低头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蒋音和笑:“阿兄怎么还不回去?”

  方才蒋望回吃得最快,说要消食,出来吹江风。

  “我再站会。”蒋望回轻道。

  蒋音和转了身,面朝哥哥背朝江,蒋望回怕她跌落,急忙扶住。蒋音和抬手扶上蒋望回长眉,顺着一路描过:“阿兄,你在愁什么?眉毛都皱了。”

  良久,蒋望回喉头滑动:“我担心谭老八没说真话……”

  “放心吧,既然殿下下令回去,就准没错。”蒋音和扬起下巴,不无骄傲,褶裙上杏黄的系带也随风飘,“殿下料事如神,阿兄还不知道,他在脚店时就已算到,伪钱是肉铺和香料铺子里流出来的!”

  虽然殿下推算的是铺子,不是摊位,但大差不差。且那家卖的算檀香嘛?!

  蒋音和默默嘀咕非议,又觉柳湛神武,蒋望回却神色凝重:殿下算到的肉铺和香料铺?

  他注视蒋音和的脸,他这个妹子,一向仰慕殿下,不求甚解,从她这里应该问不出答案……等等!

  蒋望回猛地挑眉,掏出那张伪造的交子,放在鼻下嗅了又嗅,凝神静气,再嗅。

  “阿兄,你做什么?”

  蒋望回又拿出一枚私铸铜板,也放到鼻下,一直吸鼻子。都有,都有!

  无论交子铜钱,皆有股类檀香却绝非檀香的香味,还有猪骚。香味浅淡,一带及过,说明这些钱在香料铺子里没待多久,猪的腥臊味极重,无法掩盖,除非有人钱上浇尿,不然这钱定是从杀猪铺子里传出来!

  天色一霎之间转昼,满江俱黯,扬州润州,两城皆不再见一点日光。

  苍穹中,亦无一颗星。

  瓜州天晴京口雨,船只逆流而上,不多久就进入雨幕中。

  此时此刻,刘家久住。

  萍萍才送走店主人,关上房门。

  她刚刚用最后一张交子付了明天的房钱。

她没钱买吃的了,所以没再要鱼汤小馄饨,甚至连一个饼都买不起。她望向桌面,放不了的糕点已咽下肚当作晚饭,剩下能多放几日的还是留给官人。

  咕——

  肚子瘪瘪的,又开始叫了。

  这几日真是饿狠了。

  但萍萍没多想饿的事,只愁:万一后天要还续住?怎么办?

  大后天呢?

  能不能先找店主人赊账?

  她又很快自己否认:不会的,事不过三,阿湛肯定今天就回来。

  不知是怎样一件信物,找了这么久?

  是不是很困难?

  阿湛没遇到麻烦吧?

  会不会受伤吧?

  她应该去帮他的。

  一想到这她就揪心,甚至觉得只要人平安,信物不要也罢。萍萍不自觉望向窗外,街上黑压压没有人影,雨声哗哗,窗户虽只开一条缝,但雨水还是泼进来,她半边衣裳全湿,贴在身上,既凉又硬。

  早春的润州时常下雨,却没有像这两天的,下一回冷一回的,仿佛回到三九天,白天黑,夜里更黑,风刮就像刀子,嘶——萍萍打了个摆子。

  她今天没给另外那间空客房续炭火了,昨天的炭火因无人入住没用上,不能退,央小二搬到她这屋来。萍萍先将裙角撩起收在手里,免被炭火燎到,而后才蹲下来取暖,一想快三月了,自己竟然还能享用炭火,多奢侈的一件事!

  今生有福。

  她无声笑起,酒窝立显,其实火并没有生得很旺,但萍萍就是觉着身心都暖和了,连饿意也消散。

  咚、咚。

  “是阿湛吗?”萍萍起身开门,嗓音清脆。

  “是我。”

  开门一看,是店主人的娘子,刚才和店主人一道来收过房钱。

  萍萍脑子里飞速核了一遍账,付的对的,没少钱,她便笑道:“刘娘子,您进来坐,是有什么事吗?”

  刘娘子摆摆手,不进门。她先扫了一圈周遭,方才压低声音道:“小娘子,你家官人和那一群客官昨日没有回来!”

  其实刚才就想提点了,但店主人不乐意,说刘娘子没事找事,店主人在时她便不敢多嘴。

  “今天看样子也不会回来。”刘娘子吞吐又道。

  萍萍一笑:“娘子和主人家刚刚已经知会过我了。”

  昨日她托店主人传递阿湛的消息,但送完馄饨后,店主人再没有来找她。

  她等了很久,就像那六年一样。

  直到店主人再来收房钱,她主动问起,他才说无人归来。

  刘娘子盯着萍萍,眨眼又眨眼,终长嘘口气:“娘子还是要早做自己的打算。”

  和萍娘子的官人一起离开的那群人里,不还是个美貌小娘子么?

  旧人眼中刺,新人掌心花。

  萍娘子的官人,大约不会再归来。

  雨下得很大,几乎淹没刘娘子的轻声,但萍萍还是听清了,她微微摇头,虽然等了好久,六年辛苦,但终究还是等到了阿湛,夫妻团圆,是好因果,不是吗?

  所以,这次阿湛也一定会回来。

  “他说了让我在这稍候的。”萍萍冲刘娘子笑,“他去取信物了,可能中途遇到了麻烦,耽误几天。”

  *

  朱方巷。

  裴小官人纹丝不动坐在窗边,每日同样的位置,犹如石塑。

  外头的雨噼里啪啦,天昏地暗。阁楼的窗子即使撑了叉竿,依然被风刮得剧烈摇晃,恍觉下一秒就要散架。

  旁边的长随一直手护长明灯,避免被吹熄,却有几分坚持不下去,劝道:“郎君,避避雨吧,不然容易着凉。”

  裴小官人依旧嘿然不语。

  “郎君。”长随叹口气,“这几日大雨倾盆,洗面汤恐怕都不会出摊。”

  何况萍娘子已不见踪影。

  良久,裴小官人轻启薄唇:“我再等她几天。”

  雨就这么哗啦啦下了一夜。

  翌日,柳湛等人寅卯间上岸,天空骤然放晴。

  船夫讨好:“员外福泽深厚,老天爷都照应,您上岸老天爷不敢落雨!”

  林元舆连忙笑回:“大家都有福气,都有福气。”说时偷瞟柳湛,虽然太子并无怒颜,林元舆依旧补充,“福气保佑咱们这一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

  然而林元舆的话并没有应验。

  因为连日暴雨,通往朱方巷的唯一一条路塌方了。

  “也不是唯一的道。”堵在路上的车夫们你一言我一语,“车不得行,但还有条半臂宽的小道,人可以走的。”

  “要是不急,等过两天修好了再去呗!”

  “后退后退,让一下我退出去,驾——”

  柳湛一行人雇了两辆车,车夫勒缰让到一边,询问林元舆的意见。

  “走要多久呀?”林元舆问。

  “不远了,一两个时辰吧。”

  林元舆瞥柳湛,却不大能从太子脸上读出旨意,索性鼓起勇气自己做决定:“那就走吧!就当老骨头活动筋骨了!”

  “好咧。”车夫们跳下马车,放置脚凳,众人收拾好后,辞别车夫,穿梭于马车间,不一会便见着塌方,坑还挺深,余下的地面成了一条羊肠小道,行人都小心翼翼牵着手,互相搀扶通行,特别窄的地方,还得侧身贴墙,半步半步挪动,跟螃蟹似的。

  蒋望回见状自告奋勇走前头,回首牵起林元舆:“员外仔细脚下。”

  “好、好。”林元舆点头,老人怕跌,他始终盯着地面,连柳湛在后牵起他另外一只手也没特别在意。

  “员外小心。”柳湛亦道。

  蒋望回目光定了一定,发现自家妹妹一脸羞涩,咬着唇跟在柳湛后面。

  蒋望回张嘴欲言,却见柳湛并未回头,只把右臂往后伸,便精准拉住袁未罗,将他拉到小路上。

  蒋音和脸面先白再红,默默退后一步牵起袁未罗另一只手。

  蒋望回垂眼抿唇。

  众人小心翼翼挪了约莫一刻钟,便过完塌方地,重归大道,纷纷松开手。因着一心奔赴朱方巷,步伐皆快,无意多话,亦无心留意两侧店铺,唯袁未罗一路叨叨,兜着圆圈走,一会在后问林元舆,一会又往前同蒋望回攀谈。

  这会,他倒退走路,背对前方,正对蒋望回:“刚员外说‘天下三分明月夜’前一句不是‘夜市千灯照碧云’,夜灯是另外一首。我问他是哪一首,他却不说。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还是忘了?”

  蒋望回注视前方,脚下不停,连着三句皆未应声。袁未罗便瘪嘴,深吸口气:“蒋殿帅——你怎么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蒋望回垂眼压低下巴,“高楼红袖客纷纷。”

  他答了,袁未罗却无甚在意了,转半圈也朝前望,囔道:“咦、咦,那不是那家久住吗?”

  他们之前在润州审那小娘子的地。

  叫囔地特别大声,柳湛林元舆等皆望向久住的招牌挑子。

  “郎君,那位娘子会不会还等在里面?”

  柳湛听见耳畔询问,回头抿唇看向声音的主人——蒋望回。

  “怎么可能啊!”不等柳湛回答,袁未罗就抢话,“这都几天了?我们不回来,肯定就跑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子!”

  “阿罗说的对。”蒋音和亦近前,与哥哥对视一眼,仍继续道,“她意图攀附郎君,居心叵测,这类女子最会趋利避害,算计得精,怎么可能还在。”

  “万一呢?”蒋望回反问。

  蒋音和瞪了哥哥一眼,迈开步意图快速走过久住,袁未罗哼着歌跟着她,蒋望回张唇阖唇,最后还是去追妹妹,柳湛负手眺眼看着这一切,笑了笑,也跟上,眼看众人都要经过大门,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呼唤:“官人!”

  柳湛仰头,见萍萍面对着他,一手撑着窗楹,一手使劲挥,笑靥如花。

  柳湛怔了下,再晃眼时,窗边已不见了人影。

  她竟一直守在这里?

  他心里默默响起一句问话,每一个字都是七弦琴音,旷如远山,字字清晰,一句终了仍余音不绝。

  “官人!”

  那声音从窗边挪到了门口,近在咫尺,柳湛缓缓转头,睹见萍萍提着裙子,欢天喜地朝他奔来。

  他眼不转睛盯着她亮晶晶的圆眸,目光缓缓挪下,继而锁住那对深陷的酒窝。

  萍萍炙热坦然迎上柳湛的目光,就知道她的官人一定会回来!

  他不会丢下她的!

  到近前,萍萍虽因狂奔,不住喘气,却仍手扶着腰,含笑看向柳湛双手:“官人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这几日她吃的少睡的也少,全凭一颗牵肠挂肚心,奇迹一般支撑。如今柳湛归来,放下心那一刹那,她也泄了精气神,又似紧绷透支的一根弦,砰地断了,竟眼前一黑,身软发晕,眼看着要倒地,柳湛伸臂屈膝,扶住萍萍。她几天没换衣裳了,沾满泥点的裙贴上柳湛白袍,柳湛却臂往内一缩,将她拥入怀中。

  “萍娘子,小心。”不远处蒋望回提醒,相比柳湛慢了些。

  这声音许是棒喝,柳湛低头看向怀中女子,一霎失神。

  “你看看她怎么回事。”他恢复淡漠神色,松手起身,将萍萍往左手一推。

  刚赶至柳湛身侧的蒋望回楞了下,分唇欲言,但眼看失去托举的萍萍即将摔向地面,他还是阖唇伸臂,及时托住她。

萍萍睁眼,望见的是头顶藕色纱帐,和床上生色被褥,怎么跟刘家久住的布置一模一样?

  她又回去了?

  阿湛呢?!

  萍萍倏地坐起,着急寻找自家官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正背对自己收拾药箱。老妪旁边站着蒋望回。

  萍萍赶紧低头察看自己衣衫,齐整严实,这才松了口气,冲蒋望回一笑。

  蒋望回稍微点了下下巴算作招呼,而后便别过头去。

  “醒了?”老妪背好药箱,转身同萍萍说道,“你这回晕是因为饥寒交迫,心力交瘁,没什么大碍。”

  萍萍这才意识到眼前老妇是给她治病的,连忙道谢。

  “但小娘子平常是不是特别操劳?还曾受过内伤伤?”

  萍萍怔怔点头。

  女医叹了口气:“你身体亏损得厉害,要好好调理,起码得喝一年药。”

  “一年?”

  “别嫌长。”女医看穿萍萍,“晚上早点歇息,三餐按时,少思虑,多养一养,不然你这身子过几年有得受的!”女医转头叮嘱蒋望回,“开的方子都是滋补的,煎之前先泡半个时辰,照这方子吃一段时间,再找我瞧。平时多帮你娘子搭把手,别让她太操劳,娶妻娶妻,可不是娶回来欺负的!”

  “您误会了,我不是他娘子。”

  “她不是我娘子。”

  萍萍和蒋望回的解释几乎异口同声。

  萍萍便冲蒋望回笑了下,缓解尴尬,蒋望回缓缓扬起嘴角,下意识打算回以笑意,却又觉不妥,低头后退半步,离萍萍更远些。

  他侧身伸臂,同女医道:“我送您出去。”

  女医点头,二人齐往门外走,萍萍这才有机会观察房内,家具布置熟悉,的确是她这几日住的客房,但地上的炭盆却一下变成三个,萍萍奇怪,却又想:怪不得这么暖和。

  “天气冷,你身体又不好,多烧几盆吧,”蒋望回不知何时折返回屋,低头杵在北角,“我已经付过钱了。”

  萍萍的床贴着南墙:“谢谢。”

  两人隔着一整个房间说话。

  “应该我们谢谢你,”蒋望回缓步上前,怀中掏钱,有交子亦有铜板,递给萍萍,“这是之前你垫付的房钱,店主人那边我已经结清了。”

  萍萍没接,反问他:“我家官人呢?他现在在哪?”

  蒋望回手上一滞,转将钱财放到桌上:“他有事,要去扬州,要好几——要好几十日,最少。”他再三改口,又解释:“报信的人来得仓促,所以他也走得急……但临走前仍不忘拜托我照顾你。”

  萍萍听到临走不忘托付,唇角漾笑,低头道:“我知道,事急从权。”

  屋内陷入沉默,外头也没下雨了,里外皆静,掉针可闻。

  “萍娘子,你好好养身体。”蒋望回再开口,语气一板一眼,“等你官人从扬州回来时,是想让他瞧见健健康康的你?还是病恹恹的?”

  “当然是健健康康的啊!”萍萍看着蒋望回,不假思索回答,她不能给官人添愁。

  蒋望回眼皮眨了下,萍萍恍惚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闪即过的笑意,又觉没有,他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严肃脸。

  蒋望回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药方,放到桌上:“这是女医开的方子,我不能日日给娘子煎药,还望萍娘子见谅。”

  “大官人客气了,您帮我许多,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哪里见谅不见谅。”

  蒋望回点点头,少倾,又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我送你。”

  “不必。”蒋望回抬手,对着萍萍又点了下脑袋算作告辞,而后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离开,并带紧房门。

  蒋望回到久住外头时,没人等着,其余人都已赶赴朱方巷,不曾耽搁。蒋望回找店主人借了匹马,打马追到时,众人已近朱方巷徘徊。

  柳湛似正吩咐袁未罗,见蒋望回来,阖了唇。

  袁未罗也边走边上前,帮蒋望回牵马:“她醒了?”

  蒋望回点头。

  蒋音和轻快嗤了一声:“醒这么快,还说不是装的。为了引起郎君注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蒋望回蹙眉:“不要恶意揣测他人。”

  “本来就是。”蒋音和转面向柳湛,“郎君,你评评理。”

  柳湛淡笑:“音和言之有理。”

  “哼!”蒋音和冲哥哥扬了扬下巴,还欲再找柳湛说,柳湛却已敛了容,说正事:“先找个落脚地。”

  “对对,先找住的。”袁未罗附和,其实方才殿下就是在吩咐他找,只是他不擅长,没在巷子里寻到客栈或久住,连官办的驿馆都没找见。

  “好。”蒋望回应声,不出一刻钟,便在朱方巷邻巷的悦来店订妥数间厢房,连假的店历都登记好。

  袁未罗看这客栈后面还有存货的榻房,心道真是什么人办什么事,衣食住行还得蒋殿帅来。

  “希颜,阿罗,你们去朱方巷买肉。”

  “喏。”

  “喏。”袁未罗连应喏都比蒋望回迟许多,话音还没落地,就被蒋望回拉走。

  约莫两个时辰后,蒋袁二人各提着不少肉回来。

  “哎哟——可累死我了。”袁未罗进来就趴到桌上,给大家讲这会不是朱方巷做生意的点,没多少肉,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猪羊牛,肥瘦筋精,臊子馅料,全不挑的,加上软骨,才终于每家买到。

  袁未罗滔滔不绝,蒋望回则开始掏袖袋里的钱,掏一枚袁未罗拿一枚,掏一张就拿一张,他问过蒋望回,之前殿下也教过,自觉熟稔:“这、这、这全是□□!”忿忿不平,“这里的人也忒胆大包天了!”

  蒋望回亦锁眉,神情凝重看向柳湛:“七家有假,如何找出头绪?”

  柳湛并未开口,只是捡了那些□□,一枚枚一张张端详,林元舆见状也跟着瞧,却没瞧出明堂,而柳湛却攥着一张交子,端详良久,以至于众人怀疑殿下在出神。

  “掌灯。”柳湛淡道。

  蒋望回不多问,白日里点起书灯,拿至柳湛斜上方,似乎还不够亮,继续往下送。他个头高,并不方便,蒋音和见状从他手上接过书灯:“我来吧。”

  她双手执灯,向前倾身,光在交子上照出一个浅亮的圆圈。柳湛缓缓挪动交子,由上至下,过了面额批次,落在下面的山泉纹上。

  连绵起伏,层层叠叠,似群山亦似指纹。

  他又拿过来另外两张交子,也照,比头一张少叠一座峰,还有一个山底。

  “呵——”柳湛轻笑,有人拓印版时不小心拓叠了自个的指纹,错了版,还敢大着胆子拿出来用!

  “拿印泥来。”柳湛前脚吩咐,袁未罗后脚便摆好红泥金盒和一张干净青笺。

  瞧那人留下手印拇指大小,柳湛便也按了一个大拇指,又吩咐其他人:“你们也来试试。”

  不一会青笺上多出五个拇指印。

  有浓有淡,当中袁未罗按得太快,只显出中间指腹那一块的纹路。

  柳湛噙笑。

  “郎君笑什么?”蒋音和问。

  柳湛竖拇指:“人拇指指腹这一块都是凸起的,手印要么只印上中间这一圈,要么从上到下,完整印出,但这人——”他指那错版交子,“印了指尖和下半截,却少指腹。”

  “希颜,去医馆和药铺查查。”

  “喏。那这些肉属下也……”

  柳湛颔首,粒粒皆辛苦,何况肉乎。蒋望回可顺道将肉捐去举子仓、慈幼局和义仓。

  蒋望回直到天黑才回来,一见柳湛便神色凝重摇头:“属下办事不利,并未查得。”

  他单膝跪地:“单凭郎君责罚。”

  火苗跃动,映着他跪地的影子,也映柳湛端坐的身影。

  “起来吧。”柳湛起身扶起蒋望回,“天色已晚,先休息,明日再出去瞧瞧。”

  众人听令,柳湛单独一间厢房,袁未罗服侍完洗漱就退了出去。柳湛自己解了圆领袍,仅剩里衣,上.床盖被,侧身阖眼。

  他睡眠极浅,不仅垂搭的右手始终反扣袖里剑,且邻巷传来的卸货声、宰杀声尽皆过耳,离得近点的,哪怕野猫在房顶漫步,他也知道。

  柳湛只是不睁眼,阖眼抿唇,仿若熟睡。

  他脑海里忽升了几道青烟,萦绕缥缈,等那青烟散去,竟忆的是白天抱住萍萍的景象。

  一遍遍,她那张脸,圆眼酒窝,柳湛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尽是冷意。

  朱方巷沸反盈天,喧闹声实在太大,他索性坐起,没有掌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桌上滴漏,刚到子时,拿起架上的圆领袍,披衣穿袖,再系玉带,这才点灯。

  刚亮一会,将将洗漱完,就有人门口轻叩。

  柳湛并未唤人进来,反而步至门前,将门推开,果不其然外面立着蒋望回。他一双眉头深锁,低声道:“这会是朱方巷最热闹的时候。”

  柳湛点头,一主一仆趁着夜色离开悦来店,拐去临近朱方巷。一进巷口,就见浴堂门前卖茶汤和洗面汤的,七八辆推车,个个都排了七、八人的队,做完工来洗面的屠户络绎不绝。

  柳湛抬手,挥散开水带来的雾气,但不一会又淹没在氤氲中。

  有一队添第九人,队尾刚好到柳湛脚边,他让了半个身子,同队伍屠户攀谈:“老丈,这家洗面汤可舒坦?”

  “凑合吧。”屠户不咸不淡,“主要最近萍娘子一直没出摊,剩下的就随便挑了!”

  柳湛微觉耳熟:“萍娘子?”

“你们是外面来的吧?”

  柳湛含笑不答。

  “你们不晓得,萍娘子的汤水那叫一个舒服、痛快!”往常她要出摊啊,这队伍要排到转弯——”屠户举着手比划,“有萍娘子在,我们压根不选别家!”

  “是啊,萍娘子家的胰子和别人都不一样,学不来的配方,特别舒服!”周遭的屠户听见,纷纷附和,“萍娘子要在,肯定选萍娘子的面汤啊!”

  “是啊,咱们这朱方巷没人没光顾过,都是老主顾。”

  “也不知萍娘子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怎么不出摊了?以前风雨无阻的。”

  “去她家敲门好像没人……”

  柳湛脑中忽然浮现那张户籍:方萍,润州丁卯街方家独女,常年在朱方巷卖洗面汤。

  他侧首问蒋望回,头一回关切起萍萍:“她还在那吗?”

  蒋望回垂眸:“应该在的。”

  柳湛转身往巷外走,蒋望回旋即跟上:“女医说她操劳过度,要好好休息养病,萍娘子只怕在睡觉,郎君要不等几天,她稍微恢复了再审讯?”

  柳湛脚下不停,语气淡漠:“追查之事,耽误不得。”

  二人到刘家久住时,萍萍果然在补觉。

  她听了蒋望回的话,好好养身体,这样等官人回来,就可以夫妻齐心,全力以赴经营汤饼铺了。

  房外,柳湛屏退蒋望回,独自叩门。

  萍萍睡得香甜,完全没有听见。

  柳湛用手背连叩三下。

  门内莫说应声,连口气都没呼出来。

  柳湛心想人怎么可以睡得这样死,不耐以掌拍门。

  这一下甚响,萍萍骤然从梦中惊醒,心头狂跳,脑袋也有几分晕,但还是好脾气笑问:“请问谁在外面?”

  “开门。”

  官人!

  这声音化成灰萍萍也认得,她立马跳下床,匆匆披衣,边开门边问:“这么快就从扬州回来了?”

  柳湛见她衣衫不整,先愣了下,继而垂耷眼皮:“你先穿好。”

  萍萍吐舌:“没别的人瞧见。”说着把柳湛让进屋内,砰地一下关紧门。

  柳湛回身,见她裙上的带子还是没系,他垂头往下看,袜和鞋都没穿,一双赤足踩在地面——她身上丰腴,脚却瘦,行走用力足骨凸起,愈发显脚白指粉,柳湛不知不觉没有移目。

  “官人你不是去扬州了吗?”

  柳湛心想她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在陌生男子面前露足意味什么?

  是否故意?

  又惊觉这是自己第一回瞧见女子的脚,愈发不悦,凤眼几全促起,才能掩住眸中愠色。

  扬州?

  他这才琢磨萍萍的话,估摸是蒋望回之前敷衍了什么吧。

  “没有去成。”柳湛应声。

  “说来官人你去扬州做什么?”萍萍很自然走到桌边给柳湛倒了一盏茶,递给他。柳湛阖唇不答,接过茶放到桌上。

  “官人,你这几日憔悴了。”

  柳湛听到这话,数分愕然,挑起眼皮,正见萍萍满面愁容,满目关切望着他。

  “这两天润州都在下雨,你这袍子是不是薄了?我这几天给赶件厚的做出来。”不用量尺寸,她都刻在心里呢,“你要多休息,别再奔波了,我这里有补气的方子,给你也调调?”

  要是阿湛需要,萍萍觉得自己不喝药,让给他也是可以的。

  柳湛注视她那对眸子里,一边一个他,再无其它。

  “对了,你吃早饭没有?这旁边的鱼汤小馄饨可好吃了,既清淡又滋补,我吃的时候就想哪天一定要带你吃。”萍萍说着穿袜穿鞋,衣裙整得端正,才开门朝正堂那边喊:“小二哥,小二哥!”

  柳湛的目光从她眸上挪开,缓缓看了枚,看了鼻和口唇,又注视整张脸,灰暗无光。

  两眼皆有圈浅淡的黑紫。

  她才是气色不好的那个,柳湛再心里默道,但他没有关切萍萍,只启唇:“我吃过了。”

  萍萍张了张嘴。

  过会,又笑:“官人你去取的什么信物?拿到了吗?”

  “之后给你。”柳湛拉开萍萍旁边的圈椅,在桌边坐下。

  萍萍见状也拉开椅子,挨着柳湛坐下。

  应该隔远些的,忘了像上次那样,柳湛心想。

  “萍娘子喊我做什么?”

  柳湛等人进进出出,萍娘子又晕倒,店里诸位早心痒痒,按耐不住,萍萍一唤小二,店主人、刘娘子和小二全跑来打听。

  大伙头伸进屋内,上下打量柳湛,明知故问:“哎呀你家官人回来了呀?”

  萍萍两颊微红,酒窝深陷,分外的甜。

  柳湛瞥了眼萍萍,只好也对着众人一笑,内心十分勉强。

  “把你们都喊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我想给官人叫碗馄饨,后来才晓得他已经吃过了。”

  听到萍萍的解释,众人纷纷朝柳湛说话:“真不尝尝馄饨吗?鱼汤泡饭也很鲜,我们这的一绝。”

  萍萍心道阿湛以前有段时间胃不好,还是别选泡饭。

  “多谢,下次。”柳湛言简意赅,之后都由萍萍和众人说话、送走。柳湛看她言笑晏晏,有时甚至朗朗笑出声,回身关上门了,笑还挂在脸上。他疑惑她怎么总这么高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么?

  萍水相逢,明日陌路,柳湛无意深究,也没有问出来。他只等外头静了,确定除萍萍外,再无第三人能偷听到,才问:“你这些年都在朱方巷卖茶汤?”

  “是啊!”萍萍坐回原位,掰着指头说,“还挺赚,我就是靠这个攒起来汤饼铺,最迟下个月就能开张了,到时候官人我们下臊子面,这边人喜欢吃细的,银丝最好,你当时……”

  柳湛不想听她许多废话,打断道:“你卖洗面汤时,有没有遇到拇指缺了一截指纹的人?”

  萍萍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却仍认真回忆,知无不言:“有啊,手上有湿的人就容易没指纹,最开始张老丈来我这洗,用了臊子手上发痒,挠破了结痂,结痂又破,渐渐他大拇指指腹就变硬瞧不见纹路了。”

  柳湛听完开口:“张屠脸上可也起疹?”

  “没有,他脸上就有颗痣,在眉毛这,他以前跟我说这是卧虎藏龙。”萍萍边说边比划,又想起柳湛耳后小痣,不禁朝那颗痣瞟去。

  柳湛不解,也跟着转头。

  萍萍笑道:“官人你这也有颗痣。”

  柳湛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同萍萍笑笑,忽听萍萍又说:“后来他不用臊子,渐渐就养好了,现在手上都有纹路。”

  柳湛正准备开口,就听萍萍又嘀咕:“但是沈娘子就不知好没好了。”

  “沈娘子又是谁?”

  “以前和我一起卖面汤的,她的手泡多了水也生湿毒,没指纹了。所以她没卖多久就回家去了,深居简出,不知道怎么样了。”

  柳湛默默记沈娘子,萍萍又道:“陈娘子拇指也缺一截纹路。”

  柳湛睁眼盯着她。

  萍萍自顾自道:“她五指都缺,从前没这病,生了孩子以后左手还好好的,右手就开始破溃黄水,五根指头日日掉白屑,这样子哪个敢去买她的洗面汤,所以生意做不成了。”

  “那她现在好了吗?”

  “没有,还喝着败火除湿的药呢。”陈娘子是个寡妇,如今绝了挣钱门路,还要吃药,钱哪里够?她们浴堂门口卖汤卖茶,合计起来每月接济陈娘子二两,萍萍也有出钱,但这会她觉得用不着提。

  “还有人吗?”

  萍萍又把朱方巷里的男女老少都想了一遍,摇头:“没有了。”

  柳湛起身。

  “官人你去哪里?”

  “你稍坐,我去取信物。”

  又是取信物啊,萍萍站起,倾身拽住柳湛胳膊。

  柳湛停步,注视掐着他袖子的那双手,锦袖起了好些褶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萍萍仰着脑袋,手往下移,从抓胳膊变成抓手,本来她想像从前那样,五指从柳湛指缝间穿过,与之紧扣,但他并没有放行。于是她只是掌轻柔覆在他手背上。她的声音变得细弱蚊蝇:“官人,你这一去要到几日?能不能……说个具体日子?”

  柳湛沉默,她的手并不像她的笑那样热乎乎,但也不凉,有些许温度,是个活人。

  还有些粗糙。

  他俯睨她那双眼,眸中的小心翼翼似水晃荡,有一霎他觉得她应该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自己的心神也跟着水晃了一下。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从自己手上移走,松开,平静道:“我要与你开面店,长随自然是不能再做了,得同林员外辞别,手头的活还有许多要交代,时间自然要得久些。”

  萍萍不住点头:“那是应该交代。官人你只管放心去料理,不要急,多久我都等你,就是……”她看向柳湛,自说自笑:“这里住太贵了,我打算明天回朱方巷去,我给你写个地址,你办完事回家找我。”

  她说罢就提裙飞跑出去,柳湛也跟着她出门,看她原来是到柜台找店主人借纸笔,却没寻见,奔去二楼寻到店小二,折返柜台拿笔纸,发现墨恰巧用完,便又随小二上二楼库房添,忙前忙后,一脸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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